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辞职开始的大冒险》羽邱

2、章鱼雷昂

　　“心诚则灵”酒吧坐落在“信不信由你”巷子里，它很偏僻，不仔细看很容易漏掉，但一旦看见了它的招牌，这个酒吧就会像一只被惹恼的河豚一样猛地膨胀起来，这个时候，顾客就可以进去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了。

　　章鱼雷昂先生坐在吧台前，正和另一位蒙着脸的顾客吵架，或者说，一场激烈的辩论正在进行。

　　“你只有一个人，为什么要占八个座位！”

　　蒙着脸的顾客气鼓鼓地对雷昂先生说，他在说话时，脸上蒙的布也随着一鼓一鼓的。

　　“因为我有八条腿，先生！”雷昂先生毫不示弱地回击。

　　“百足虫还有一百条腿呢，难道它来酒吧就要把整个场子都给包了不成？！”蒙脸顾客使用了归谬法反驳雷昂先生的观点。

　　“首先，这位先生，百足虫叫百足虫，并不代表它就有一百条腿，其次，百足虫去酒吧的时候对自己的每一条腿不够尊重，并不代表我就要和它一样像对待没有腿权的奴隶一样对待我的腿！”

　　雷昂先生此时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他的话获得了在场其他顾客的认同，欢呼声和吁声在酒吧里此起彼伏。

　　“怪胎！”蒙脸顾客动用了人身攻击法，他往桌上扔了几枚硬币，举起杯子喝光了最后一口啤酒，站起身来，憋着一肚子气离开。

　　他打开酒吧的前门，看了一眼正要推门进来的塔利亚。

　　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就会拿别人撒气，比如现在，蒙脸顾客先生认为塔利亚此时出现在门口是为了阻止自己出门，为了让自己在这个备受屈辱的破酒馆里多受几秒钟的嘲笑，所以他冲着塔利亚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蒙面先生本想转身“祝福”酒馆里的每个人和雷昂先生的八条腿之后，再推开塔利亚，怒气冲冲地离开，但俗话说的好，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

　　如果他是在塔利亚的工作时间故意招惹她，极有工作素养的塔利亚一定会眼含热泪地目送他离开，赚取别人的同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冲他甜甜一笑，然后拽住他的胳膊，来一个标准的过肩摔。

　　蒙脸顾客先生被摔出门外，坐在地上发懵，塔利亚则利落地关上了酒馆的门，没有理会顾客们对她的喝彩与欢呼，径直来到吧台，要了一杯“好运来”啤酒。

　　目睹了全程的章鱼雷昂先生恭敬地给塔利亚空出了一个位子，并且奴役自己的八条腿，让它们把自己送到了塔利亚旁边的座位上。

　　“你好，英勇的女士，”雷昂开口说道，“很感谢你刚才替我教训那个没礼貌的家伙。”

　　塔利亚扭头看了他一眼，疑惑地说：“替你？也许您搞错了，我教训他是因为他冒犯了我。”

　　“亲爱的女士，我都看见了，你就不要再谦虚了，不管你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还是为了维护我的，你都让那个家伙摔了跟头。为了表示感谢，你今晚的酒钱就请让我来付吧。”

　　塔利亚端起啤酒，喝了一大口，擦了擦上嘴唇的泡沫。

　　“不用了，谢谢。”

　　“请不要推辞，否则我和我的八条腿都会感到十分愧疚的。”

　　塔利亚又看了他一眼，说道：“真的不必了，先生，今晚我是打算来这里花光我的积蓄，然后去找我的老板同归于尽的，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哦，”雷昂先生尴尬地搓了搓手，“看来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能问问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塔利亚喝了一大口啤酒，望向天花板，像在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怎么说呢？我一辈子的命运就是沿街乞讨，这是我的工作，如果哪天我不想干了，就得死，而就算我卖力地干下去，再过两个月，我还是得死。我受够了，所以想试试能不能跟我的老板鱼死网破，我活不成，也不能让他好过。”

　　“可怜的孩子，”雷昂先生充满同情地说，“现在年轻人的压力的确太大了，那个可恶的老板快要把你给逼疯了，是不是？不过，孩子，这件事还是可以有其他的解决办法的，更温和一点，也更安全一点的办法。”

　　塔利亚狐疑地看着他，端起酒杯喝了口啤酒，说道：“我在听，您展开说说？”

　　“当然可以，只要等我先把那个狡猾的小罐子给找到……天哪它又去哪儿了……”

　　雷昂先生说着，就动用自己的八条腿开始翻找身上的各个口袋。

　　“一个怀表，一个柠檬，一个铃铛，一座姜饼屋，一个方鼎，一间狗狗房子，哈，还有去年我要送给杰森的圣诞节礼物，一口锅……”

　　吧台上的东西越堆越高，雷昂先生的八条腿从口袋里往外拿东西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塔利亚在一旁看着，脑袋开始发晕。

　　“找到了！是这个！”

