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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静女(二) ...
静女(二)
偃师与琅琊的韩氏两支官宦辈出,也算是望族,如今族中主事之一正是韩仪的父亲韩衷。韩衷官拜尚书,近日领赈灾诸事,忙得不可开交,听闻女儿遇刺,也只是草草问了几句便离去了。
小昭跟着韩仪,来到了真正的“洛阳城”中。
并车从建春门入,转过永安里、遥望宫苑城墙,又自铜驼街过,横穿了大半个内城,小昭因此得窥城池全貌。
这是一个连阿母都少见的洛阳城——邙山飘渺的影子下,金镛城、华林园和北宫巍峨耸立,神仙府邸般的重门高宅沿着铜驼街依次排开,偶有金车经过御道两侧,声如雷霆乍惊。
长街两侧对种槐柳,虽非春日,碧色葱茏。
前朝城中曾遭大火焚烧,如今火焚痕迹已尽数消失,南宫的废墟上也兴建了新的殿宇。
护城河内平民稀少,多的是贵人和他们的仆役。
秩序森然、楼台高筑,不见尸首、不闻啼哭,就算小昭居于车中,也不自觉地屏气凝神,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所幸,韩氏的后园是一个与此全然不同的世界。
朝中官员宅邸多在内城之外,城墙之中官署林立,只立十余座居所,物以稀为贵,凡内城住宅必为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楸槐荫途。韩氏府邸位于西明门和广阳门之间,是先君赐住的前朝宅院,虽不如当朝重臣所居处富贵无极,也算矜贵雅致。
小昭跟着韩仪穿过前厅,一路低垂着头,如在东苑一般谨慎小心。韩仪将她领到自己所居的后园,见她情状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来,立刻被人伸手捏了捏脸。一群后园的婢女围了过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女公子又领小女郎回来了。”
“生得好讨人怜,你几岁了?”
“……”
众人热情非凡,将她挤得寸步难行。韩仪在人堆外毫不在意地冲她挤了挤眼睛,自顾回房去了。
小昭没有见过旁的士族女公子,不知她们是什么样,只觉韩仪与她印象中的“贵人”截然不同。
她不像来村中收租的兵士般不讲道理,不像银花服侍的县令般趾高气昂,更不似她在东苑遇见的少年般暴戾嗜杀。
她总是笑吟吟、懒洋洋,同府中所有女孩子都能玩笑。每月朔望,韩氏开宗祠祭祀,未嫁女不必参与,韩仪便偷偷将众人唤进后园书房,侃侃而谈。
她书房中悬了一张巨大的毛毡,是偷偷请韩衷副官所绘的天下幅员图。小昭从那幅图中找到了自己的家乡——它是洛水边某座山下小小的村庄,隶属弘农郡,与洛阳相隔三日路程。
然后,她仰头看去,心神震颤。
从这副图里、从韩仪口中,她得知,这天下之大,不止毛毡所绘之地;江河之多,不仅洛河上下支流;人畜之众,不在咫尺方寸之间;青史之厚,更不是一朝一夕可窥得全貌。
头顶有千年的星辰,脚下有万古的寒灰。
她第一次置身于世间万象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及渺小。
但并不是所有来到后园的女孩子都像她一般,对这些没什么用处、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事感兴趣。
韩仪握着小昭的手去认那地图时,大家昏昏欲睡,等韩仪讲完了,提及最近时,她们才活跃起来。
“女公子,府君何时再给你议亲?”
