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道/我要救一个人》方一笑

1、雪夜相逢

　　滴水成冰的一夜。
　　烈烈的风裹挟着雪从深不见底的远处奔来。它们眷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模糊的人影。
　　在这样的雪夜里，饶是几步开外，也难以辨清杳无人烟，飞鸟尽绝的雪地里，尚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光寒的头埋在雪地里。她本就不擅长奔跑。此时五脏六腑都在被灼烧，喉头一股腥气奔涌。她实在跑不动了，又得忍着不能吐血。若是追兵循着她留下的血迹追过来，那之前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了……
　　她想忍住的，但是她的意志力一向不强，所以太容易就半途而废了。
　　她噗的一声将喉头的鲜血吐出大半，复又“呸呸”几声，干脆将血沫也吐在大地上，心中不可思议地升起一种荒唐的复仇成功的快感。
　　吐完之后，光寒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又艰难地扭动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复又用雪将突出的几抹鲜红埋葬在纯白下。艰难地昨晚这些后，她将头埋进雪里，张开嘴，啃了几口雪，以便缓解喉间的干涩。还好雪一直在下，入口的泥沙不算多，算不上难以下咽。
　　这样大的风雪，似乎帮了她。身后再无人声。
　　咽下了最后一捧雪，光寒猛一用力，将自己的身体翻过来。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她喘了好一会儿。今夜没有月亮。“肚子还是好饿啊……歇一会再多吃几口雪好了……”光寒于穷途末路之际，光寒却升起了几分想要吟诗的激情，她也真的低低吟诵起来，聊以慰心。这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光寒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她的思绪有些乱糟糟地发散开去。如果今夜就是终点的话，嗯，那要给自己写个墓志铭，自己该写些什么呢……
　　壮志未酬，空余遗恨。星月共泣，天地同悲……不是！归途皆无，前路尽灭。茕茕孤影，孑然弗伦。光阴过客，寂灭无声……
　　此时的自己，哪里有机会轰轰烈烈地死呢？
　　没过多久，大雪就淹没了她的脸。
　　谁来告诉我，此时此地，自己究竟所为什么才沦落到躺在这里等死呢。
　　还是再等等吧，还没到等死的绝境。
　　光寒歇了歇，感觉胸口的疼痛稍稍减弱了一些，便以手撑地，艰难地站起身来。
　　她的裙角拂过无边风雪，在地上抽出微薄的细线，如飞鸿亲吻过雪泥。
　　大约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光寒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居然还有绝处逢生的运气。
　　不远处有一座小茅屋，透出几点萤火。虽然简陋，但还没有被吹得散了架。真不简单哪，光寒腹诽了几句，跌跌撞撞地向门奔去。
　　越是靠近门边，光寒越是将脚步放轻。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茅屋呢？住在里面的会是猎户吗？她靠近紧闭的窗户，想要从中窥视一二。无奈窗户虽然只是几块简陋的木板，除了几根木刺和几块大大的不均匀的木斑外，却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缝隙。光寒低下头，摸了摸衣袖中的暗袋，终于摸出两文铜钱来。这点川资，根本不够一般的过夜费用。要不还是自己留着吧。想到这里，她又迅速地将几枚可怜巴巴的铜板塞了回去。然后往门前的雪地一扑，摔出一声不重不轻的响声，向门内之人发出一些信号。
　　门里一点动静也无。
　　灯亮着，却装死吗？光寒翻了个白眼，开始不重不轻地拍打木门，断断续续地问，“有人吗……雪大难行，望尊驾能行个方便，留在下借贵宝地暂避风雪……”一字一句，她说得缓慢，却又毫不含糊，意在让屋内的人能听个清楚明白。
　　门里终于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很轻，几乎要被风雪之声盖住。但因为光寒离门够近，才能觉察。
　　看来并不欢迎自己。光寒并不气馁，悄悄加重了敲门的力度，“小女子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又冷又饿，还望尊驾垂怜一二……”
　　就在光寒以为今天要在门边过夜的时候，门里终于传来男子的声音。光寒将耳贴向门边，她终于听清了关键词，“……病中……多有不便……姑娘，稍等……”
　　有志者，事竟成。有一就有二，如此深山，大雪封路。追兵也已经暂时被自己引到了南辕北辙的路上去了。光寒暗下决心，要软磨硬泡待在这里几天，养一养才适合继续赶路。
　　门里又传来了些怪声，先是“啪”的一声好像是重物落地，随即又是“窸窸窣窣”的几声。
　　门终于开了。
　　光寒的发丝和暗夜裹在一起，被风进了门内，打在开门人的脸上。