　　雷昂先生说着，从帽子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了一个用草纸封着口的玻璃瓶子，瓶子里有些发光的、漂浮在半空中的东西，每个都有人的眼珠那么大，发着蓝色的荧光。

　　塔利亚大惊。

　　“这是同情的具象化实体，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雷昂先生神秘地眨眨眼：“我是个商人，商人总能搞到各种东西。”

　　他将瓶子递给塔利亚，后者惊奇地接过来，转着瓶子观察里面的“同情”。

　　“这一瓶的分量足以令我两个月都不工作了。”

　　“它们挺漂亮的。”酒保擦着手里的酒杯评价道。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听塔利亚和雷昂先生的谈话。

　　“是啊，美丽而无用，大多数人的同情都是这样的，或者说，只能是这样的。”雷昂先生耸耸肩。

　　塔利亚晃了晃脑袋，她开始醉了。

　　“唔，我想你似乎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为了这句话，我要来一杯‘红红火火’威士忌，加冰，我是说，加‘红红火火’冰。”

　　酒保麻利地推给塔利亚一杯烈性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里放着红色的冰块，塔利亚一饮而尽，火烧的感觉从喉咙一路冲到胃里，烧得她咳嗽起来。

　　“所以，你意下如何？”雷昂先生问。

　　“咳咳，什么意下如何？”塔利亚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罢工了，眼前有一团团火焰在飞来飞去。

　　“当然是辞职啦。”

　　“可是我辞职会死的。”

　　“活着，并且辞职。”

　　“活着和辞职，我只能二选一。”

　　“哦我亲爱的孩子，”雷昂先生笑道，“不需要流血，也不需要牺牲，你就可以辞职，而且活着。”

　　“咳咳，此话咳咳，怎讲？”

　　“告诉我，孩子，你平时怎么收集人们的同情？”

　　“那个呀，说起来其实还挺麻烦的。”塔利亚说着，又要了一杯“红红火火”威士忌，现在她感觉全身都暖融融的，说话的欲望也高涨起来。

　　“我每天都会穿着围裙沿街乞讨，时不时和我一个笨蛋同事演演戏，你知道的，就那种恶霸调戏年轻女孩一类的戏码，获取人们同情。人们如果对我产生同情，他们的同情就会粘在我的围裙上。

　　“同情积攒了一周之后，我就会把围裙给洗了，把粘在上面的同情给洗下来，然后晒干，就像晒盐一样。同情会结晶成颗粒，然后我把这些颗粒装在火柴盒里，再把火柴盒装进一个信封里，给我的上司寄过去。”

　　“哇哦，真是一份辛苦的工作。”酒保说。

　　“是啊，”塔利亚喝了一口威士忌，她现在已经有点喜欢胃里发热的感觉了，“我也想过逃跑的，但那样的话我只能过一周自由的生活，当老板发现我没有按时把‘同情’寄给他的时候，他就会让我死掉。”

　　“他，我是说你的老板，他真的有权杀死你吗？这些年来你就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吗？”酒保问。

　　“我当然会怀疑，”塔利亚笑了笑，“但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我姐姐就是被他杀死的。”

　　“我很抱歉。”雷昂先生说。

　　“没事，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姐姐和我一样，从记事起就在街上乞讨，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牧师，就辞职和牧师结婚了，七天后她就死了。”塔利亚擦了擦眼睛，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是你老板干的？”

　　“没错，虽然不是他亲自杀的，但我很肯定我姐姐就是因为他才死掉的，”塔利亚说着，向雷昂先生伸出左臂，挽起袖子，露出火焰标记，“我姐姐的胳膊上也有这个，和我的一样，但是她死之后，我去看她的尸体时，我发现她胳膊上的火焰熄灭了。”

　　“哦，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酒保插话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恐怕我接下来的话要伤你的心了。”塔利亚说。

　　“为什么？”

　　“因为就在我姐姐去世一个月后，她丈夫就再婚了。”

　　“天哪，这么着急？对你姐姐未免不太尊重。”

　　塔利亚笑了笑，说：“他们是在我姐姐的葬礼上认识的。”

　　“真可恶！”酒保愤愤不平地说，他仰头把塔利亚要的第三杯威士忌一饮而尽。

　　“其实没那么糟，那个姑娘本来是去参加另一场葬礼，结果找错了地方。”

　　塔利亚对姐姐的丈夫快速再婚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她早就看出他是个花花公子，结婚后也不会老实。

　　而且，也许是她太为姐姐感到委屈了，所以一直觉得，其实姐姐也知道这个花花公子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也许她只是太想和某个人坠入爱河，太想改变自己日复一日站在街上乞讨的生活了。

　　“你姐姐她相信，如果不听从老板的话就会死吗？”雷昂问。

　　塔利亚摇摇头：“我也没搞清楚，她似乎很相信，每天都努力工作，但有一天她忽然告诉我说，她辞职了，并且她要结婚。”

　　“你的意思是，她是为了爱情甘愿死去的？”

　　塔利亚没有回答，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杯中的威士忌泛着琥珀色的美丽光泽。

　　她举起酒杯。

　　“为了爱情，或是为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