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遇玫瑰》酥野

32、032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很长时间，向晚时分，林意柠才身心俱疲的回到民宿。

　　本想着回房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床上看部电影。

　　却见大门紧闭，贾肖然抱着金子坐在民宿前的台阶上。

　　跟她此前刚来这里的情况别无二致。

　　看到来人，贾肖然笑嘻嘻的叫了声：“柠姐。”

　　林意柠不禁莞尔。

　　贾肖然不愧是初出茅庐的清澈大学生，人真嘴也甜。

　　“吃晚饭了吗？”林意柠递过去一盒切好的酱鸭，“垫垫肚子。”

　　“还真有点饿，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柠姐。”

　　林意柠笑问：“怎么被关外面了？”

　　“我一没留神，金子就跑出去了。我看系统上暂时没有第三位入住的旅客，就关门出去找猫了。回头我才想起来没钥匙。”

　　“你给老板打过电话了吗？”刚说出口，林意柠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明知答案的问题。

　　贾肖然挠挠头，“打过的，一直不接。”

　　她就知道。

　　“对不起啊柠姐，给你添麻烦了。”

　　“不怪你。”林意柠朝他笑笑。

　　她在旁边坐下，托腮仰望天边的晚霞。

　　她现在连相机都举不起来，身体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之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幕逐渐暗下，路灯准时亮起。

　　林意柠无可奈何地打开手机看时间，这会儿已经七点过半。

　　最坏的打算就是再多等几个小时，陆以则总不至于不回来睡觉吧？

　　民宿位置前的路灯刚好报修，他们坐在暗处，两道被身后光线拉得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闯入视线。

　　林意柠偏头看去。

　　光线昏暗，她还是一眼认出姗姗来迟的陆以则，以及走在他身边的谢观停。

　　她只稍看过一眼便转回头，没有说话。

　　眼看台阶上坐着垂头丧气的两人，陆以则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进去？”

　　身旁一阵劲风袭过，林意柠还没反应过来，贾肖然已经“唰”地一下站起，腼腆又认真：“老板好！”
　　“……”

　　“我是贾肖然，以后就麻烦老板了！”

　　贾肖然冲着陆以则打了声招呼，还不忘对中午让他转交文件袋，有过一面之缘的谢观停也投去一个真挚的笑容。

　　“什么情况？”陆以则皱眉问。

　　贾肖然心虚地瞟一眼身后。

　　他亲爱的柠姐中午还说要在老板面前刷刷好感度，现在却无动于衷。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又不能当面戳破老板囊中羞涩急需人手的事，贾肖然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没事没事，就是在外面等太久了，看到老板您回来一时激动。”

　　陆以则轻蔑的眼神飘过两人，不客气道：“哦。不打电话是有什么心事吗？”

　　贾肖然暗自较劲。

　　明知自己有理却也碍于想留下的心理不敢多言。

　　陆以则又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没苦硬吃。”

　　林意柠本就心烦，再也无法忍受。于是站起身走到跟前，当着他的面拨通了他的电话，“请拿出你的手机。”

　　周围一时陷入死寂。

　　谢观停半阖着眸，深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手指还是不自然地勾了勾。

　　“我说你。”林意柠努努下巴，看向装作没听懂的人。

　　陆以则唇角溢出几丝讥笑，从容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只，老年机。

　　林意柠有些错乱。

　　明明加微信的时候还是智能手机？

　　瞥见对面手机上拨过去没有接通的号码，陆以则稍稍收敛了神色，脸不红心不跳：“不好意思，那个手机忘带了。”

　　他的道歉非常敷衍，林意柠挎起脸，不高兴道：“你最好是不小心的。”

　　“当然。”陆以则勾了勾唇。

　　“算了，语言总是苍白无力，顾客是上帝，我再清白也抵不上您一句话的事。”

　　林意柠不愿跟他多扯皮，“说不过你，开门吧。”