“上回相看的何氏好像被牵扯到叛乱中去了,不过齐氏公子也不错,与女公子很是相配呢。”
“……”
韩仪笑着驱散了众人,只留下了疑问颇多的小昭。
“你想知道你家乡的乱兵来自何处?这恐怕要说上很久。”
“既然你想听,那好罢……”
韩仪为她讲了接近两个时辰,有些话她虽未听懂,却牢牢记在了脑中。
当今天子登基时便身弱有疾,幸而有一位极能干的温皇后代摄朝政。皇后掌内廷期十年,四海太平,史称“宜丰之治”。
只是好景不长,皇后因长期操劳骤生恶疾,在宜丰十年的末尾病逝了。
皇城中当即爆发了政变,政变绵延半年,皇后长女始宁被放逐至藩地,储君遭毒害目盲,天子的病情雪上加霜。统管禁卫的梁王借机摄政,引得诸王不满,天下大震。
边地与藩国至此屡生叛军。朝中世家专权、各自为政,镇压无力,禁宫又内乱频生,宫墙之内,风声鹤唳。
争斗本未殃及平民,只是时运不济、岁逢大旱,诸王借此纷刺梁王越俎代庖,引得上天震怒。
终于在元康二年,扶风王冯凭借胡兵之力,不经宣召便从藩地直入洛阳,杀梁王而代之。
他一路烧杀抢掠以充军用,致使洛水以西血流成河。
饥荒和兵燹开始蚕食众生,不知何日休止。
听到这里,小昭不禁攥紧了手指。
就是这位扶风王手下的军队……经过了她的家乡。
冯凭杀梁王后堂而皇之地矫诏辅政、独断专行,还在洛阳大肆敛财。冯凭先例,诸王欲效,只是扶风私兵残暴好战,未有十足胜算,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战战兢兢的一年后,城中几位大臣联合了蠢蠢欲动的赵王,以武库大火为信,起兵逼宫,以期“清君侧”。
计划落空。
赵王手下告密,起事被冯凭觉察,及时镇压了下去。
这是几年来洛阳最大的兵变,事后,冯凭暴怒,从事者皆遭夷族。不少朝臣都辞去官职,带全家撤回了原籍。
东苑那场火,便是这场兵变的结果。
东苑之主乃新都凌氏,凌氏为开国功勋之后,凌公军功等身,又因掌握西南之地,富可敌国,冯凭觊觎良久。赵王变乱后,东苑无名火起,烧了半夜,后冯凭借口搜查余孽,将残址遗存掠夺一空。
凌公在东苑身亡,凌氏子侄皆因这场火加官进爵,以示“天恩”浩荡。至于这把火究竟是赵王叛军所放,还是冯凭自导自演,无人细究,也无人敢究。
镇压赵王后,冯凭愈发肆无忌惮。自封大司马、侍中、持节,剑履上殿、赞拜不名,权势显赫,更胜当年入朝之董卓。
“谁也不知能太平多久,火有一日会不会烧到自家门前。”
韩仪言罢,良久无语,见小昭眉头紧锁,便笑了一笑:“不过小昭放心,父亲是最圆滑之人,绝不会引火烧身。”
小昭则道:“女公子亦不必担忧,韩氏的宅邸墙高沟深,又有家兵,真有火也能即刻扑灭的。”
韩仪失笑道:“是啊……”
她抚图长叹,良久才回过神来,转移话头,同小昭说了一桩趣事。
武库和东苑着火的那夜,西郊的广润寺也莫名其妙地燎了前院。正殿分毫未伤,大火烧尽阶前芳草,露出了许多半陷的碎石。
宫中着人挖出拼凑,发现那碎石竟是一块古碑。碑上字迹模糊,冯凭宣称此为祥瑞,颁诏说可解者赏千金,引得海内方士、相师都来了洛阳。
小昭听到这里,不禁开口:“他们应该比民间的相士算得准些罢,当年有一位相士见钱眼开,对我阿父说我以后能做惊天动地的事,都是骗人的。”
韩仪终于开怀,笑弯了腰:“不一定是骗人的,谁说小昭以后做不了惊天动地的事?”
临走前,小昭问韩仪:“自我入府,后园书会已有三回了,可是阿妙她们都不爱听,女公子何必一趟一趟叫她们来?”
韩仪端坐着,看向门外,一时没有答话。
初秋风至,吹得她鬓发飞扬。小昭透过纷乱的青丝去看她的眼睛,还没看出什么,她便转过头,微笑答道:“她们自小长在韩氏府邸当中,就算不在这里长大,父母所教、周身所闻都是婚丧嫁娶、服侍主人,不爱听也寻常。我讲多了,总会记住的,哪怕记住一点点也好……再说,你不就很爱听吗?”
*
相处久了,小昭发现,府中被韩仪“捡回来”的女孩不独她一人。众人因饥馁、兵乱、丧亲流落在外,她施以援手,带合意的女孩子回来悉心教养。起先还有人疑心她心思不纯,后来时日渐长,这些质疑便也消弭无声了。
只是韩仪的父亲韩衷并不喜她如此行事,对她出门施粥亦颇有微词,就算她三言两语打消了一场暴乱,韩衷也未给予一句夸赞。
“女子当温雅贤淑、自矜身份,你收留贱民在府中便罢了,还言行不当。若你安分守己,留在闺阁中待嫁,那与韩氏有仇的刺客焉有机会对你下手!当初便不该叫你读书识字,尽习得你母亲的离经叛道,长此以往,还有哪个家族肯同你议亲?”
