154、第 1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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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在金华多日的刑捕司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从唐镇这里逃走的盗匪在金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被刑捕司和金华府差役伏击，死三人，被捕五人，其中包括一名小头目。
安排这次伏击的是浙江司协统杨和。
楚亭月集中刑捕司精锐，联合锦衣卫围住唐镇宅子的时候，杨和已经做好了他们失败的准备。
发现对方三更出城后，楚亭月认为他们会四散入山，放弃了追踪，杨和却调动人马，在他认为对方最可能出现的地方设下两道埋伏。
他的判断是，这群人虽说是贼寇，一直以来却表现出极高的纪律性和组织性。这样一群人轻易不会放弃“组织”的优势，就好像军队不到穷途末路都会成建制运动一样。
有组织就有迹可循，两道关卡成功拦住了大摇大摆、吹着牛走在官道上的这伙人。
没能一网打尽，只能怪点子太硬，加上参与堵截的大半是金华府捕快，武艺比浙江司的精英们差了一大截，更不会结阵，此战死一人，重伤三人都落在了金华府这边。
捕快们大捷而归，尸体全归金华府，俘虏四六开，浙江司只要了三个人。
秋叔秀笑成一朵花，高兴的最直观表现就是立马自掏腰包来抚恤那几个死伤捕快。
这一场成功的阻击让尹爷那边元气大伤，再也无力在金华府作妖。
秋叔秀当了好几年金华知府，一直被人说庸碌无能，连带整个知府衙门上下怠惰，此番缉盗追凶，他和同知两人力排众议，过了两天担惊受怕、茶饭不思的日子，终迎来扬眉吐气的一天。
知府衙门布告贴出，百姓们交口称赞。苏茗都称赞说“足以震慑群盗，至少有两年能在金华府内安心行路。”
杨和连夜提审了全部五名俘虏，金华府同知、通判以及楚亭月都在场。
杨和的审问风格又自有特色，他擅长察言观色，配以刑讯，时而温言相劝，时而金刚怒目。一个人就能分饰红白两个角色。此外，他也极其擅长离间计，一个晚上审问下来，五个人已经彼此怀疑。
楚亭月也是第一次看他询问犯人，一时间对这位两榜出身的刑狱官刮目相看。
她之前敬重杨和，重的是他执身端正，处于低谷却不自哀，在其位就某其政。加上饱读诗书，作为协统在内务上是一把好手，直将浙江司打理得赏罚分明、井井有条。
这两天，杨和则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虽然他是个文弱书生，却不代表他当不了好的刑狱官，前线抓人他不行，运筹帷幄则绰绰有余。过去几年默默无闻，一来刑捕司重武轻文，二来徐沐平总让他做些带队抓人，满山搜索的体力活。
几个俘虏的口供一汇总，官员们都一身冷汗。
这伙盗贼从人数到组织纪律都远远超出官府对“江湖匪类”的定义。
尹爷是这群人的首脑，他的真实姓名，以及是否是银娘子、天仙子中的一人，几个俘虏都不知道。他们的规矩是只喊代号，不问来处，行动中互不相识的人别管处的多好，行动结束前不许打听来路和真实性命。
这次行动一公分了五个组，两组是尹爷的心腹，劫生辰纲、枕水园劫持人质都是他们做的。
剩下三组都是往日里和尹爷有过合作的闽浙两地的帮会团伙，其中确实有一些倭寇。
说是倭寇，其实是跟着倭人一起抢劫的沿海流民，他们接的任务最神秘，这几个俘虏一点不知。
他们同时接了好几个生意，生辰纲那边，最初的委托人最爽快，东西到手钱就付了大半，也不知道后面被二次黑吃黑的时候有没有气出毛病来。
他们对此得意的不得了，说到的时候忍不住嘿嘿笑，大有恨不能看对方气昏过去的心情。