　　陆以则终于没再吱声，趋步至门前，将钥匙对准锁孔，缓慢旋转。

　　谢观停始终站在几人之外，眼睛望着别处，余光却不放过她的每一处细节。

　　明明仅有几步之离，却让他觉得分外遥远。

　　或许，五个月前极光下交心的彼此，都没想过之后的重逢会是现在这副光景。

　　陌生得恍若初见。

　　陆以则捣鼓了好一阵还没拧开，有些光火。瞥见独自往家走的人，抽空叫住：“你等等，我看完合同你顺便带回去。”

　　谢观停顿住脚步。

　　忽为自己的留下有了正当理由，滋生几分不合时宜的庆幸。

　　门还没打开，以为是光线过暗所致，林意柠贴心送上手机灯光。

　　陆以则明显没了耐心，转动锁芯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入户门被撞得哐哐响。

　　下一秒。

　　伴随着一声清脆，金属钥匙从中间断裂，一半留在锁孔里，一半捏在指间。

　　围在其身边的两人不由得屏息，生怕跟那只钥匙落得一样的下场。

　　陆以则盯了门锁好一阵，气到发笑：“行了。都别进去了。”

　　林意柠抬头看一眼围墙的高度，立即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去年新修民宿时，陆以则为了不被隔壁的夸张做派比下去，特地将围墙筑成一样高。

　　现下也无法通过翻墙的方式进入。

　　眼尖的贾肖然瞧见门上未及撕下的广告，自作主张地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在老板的盛怒中，贾肖然挂断电话，意识到自己可能办了件坏事，吞吞吐吐道：“开、开锁师傅说，说要等会儿才能来。”

　　声音越说越小。

　　林意柠拍拍贾肖然肩膀，安抚道：“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以则发泄似的踢了几脚入户门。

　　怕他伤及无辜，林意柠连忙拉着贾肖然离远了好几米。

　　这排居民房前是条清澈的观景湖，入夜之后，蚊虫聚集。

　　没多久，林意柠身上就被咬出好几个鼓包。红肿起来的地方在其白皙皮肤之上，格外显眼。

　　谢观停正欲开口将人请进他家坐上一阵。

　　“啪！”
　　突兀的声响划破黑夜上空。

　　陆以则拍死一只专盯他不放的毒蚊，胸口积压许久的怒意也在这一刻达到临界值。

　　谢观停适时开口：“去我那里待会儿。”

　　陆以则对上他的目光，不置可否。

　　最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隔壁。

　　白日里很想过去一睹风采的地方，林意柠此刻却有些不太情愿。

　　好在此行不是只有她一人，心里的别扭才减少几分。

　　恢弘古朴的深褐色铁门安装了人脸识别的智能锁，还没越过，就听到里面潺潺的流水声。

　　大门缓缓敞开，景致在眼前一点点浮现，林意柠才惊觉此中式庭院的别出心裁。

　　每到夜晚自动亮起的石灯照彻整座雅园。

　　越过停放主人奥迪车的大理石砖面，园中景色便紧凑起来。

　　连接活水的墨绿色池塘横穿院落，锦鲤悠然嬉戏。英石参差垒起几组山脉，溪流自泉眼向下叠落，哗哗作响。

　　再向前走，湖石错落堆砌成驳岸，名贵观景树栽种于经苗场驯化过的青苔之上，繁而不乱。

　　主楼一侧延伸出去的平台，木屋傍水而建，颇具禅意。

　　高耸茁壮的古树遮蔽高墙内光景，有效构建庭院私密性。

　　从踏足这座水乡院子起，林意柠便不住感叹此番布景如天然。

　　她想，生活在这里人，光是每天早上醒来，看到窗外半落阳光，半散阴凉，就会幸福得晕头转向吧。

　　谢观停没把人带进白墙黑瓦的小楼，而是踩着弯弯绕绕的青石，踏进建于水面之上的木屋。

　　木屋的开放空间是供人休憩赏景的茶室，镂空格挡后另设一处还未摆放家具的空旷地界。

　　谢观停打开茶室的中央空调，招呼客人落座。

　　林意柠坐下后便不再乱动乱看，掐着指腹提醒自己谨言慎行。

　　她与谢观停面对面而坐，乱如麻的内心，远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简单认识过初见的对方，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打发等开锁师傅的时间。

