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且慢》松间月明

12、救命之恩

　　沈清欢进门时，穆时安正坐在曾老夫人右手边的红木椅子上喝茶，沈清宁则坐在他对面，和曾老夫人轻声说着什么。

　　见她进来了，沈清宁面露忧色关切地询问道：“三妹妹可好些了？”沈清欢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望向曾老夫人的方向弯下腰，双手交叠屈膝见礼。“祖母安好。”

　　曾老夫人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轻轻应了一声道：“快来见过穆世子。”随着她的吩咐，沈清欢转向穆时安，恭敬地行礼道：“清欢见过世子，多谢世子搭救。”

　　穆时安轻轻放下茶杯，眼眸清冽地望着眼前纤细柔弱的女子，心里生出几分好奇，面上却不显露，只用一贯温和的嗓音说道：“只是举手之劳，三姑娘不必多礼。”

　　穆时安如此谦辞，沈清欢便也沉默地站着，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她越冷淡寡言，大姐姐和祖母才不会多想。

　　“世子这话老婆子可就不爱听了，便是举手之劳，也是我们三丫头的福气。”曾老夫人正愁着没机会与穆时安打交道，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她瞥了眼一脸娇柔的大孙女，随后笑着说道：“也是咱们侯府与世子有缘。我这庄子上别的也没什么可夸口的，只一点，咱们这厨子的厨艺甚好，还望世子赏脸，留在这里陪老婆子吃顿晚膳如何？”

　　曾老夫人诚意相邀，穆时安不好拒绝，只能点头应允。“老夫人是时与的外祖母，便也如同我的外祖母一样，叫我时安即可。”

　　闻言，曾老夫人笑得更加欢畅，望向穆时安的眼神也愈加热切。“好好好，时安。那你也别一口一个老夫人，跟时与一样唤我外祖母吧。”

　　“是，外祖母。”穆时安眉目温顺地应声唤道，老夫人听了更是心花怒放。两家的关系便随着穆时安的这一声外祖母瞬时拉近了。

　　沈清欢见他们谈笑晏晏，心下也明白了曾老夫人的心思。原来她是想要趁此机会拉进侯府与宁国公府的关系，也顺便为沈清宁争取机会。

　　曾老夫人笑谈片刻又转过头对香雪吩咐道：“你跟何管事亲自去趟安王妃的庄子，务必要请她与三公子来用晚膳。”说罢又抬头看向站了许久的沈清欢说道：“说起来宋三公子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晚间他来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她话音一落，沈清欢颔首应下。曾老夫人一心要给沈清宁制造机会，又见沈清欢矗立在此，有心支开她，便故作关怀地说道：“你此番受了惊吓，先回去休息吧，晚膳的时候我让人去叫你。”

　　沈清欢见状极有眼色地带着秋叶告辞离开了。回去的路上秋叶也颇有感慨地说道：“老夫人对穆世子可真热情啊！”沈清欢却只淡然一笑不置一词。

　　沈清宁是侯府的掌上明珠，也承载了长辈们的期望。她的婚事是头等大事，穆时安这般完美无暇，京都中多少世家都想将女儿嫁给他，眼热的可不止永定侯府一家。

　　眼下能够有机会接近他，曾老夫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良机。也因此，她没有深究穆时安将她抱回来的事，也许是她年纪小，还不足以让人多想，只当穆时安古道热肠。

　　也或许是她的身世实在是不值一提，即便穆时安对她多有关切，曾老夫人也不会往旁的地方想。

　　夏天天色暗的很晚，晚风吹走了白日燥热，带来了一丝清凉。曾老夫人将宴席设在庭院里，只一张圆桌，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有河里新鲜的河蚌莲藕，还有山上的野菇山鸡。

　　为了这顿晚膳，曾老夫人还让何管事去山上猎了一头野猪，厨子精心炙烤了焦香的猪排，沈清欢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穆时安和沈清宁分别坐在曾老夫人的两边，沈清雪和沈清雅都挨着沈清宁坐下，沈清欢与老夫人和穆时安见完礼后就坐到了沈清雅身边，与穆时安中间空了两个座椅。

　　想来那是留给安王妃和宋淮舟的位子。但他们坐着又等了许久，安王妃和宋淮舟都迟迟没来。曾老夫人眉眼间流露出些许不悦，正准备打发人去请，何管事就匆忙上前告知安王妃和宋淮舟来不了了。

　　“那边差人来说了，王妃身子不爽利，就不来了。三公子也有事在身，王妃说改日再请您过去坐坐。”何管事措辞严谨地说着，曾老夫人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下午去请的时候王妃并没有说不来，眼下怎么突然身子不爽利了？分明是不给她面子。思及此，曾老夫人面色一沉，但一想到穆时安还在这里，想请安王妃也不过是顾着宋淮舟的救命之恩，不想落人口实。