　　等等，脸上？光寒睁大了眼睛。
　　他居然是靠在门边的。尽管他背对着烛火。但光影依然诚实地反映出他的容颜。
　　很好看。不管看过多少男人，光寒还是会由衷地觉得他很好看。
　　她望得有些失了神，嘴巴也张成一个“o”型。
　　“姑娘？”男子出声打断了她的神游。
　　如此漏夜更深，荒山野岭。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光寒敛去惊疑。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啊……”光寒迅速反应过来，“公子怎么坐在门边？”
　　他的脸色很难看，看来他说自己病重的话，不是不想收留自己的托词。
　　“失礼了”，他很年轻，声音清冽，不是冰冷的雪色，恍若潺潺流水，“姑娘，你……”虽然半倚在门边，但脸上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山里不仅有猎户，还有年轻貌美的公子。可惜了，自己不是勾魂夺魄的妖精。不然如此良夜，书生妖精，定能谱写一段佳话才是。光寒甚至开始有些遗憾起来。
　　男子的目光落在光寒的脸上，欲言又止，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面皮厚如光寒，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看得出来，他好像是爬过来开门的。
　　竟是病重至此吗？光寒心里有点点焦急泛起，但被她压了下去。
　　她对自己的医术向来颇有信心，只是此时此地，荒山野岭，也没有什么
　　“咳咳……”又是一阵距离的咳嗽。
　　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再这样任他咳嗽下去可不行。她扒住门框，假装艰难地站起来。然后又半蹲着作势去搀扶男子。
　　茅屋很小，从门口到床边，最多不过十步而已。
　　“小女子姓李名光寒，光芒的光，寒冷的寒。多谢公子收留之恩。”光寒将他扶至床边。
　　“姑娘不必多礼。在下也姓李”，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半刻，似在竭力忍耐即将冲口而出的咳嗽，“李承裕，承诺的承，富裕的裕”。
　　“李公子，你，有药吗？”光寒本想为他诊治一二，又觉不妥。荒山野岭，素昧平生，贸然诊治或是给药，都不合适。再说，一般人也不会轻易地接受陌生人的药。“你咳嗽得这样厉害，想来也是病了一段时间吧？”光寒向他献起殷勤来：“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药在哪，我去给你熬。”
　　承裕有些无奈。她是不速之客，也是孤身女子，他怎好让客人替自己煎药，刚要拒绝，光寒已经堵住了他的话，“我也有病，要是公子半夜咳起来，会把我吵醒，所以不如乖乖等着喝药，公子你意下如何呢？”
　　“如此，便有劳姑娘了。”承裕也不再坚持。
　　茅屋里的光映着两人的背影，彼此无言。
　　光寒借着桌前的烛火看了看方子，是治肺病的方子。但方子很普通。
　　大约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光寒打开药壶的盖子，扔下一颗药丸。虽然算不上对症，但总是比手上这张方子要强上一些。随着噗噗的药汁的翻滚声，药丸很快就化开了。
　　光寒又觉得身上痛起来，看来毒还没有完全解尽。她又从兜里扒拉出一颗自己配的解毒药丸，直接吞下。又将煎好的药端给承裕。
　　承裕拿起药碗，他喝得很慢，似是连吞咽也有些困难。
　　看着承裕一口一口喝完药，光寒迅速地用了房里堆着的一些茅草打了个简陋的地铺。然后大喇喇地打开衣柜，找到条还算整洁的棉被。她感受背后之人的目光，也体会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毕竟孤男寡女，他这身体也不适合打地铺。但这些都不重要，一些疑问好像羽毛不断地挠着光寒的心。
　　“公子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住在这荒山野岭？”光寒好奇得很，也不再故作姿态，直接将疑问诉之于口。她恋恋不舍地盯着男人的脸。似是感受到了这炯炯目光，承裕转过头望向窗户。
　　那边明明没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本姑娘还不如一扇木窗吗？
　　好吧，她确实也算不上什么美人。她的容貌有点寡淡，但称得上让人舒服，圆圆的脸配上杏眼显得毫无攻击性，所以不管怎么浓妆艳抹也变不成那祸国的妲己，一点都没有气势。
　　就在光寒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听到了承裕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等死”，随后又听得他说，“早点睡吧”。
　　光寒余毒未清，浑身发热，哪里就想睡了。
　　“那这几天不如就由光寒照料公子吧！”
　　“不可。”似是感到这拒绝太过直接，承裕又补上半句，“男女有别，此举不妥”。
　　“恩人与恰巧与我同姓，也省去了赐姓赐名的环节。以后我就是你的侍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