韩仪在家祠之前跪了一个时辰,小昭背她回来,陪她坐在廊下赏园中的秋色。
“小昭,你最近学了什么?”
“近日在学拉弓射箭,我初去时他们嫌弃我是女郎,不肯教我,后来我跟大家打了几架,就好了。统领还说我根骨奇绝,又有基础,是块好料子。”
“真好,你带剑了吗?能为我舞剑吗?”
“好!”
为叫韩仪高兴些,小昭没有使自己最惯用的朴素招式,刻意耍了些花招。她的新剑是韩仪从库里寻来的古物,存世百年,剑光却耀目如电。
仲秋时节,园中落叶堆积,银杏如黄金染就,枫叶似艳红火烧。剑气激起层层落叶,小昭十分专心,许久之后才看清漫天飞叶后韩仪的表情。
这次她看清了她的眼睛。
她定定地看着她,又似没有在看她,眼神少见地不带一丝笑意,反而带着一种寂灭的空无。小昭收了剑,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还没有抬头,就感受到有泪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问:“女公子,你落泪了吗?”
泪滴滑落,韩仪却笑了起来:“我落泪了吗,我也不知道。”
小昭还没有说话,韩仪便道:“你舞得真好,若不是自小体弱,阿父又不许,我也想学些刀剑功夫。”
小昭道:“不独有刀剑,世间的兵刃无数,轻巧的更多,哪日闲暇,我亲手去为女公子打一把。”
“阿妙她们都很喜欢你,说你会讲故事,还会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想到你连这个也会?”
“我会的可多了,不只有这个呢!”
韩仪支着手,怔然道:“阿母是生育妹妹时因产难去世的,妹妹也落地便没了气息。她若能活下来,像你一样就好了。”
这之后,小昭因识字多,在训练之余常来韩仪的书房。韩仪带她去族学所在的小阁,偷书回来读。
——之所以要偷书,是因族学中的书籍与韩仪书房中所陈截然不同。她书房中摆着《女诫》,还有小昭在东苑也读过的《诗》《礼》和各色古诗章句,而族学中除此之外,更有儒道佛经、传世史书、兵策诡道。
小昭边翻书边感叹道:“我从不知,‘读书’竟也有分别。”
韩仪亦道:“因我是女子,阿父便只想叫我读仪礼规矩、雪月风花,他同你从前的教习、主人又有何分别?天下的上位者,都是没有分别的。”
后来偷书之事东窗事发,小昭出面顶罪,被韩衷派人打了十棍,下回照偷不误。
韩仪半夜为她上药:“谁要你为我顶罪了,这也是你从书里学到的道理?”
小昭痛得龇牙咧嘴:“又不是你一人偷的,再说,后人发、先人至,以迂为直、锐卒勿攻——是我们一起学到的道理。”
韩仪瞪眼看她,破涕为笑。
*
小昭在韩氏府邸中过了两个年,又一年春日来时,她年满十三岁,个头似抽条一般猛涨,先前比韩仪还矮些,如今跟在她身后,已经是叫府兵统领都挑不出错来的可靠模样了。
毕竟入府之后,她确实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韩仪不曾食言,韩氏府邸坚固安稳。后园中,甚至连身份、规矩、仪礼、贵贱都变得模糊起来,她再也没有生过“朝不保夕”的恐惧。
只有一日,她替阿妙去为韩仪取膳食,路过正堂墙边,听见了悠扬的乐声,打听才知是有皇族少年、士族公子来寻韩仪的几位兄长。
小昭心生好奇,从半敞的门扉中偷看了一眼。
众人围坐在榻前,衣襟半开、瘦腰散束,面容涂得比韩仪还要雪白。堂中酒气芬芳,有人奏乐、有人舞蹈、有人辩论,还有人躺在席边,不知吸食了什么,整个人飘飘欲仙。小昭与他一眼对上,吓了一跳,谁料对方眼神迷离,根本没有瞧见她。
她将所见告诉韩仪,韩仪叮嘱她离这群人远一些,他们醉酒时以舞剑杀人为乐,杀了人还不记得,很是可怕。
韩仪还道:“你可不要学他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平素多吃一些,勿忌荤腥,吃不饱,哪来的力气舞剑?”