　　既然安王妃不给面子，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也不会跟安王府有太多交集，来不来往也无甚大碍。眼下招呼好穆时安最为紧要。

　　“既然王妃和三公子来不了，那咱们就先吃吧。来，时安，尝尝看这厨子的手艺。”曾老夫人想通了，脸上也就晴朗起来。沈清宁见机也附和道：“这道炙烤猪排鲜香不腻，世子尝尝看可合胃口。”

　　下午在老夫人的撮合下，沈清宁趁机向穆时安请教了书法，穆时安见沈清宁字写的不俗，便耐心地指导了她几下。写字期间虽然没有多少交谈，但穆时安还是察觉到了沈清宁爱慕的眼光。

　　这样的目光他太熟悉了。从他十四五岁起，就总有各种各样的姑娘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起初他还有些厌烦，但后来习惯了也就放任不管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清宁，她容貌姣好、温柔端庄，是世家大族心仪的儿媳人选。但这些年这样的女子他见的多了，心里惊不起丝毫波澜，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若他迟迟没遇到心仪之人，年岁到了由着母亲挑选好合适的人选就是。

　　这次来庄子是也是临时起意，想着妹妹喜欢吃庄子里的瓜果，便亲自来摘些送进宫里去。碰巧撞见永定侯府的三姑娘落水，见丫鬟扶着吃力，便将她抱了回来。

　　当时没想太多，也许是此前沈清欢看他的眼神过于冷静平淡，不同于那些贵女的热切，反倒叫他心生了几分好感。后来在当铺碰到她身边的小厮去典当他母亲所赠之物，对这位三姑娘又多了几分好奇。

　　寻常的姑娘若是得了他母亲的赏赐，不知道多宝贝，怎么会舍得拿出去典当。听说她当掉首饰是为了买一白先生的书画，他便想到了那日她所作的桃夭图，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心下一动，便让随从去买了两幅送给了她。

　　今日救了她，她也神色淡淡的，虽然也好言谢过，但他听着倒是瞧不出多少感激。旁人对他趋之若鹜刻意讨好，可沈清欢却好似避之不及。想到这，穆时安忍不住瞧了她两眼。

　　见她只低头吃饭，没有半分想要攀谈之意，心中滋生了几分不满。他收回视线，听从了沈清宁的建议，让随侍身边的侍卫清风去夹盘中的猪排，等清风将猪排上的肉剔好放在碗中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沈清宁一直注意着穆时安，发现他不时地看向沈清欢，蓦地心里一沉，对平日里颇为喜爱关照的三妹妹产生了一丝妒意。

　　“果然不错。”穆时安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举杯敬向曾老夫人：“多谢外祖母款待。” 曾老夫人慈祥地笑着，亲自给他夹了一块山鸡肉。“这山鸡肉劲道，你们年轻人牙口好，多用些。”

　　穆时安笑着谢过，将对沈清欢的不满放下，专心地吃起饭来，偶尔与曾老夫人笑谈几句。一顿饭很快就用完了，何管事还奉上了几盘新鲜瓜果。其中就有白日里沈清雪和沈清雅摘的蜜桃。

　　“世子哥哥，你快尝尝，这是我和五姐姐摘的桃子，可甜了。”沈清雅热情地拿起盘中的桃子递给穆时安。穆时安见沈清雅笑得天真烂漫，不忍心拒绝，便伸手接了过来，温和地笑了笑。

　　见沈清雅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他轻轻咬了一口，蜜桃汁水充沛，香甜可口，他的心情也明媚起来，不由赞叹：“的确很甜，谢谢表妹。”

　　沈清雅天真无邪的举动，换来了穆时安亲切地叫了一声表妹，曾老夫人心中大喜。“你若喜欢，明日我让管事摘两筐给你送去，你带回去也好让你祖母和母亲尝尝。”

　　老夫人的刻意讨好，穆时安不好拒绝，只能笑着应下：“有劳外祖母了。”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等穆时安起身告辞时，曾老夫人还让沈清宁和沈清欢去送送他。

　　沈清宁和沈清欢将他送到门口，瞥了一眼始终低着头不曾攀谈穆时安的沈清欢，心下的不安减了几分，她望着穆时安俊美的面庞，再次感谢道：“今日劳烦表哥了，我代三妹妹谢谢表哥。”

　　穆时安身子一顿，转过头来望着一脸温柔的沈清宁，又见沈清欢还是低着头，心中泛起一股酸意，语气淡淡地说道：“大姑娘怎么比三姑娘还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何况该挂齿的人都不上心，她这个不相干的人何必抓着这个由头来亲近讨好。