可见这件事的掮客别的不咋样，在保护客户双方信息上是过关的。
这么伙人，要知道自己招惹的是秦淮帮浙江话事人，厥过去的还不知道是谁。
相比较，另一边的委托人——其实就是锦衣卫，就很不厚道，先干活后给钱，拿钱的时候还得返不少的比例回去，这些也就罢了，他们合作那么多年习惯了。
这一回却不是不给钱的问题，是要过河拆桥。
具体情况这几个人说不清，但尹爷带着他们去干枕水园那一票的时候是有不少人反对的。
他们不怕官府，但也犯不着直接骑到金华府脸上输出。金华府是要冲，他们将来去别的省份发财还得从这里过。
尹爷的回答是——不闹个大的，我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两浙之地，人人都来动手，我们才有空子可以钻。
枕水园之案就是做给按察司、刑捕司看的。
把金华府几股势力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让他们如在千百烛光照耀下，锦衣卫就不好动手脚了。
尹爷亲自带人在枕水园和官府纠缠的时候，他们剩下的人又抢了运粮船，转手打了个折又“卖给”受害人。
知道全部内幕的楚亭月也只能感慨一声这群书生真倒霉，一次赈灾被同一伙人来回吃两圈。
她挺想问问那位秋三公子——咽的下这口气？
按这几个俘虏的说法，他们这些人分头做事，也分批撤离，除了被尹爷点在身边的这些人，其他的都是干完活就撤。
他们这批是最后离开的，供认这件事的时候，里面有两个人掩不住的得意，毕竟这代表着他们进了尹爷的核心圈。
他们到这时候才走实在是被逼的没法子，这岔子就出在尹爷自己身上。
他在王罕那边露了脸。
楚亭月虽然没有王实那种看一眼就能画影图形的本事，但是记性好，表述清晰，很快就把尹爷这张脸让人画了出来，金华府、锦衣卫、刑捕司各方人手一张。金华下辖所有县城门口都贴上了。
这几个俘虏，哪怕当中那三个真亲信，都说不清尹爷的真实相貌。他每次带他们出任务都有一张皮囊，大部分时候还喜欢带面具。
虽说千变万化，但也不是一天能七十二变的，每次任务期间，他不会变脸，或者说即便变，也是普通的易容术，仔细看就能发现“动过手脚”的端倪。
金华府看守的尤其严格，白天所有城门都有刑捕司的人蹲守，府衙捕快拿着画影图形一条条巷子打听。尹爷试了几次都没有信心带着他们所有人突围。
这又是这个盗匪魁首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地方，他的亲信们都让他先走，尹爷坚决不同意，表示弟兄们一起来一起回，一个也不能漏在金华城里。
得到这份口供，秋叔秀立刻下令金华府下各县全力搜捕，特别是向西南回闽地的方向，令通判亲自去县里打招呼。哪怕他平常再无为，枕水园那一出简直是扯着他的头发当着一堆人的面连续打脸，泥菩萨都要激出三分气。
刑捕司的人看着他一个个下命令，彼此互相看一眼，对结果一点也没期待。
私下里，杨和和楚亭月一对，两人意见相同——尹爷出逃后会北上。
东厂和锦衣卫的势力范围以南北两京为中心逐渐降低。仅仅看遂昌、金华两地的案件，锦衣卫远说不上轻松，一旦越过南岭，群山万壑，宗族林立，民风彪悍，即便到了大明，地方政府在这里的管辖能力都有限，厂卫密探数量更是飞速降低。
尹爷和锦衣卫闹翻了，想保命就得把自己卖给陈童。
北上靠近陈童的势力圈才有希望。
相反，南下回到闽地，那就是投入敌人包围圈，毕竟那个靠给王振送礼三级跳的福建布政司和马顺是结拜兄弟，姻亲之好。
杨和给的判断是——杭州或者南直隶，这是东厂最可能安排他们的地方。
其中以杭州为最大可能。
两浙政斗，刚刚拉开序幕。
厂卫对轩輗的绞杀在金华宣告失败，但也没造成影响他们的后果，照着王振的性格，一次失利不足以让他放弃。