小昭深以为然。
少时她就因力气大被村中众人称赞,从家乡逃至洛阳的一路上,饥肠辘辘,若非从前强壮,她和阿母早便成为了道旁白骨。
还有一日,韩仪带小昭去西外郭施粥。
听闻广润寺那块碎石碑一直无人能解,但谁能借此让你大司马开怀,便能得丰厚赏赐,更有甚者一步登天、加官进爵。天下方士听闻,至今仍在源源不断地向洛阳奔赴。
这日粥尽后,小昭陪同韩仪走向停在一射之外的并车,却在道中被一个粗布褐衣之人拦下,那人自称是落魄相师,向她讨要吃食。
虽说他看起来不似挨饿之人,小昭还是掏出随身揣着的一个饼子扔给了他,相师接了饼子后,并未吞食,只是定定地看着小昭道:“蒙女郎恩惠,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韩仪颇有兴致:“什么话?”
相师转身看了她一眼,忽然摇头,自顾叹道:“青春年少,白骨红颜,可叹,可叹哪。”
韩仪面上笑意一僵,小昭听出不是什么好话,拉着她便想离去,韩仪却站立不动:“听他说完。”
相师伸手指着小昭的额头,定定道:“女郎气色虚白、眼色幽深,一生必丧服哭悲、多情多疑;又有高眉中断,主恩成仇隙、鳏寡孤独。此乃天下第一孤克之相,亲近爱怜者多逢百罹。千年寥落,万岁孤身!”
韩仪冷冷打断:“一派胡言。”
“然而——”
他并未理会,连目光都不曾挪开一分:“你眉宇紫气萦绕,顾盼不斜。这龙目凤睛,分明是大贵之相,又见眉尾锐利,目光虽深而淬火,主冲动杀伐;神彩光辉,望之巍巍然,必长寿无病,天禄永其终矣。”
不等韩仪再次开口,小昭便“唰”地拔了腰侧佩剑,指向相师喉间,嘲道:“胡言乱语,前后不通,若我长寿无灾,怎会鳏寡孤独?讨赏便讨赏,妖言惑众,莫非别有用心?”
两年来,她吃得饱饭、睡得安稳,个头长了不少,先前因失去双亲所染的悲苦和瑟缩气也不知何时一扫而空。韩仪顺着长剑看去,日光下女郎高束马尾,发丝染金,任风飞扬,一双眼睛明亮锋利,带着与出鞘剑气相似的少年锐意。
刀枪剑戟间淬出的火光,点燃简帛书册中不朽的真章,竟烧出这样一副模样来。
颈间冷铁森然,相师却掂了掂手中的饼子,自顾道:“你今后当如今日,多多怜贫恤孤,更积贵德,假以时日……”
他说到这里,突然回过神来,笑着弹了弹她的剑:“女郎说我前后不通,有何不通?丧服乃他人之丧服,长寿却是自己的长寿。我夜观天象,太白经天,新星曜升于洛水之阳,没想到……”
他退后一步,避开小昭的剑锋,抬手啃了一口手中的饼子,竟然转身走了,连话都没有说完。
小昭想追,被韩仪拦下:“女公子,他这一堆疯话……”
韩仪道:“罢了,通天之人总是性情古怪,随他去。”
又扫视一圈,对周遭几个侍女和家丁冷道:“今日言语,一字都不许外泄。”
众人少见她如此庄重的模样,纷纷答道:“是。”
夜里韩仪睡不着,叫小昭过来聊天,小昭举着烛台,趴在她的榻前,听见她问:“小昭,你相信天命吗?”
小昭哈欠连天地摇头。
“你不信?”
“我不知道,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离我太远了,我为什么要相信、或是不相信?”
韩仪沉默许久,再想开口时,小昭已歪在她身侧睡着了。
她为她掖好被角,从枕下摸出了一块冰凉的四象蟠螭玉佩。
韩仪握着玉佩,呆坐了许久,窗外细雨忽起,惊风撞入,吹熄了纱帷外飘忽的烛光。
后人发、先人至,以迂为直,锐卒勿攻——都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
相师的话半化用自《麻衣相法》,半是我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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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静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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