　　闻言，姐妹俩都是一愣，沈清宁面上有些难堪，沈清欢则是听出了穆时安对她的不满。

　　她抬起头见到了穆时安眼中的打趣，瞬时红了脸，轻声道歉：“是我失礼了，还请世……表哥不要见怪，今日多谢表哥了，救助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见沈清欢红着脸道歉，穆时安心中的酸意立时消散，他的唇边牵出一抹满意的笑。“报答倒不至于，三姑娘真的想谢我，不如就将这庄园风光绘成画送给我吧。”

　　他话音刚落，沈清欢有片刻震惊，沈清宁也脸色不佳。穆时安随即解释道：“雅茹最喜欢田园山水，如今进了宫再难出来，若能得三姑娘的画，也可慰藉一二。”

　　听了穆时安的解释，沈清宁面色缓和，沈清欢愣了一下才点头答应下来。“是，我定不负表哥所托。”

　　穆时安心情大好，带着清风潇洒离去。沈清欢见沈清宁面色不霁，也不敢开口说话。沈清宁极力压下心中的妒意，不愿在她面前失态。两个人在庭院中分别后，沈清宁身边的丫鬟晴芳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即开口安慰。

　　“大姑娘何必多想，世子是看三姑娘画技出众，想为二皇子妃求幅画而已，哪里就有别的心思了。不说三姑娘年纪还小，就说她的身份，世子怎么会看得上她？”

　　沈清宁却摇了摇头。方才在席间，穆时安的确看了沈清欢好几次，虽然沈清欢不见得有什么心思，但穆时安对她的确是有几分不同的。

　　但晴芳说的对，三妹妹的身世，是配不上国公府的，即便穆时安有意，国公府和侯府都不可能会答应的。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才舒坦些。

　　沈清欢因为穆时安的话，忐忑不安。梳洗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不成眠，直到四更天鸟叫虫鸣才慢慢睡去。

　　次日一早，几个姑娘都陪在曾老夫人跟前用早膳，何管事突然跑过来附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清欢听不见他说什么，只瞧见老夫人面色阴沉下来。

　　等何管事说完，沈清宁看见老夫人面容沉重，便轻声询问：“祖母，出什么事了？”老夫人见沈清宁一脸关心，面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道：“知道昨日安王妃的身子为何不爽吗？”

　　沈清宁摇了摇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老夫人道：“难不成还有隐情？”沈清欢心中一惊，面上却平平，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昨日那三公子不知怎么惹了王妃不快，被王妃命人打了二十鞭，眼下正趴在床上养着呢。”曾老夫人与安王妃少有交际，只知道她性子冷傲倔强，是个不好相处的。

　　“二十鞭可不轻啊，那宋三公子是犯了什么事啊？”沈清雪悚然发问。想当年三房的下人偷盗，她母亲命人打了那人二十鞭子，那人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老夫人面色暗沉，纵然她不是个心善的，乍闻此事也心生不忍。“自从世子去后，王妃的性子越发古怪了。王府没了嫡子，世子之位必然要落到庶子身上，她心里不痛快也是常事。”

　　“我听父亲说，安王想要请立二公子为世子，但王妃一直不肯答应。眼下那二公子还日日跪在灵位前呢。”沈清宁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世子落马而死怨不得旁人，王妃何苦要迁怒为难呢？”沈清雪托着腮不解地问道。老夫人抿了口茶，神色淡淡地说道：“两位公子都是侧妃所出，王妃苦心经营了二十年，如今都成了空，心里自然不甘。”

　　“若是迁怒，那与三公子何干呢？”沈清宁也恍惑不解，她对宋淮舟的印象不多，只记得他少言寡语不爱与人交际。此前又救过沈恪，这回又救了沈清欢，瞧着是个好的。

　　“三公子的生母是威武将军的嫡幼女，娇养着长大的，又生的貌美，后来因缘际会，醉酒后落水被安王救起，为全名誉，只好委身为妾。原先这位侧妃还在的时候，安王对三公子还有几分喜爱。侧妃死后，他们父子便生分了。”老夫人想起往事，苍老的眼中有些惋惜。

　　闻言，沈清宁瞥了沈清欢一眼，故作轻松地感叹：“幸好三妹妹年幼，不至于累及名声。”

　　沈清欢心中一凛，脸色有些苍白。大姐姐果然是生气了。她仓皇失措地抬起头，却见沈清宁面上含笑。

　　“三姐姐真是幸运，能得两位贵人相救。”沈清雪笑吟吟的看向她，眼神中却不怀好意。

　　沈清欢咬紧了嘴唇，不发一语，只苍白着脸向老夫人告假：“祖母，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先回去休息？”闻言，老夫人面露关切，问了几句后就让她离开了。

　　平心而论，她对这个三孙女是没有多少喜欢，但上次宫宴皇后说的话，她心里有些领悟，对沈清欢多少也上了点心。于是，她转身叫来香玉，让她送些滋补的药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