王振这两年骄横越甚，皇帝老大他老二，且要群臣都认这个理。大概是意识到想要彻底把持朝政，光看着京城这群不够，还得看住封疆大吏们。
同样的，想要捞更多的钱，与其等着大臣们进京时候来朝贡，不如把有钱地方的主政官都换成自己人，把天下府库变成王家私库。
浙江，正是大明财税重地，米粮仓库。
午后。
江南六月，暑气蒸腾。
金华城外半日路程。
半个月前这里还有一座规模不大不小的客栈，位置优越，店主厚道，往来商旅都喜欢在此歇脚。
直到某一天，他们遇到了一群带着大量财物的“客商”。
一夜之间，客栈上下皆亡。
金华城的东面一向比较太，十来年都没见过死亡三人以上的案件。
惨案一发，惊动了县衙也吓坏了当地百姓。
短短半个月，这个客栈已经变成地方恐怖的温床，什么半夜哀嚎，鬼火跳跃，乃至此地原本就是大凶之地，以前有高人封印，当下封印已破，客栈血案只是开始……
一时之间这个客栈前后一里地都被视作凶地，商队行人纷纷避免夜间经过，倒是间接带火了前后两处镇子的住宿生意。
这天，管道上一队人飞马而来，带队的正是刑捕浙江巡司楚亭月。
王实策马迎了过去，朗声道：“巡司所料不差，那个客栈的确有人出没。当地人都说是客栈冤魂归来，没人敢靠近。”
众人大喜。
楚亭月和杨和分析案情，首先判断盗匪依然会成组织运动，且会北上前往应天府。
秋叔秀盛怒之下，早已责令金华府所有地方严查，北上虽然很快能脱离金华府范围，但是，他们途径的区域恰恰是金华最富裕、管理最好的地区。
这些人想要保持组团运动，就得继续找个地方“避风头、等接应”。
县城，镇子，一切热闹的地方都贴满了通缉令，乡村又对任何陌生人都极其敏感。
能避人耳目，能容纳一队人，还要方便采买生活必需品。
楚亭月想到了一个地方——刚刚发生过血案的客栈。
无需经过任何一个县城就能抵达，血案足以让闲人止步，方圆两三里就有人口稠密的村庄。
距离客栈百步，众人下马，分成三组，分别从前后两个方向靠近客栈，另有一组在外为机动。
楚亭月自领武艺最好的四个人从正门而入。
他们是大摇大摆走过去的。
客栈四周一片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未闻蝉鸣，不见鸟飞，甚至树木都不愿摇曳。
只有正午的烈日静静晒在屋前空地上。
半月无人，草已经长了出来，东一从、西一丛。
王实低声道：“怎么不见警戒之人？”
楚亭月嗯了一声。
“该不会在里面布置了机关……”
楚亭月直觉想说“没那么夸张”，这才多少时间，一群丧家之犬能布置出什么花样，再一个转念还是说了句：“谨慎些。”
“属下带弟兄们先进去。”
“不——”
“大人！”
“真有机关，你们进去便是送死。”
王实等人脸上都是一红。
是实话，但是实在是伤心又丢人啊。
一直走到大门口，依然毫无动静。
越是安静，楚亭月越是心惊。
院子里有新丢出来的厨余，泥地上有这两天才新增的脚印，各种痕迹都告诉她——这座客栈这两天有人出没。
她一手握剑，一手峨眉刺，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然后，一脚踢开大门。
依然是一片平静。
当她踏入门内的那一刻，乐音响起。
乐是洞箫音，声从楼上来。
曲调轻松，中秋月夜，呼朋唤友，湖畔望月。
一曲《平湖秋月》。
抬头望，二楼栏边一人正在吹箫。
长身玉立，公子风雅。
永嘉秋家三公子。
一曲吹罢，公子凭栏含笑道：“楚姑娘，小生来赔礼道歉了。”
客栈二楼，当初那个赶考书生住过的房间里，几个人被捆的结结实实。
秋江比他们提前一天偷袭了这个客栈，尹爷一行十三人，死伤过半。
很可惜的是，那个尹爷还是跑了。
这群人戒备心极重，其中还有异常熟悉地理之人，秋江不愿和他们在夜色山林中展开追逃战，只能长叹一声作罢。
“虽然没能抓住匪首，但是两次围捕，银娘子的心腹折损大半，成不了气候了。”
秋江又说：“这个客栈的惨案是匪徒内讧所致，与唐镇无关。银娘子手下有参与，却并非他主导，首恶乃是王罕。”
四海双蟒向来以“仁义”行走江湖，重名轻利，扶危除恶，这是两人结义的开端，是他们行走江湖二十年的依仗。
二十年后，余冲其心如一，王罕则早就厌倦了。
他要仅仅想要专心弄钱，然后买地买宅子四处藏小老婆倒也没什么。但他为了弄钱给锦衣卫当眼线、当打手，暗杀忠义之士，搞各种巧取豪夺的买卖，这就犯了余冲的大忌，也犯了整个江湖白道的大忌。
“上个月，宋先生提醒过余冲，可惜他太重情。”
余冲重情，不想怀疑自己二十年的兄弟，王罕听闻消息吓破了胆。
恰好此时两人受邀夺生辰纲，王罕则被命令黑吃黑。
双面压力下，王罕选择了杀兄。
金华城外的客栈内，他勾结银娘子手下，用银娘子成名的毒药杀死了所有人，一石二鸟，隐身自己。
他没想到余冲内家功夫深厚，中毒之后尚有一战之力，留下的痕迹让熟悉他们的兄弟的楚亭月看出了端倪。
“王罕因此事被银娘子拿捏，他是回不去了。”
“王罕也在这里出现过？”
秋江摇摇头：“没有，他负责送物资，走水路，当下他的恶名还没传开，四海双蟒在两浙水上有不少门路，你们拦不住。”
“你们”——刑捕司，金华府，官府的力量没用。
隐藏意思——秦淮帮拦得住，找得到。
但是要让秦淮帮出手，需要你和你背后的浙江司开口。
楚亭月点了下头：“知道了。”
顿了下，转头道：“王实，派人禀告徐郎中、杨协统，请求下达海捕公文，缉拿王罕。”
一时拿不住不要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既是王土，就有王法覆盖，我要以官府的力量将其捉拿，交给官府审讯，以《大明律》明正典刑。
如此方可告慰这座客栈中无辜惨死的普通民众。
秋江拱拱手，神色从容，不露心情。
“秋公子接下来往何处去？”
秋江含笑：“自是回杭州，说来惭愧，小生入秦淮帮浙江分舵好几个月，却没好好在杭州住过几天。日后与巡司是邻居，还请楚姑娘照拂一二。”
“秦淮帮浙江总舵不是设置在宁波府鄞县么？”
“小生提议，帮主允许，已经改到杭州了。秦淮帮是吃水上饭起家的，自然应该在杭州这样的水路要冲、运河之城。”
楚亭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秋江说的轻松，实际上每个地方都有根深蒂固的江湖帮派，武林世家，秦淮帮这种庞然大物一句“搬家”，难道就真的是换个地方办公？势必动摇杭州府的土著们的利益，之后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少风浪。
“小生初入秦淮帮，如此大的事情你猜猜为何能在帮中顺利通过？”
楚亭月心想关我什么事。
“在此之前已经有人向帮助提出过建议——不对，因该是说希望秦淮帮这么做。那个人就是姑娘的义父，宋领司。”
“秋公子，你在这里等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秋江笑道：“当然是向姑娘赔罪，毕竟日后一个城市住着，多有相遇的时候。”
“昨天我看到城中多处搭建了施粥的棚子，灾民有序领粮，城中医馆药铺也在义诊和发放防止瘟疫的药物。而朝廷至今还没有向金华府下达开仓赈济的命令。”楚亭月朝外面的囚车看了一眼：“你的歉意我收下了。”
正统十年六月。
杨和、楚亭月返回杭州，将祸乱金华府的盗匪十余人呈交浙江司，最终转浙江提刑按察司审理。
六月二十，也就是楚亭月回到杭州后的五天，一个任命抵达浙江司。
浙江司扩充编制，原的三组巡司扩编为五组，加设“总巡”一职。
晋升浙江巡司楚亭月为总巡，位在正八品，与协统同阶。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第 15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