　　林意柠全程没开口，有些心不在焉。

　　燃了些时间的盘香，木质味在茶室里散开。

　　古典清逸，舒心沁脾。

　　茶室西侧是整面梨花木移门，一半洞开雕花透明玻璃窗，其后竹林掩映。

　　风一吹，便沙沙而动。

　　进了茶室不喝茶总觉得少点什么，谢观停问大家想喝什么。

　　陆以则不跟他客气，“我喝滇红。”

　　当眸光从对面落下，林意柠想装死也不行。

　　她不懂喝茶，也不知道各类茶叶的名字，于是跟陆以则要了一样的，“滇红，谢谢。”

　　谢观停几不可闻的顿了下。

　　不光是她公事公办、冷冰冰的语气。

　　她跟陆以则的互动本就刺眼，连茶水偏好都如此一致。

　　没等人发问，贾肖然主动说：“观停哥，我跟你喝一样的。”

　　谢观停思绪收回，点头：“好。”

　　等水烧开的间隙，他临时出了躺茶室。

　　再回来时，手中多持一物。

　　谢观停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在靠近她那侧的台面上。

　　做不到熟视无睹，林意柠稍挪视线，看到一支舒缓止痒功效的药膏。

　　她阖起眼，不知该如何作想。

　　在后面的茶桌上忙活一阵，谢观停连盖碗泡茶都没向大家展示，直接拎了两壶茶水过来。

　　他跟贾肖然一壶，另外两人一壶。

　　谢观停给座上宾都倒上茶，尽茶桌之仪。

　　林意柠端起杯盏，红茶在清透醇厚的白玉瓷里若隐若现。

　　闻着倒是挺香。

　　微呡一口，林意柠霎时紧锁眉头，苦涩溢满舌苔。可能是不习惯这种味道，她喝不出一点茶香。

　　没在口腔多停留一秒便吞咽腹中。

　　谢观停低头品茗，却没有遗漏一处她的表情变化。看到如是反应，他神色如常，似是意料之内的结果。

　　短暂停顿几秒，注意到对面人闭了闭眼。再次睁眼后，眸底仅剩一份视死如归的坚决。

　　他意识到什么。

　　本着跟在别人家不能剩饭的同样心理，林意柠深吸一口气。准备一饮而尽时，却瞬间被谢观停抓住，止停动作。

　　像是提前预判了她的想法。

　　林意柠下意识抬头，与其视线交汇。

　　她窥见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惩罚意味，但只略微施予惩戒，便适可而止。

　　茶杯个头不大，两指即可轻松拿捏，他抓住杯盏的手掌几乎大半虚落于她肌肤上。

　　与此同时，陆以则重重摔下茶杯。

　　谢观停收手，林意柠也放下杯盏，各自安静。

　　陆以则吐出刚喝的一口茶，差点拍案而起，咬牙切齿：“谢观停你要死啊，滇红都能泡这么难喝。”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他气定闲神地解释，将那壶“翻车”的滇红倒进了茶渣桶。

　　陆以则气得牙痒，很难不怀疑他不是故意的。

　　林意柠适才知道原来不是她没品，而是这茶本身就煮坏了。

　　贾肖然却乐得自在，在第二冲后又给自己续上一杯， “观停哥，咱这是什么茶？茶汤淡淡的又不显得微薄，茶香完美融入清水之中。第一冲的香气像是兰花的气息，第二冲转变为明显的木质调，又像是茉莉香，喝完一直回甘，层次感很丰富。”

　　谢观停平声道：“竹缘堂的清风卧月，非遗大师岩茶。”

　　“嗯，好茶，花香四溢。”

　　谢观停微笑：“喜欢的话，以后常来这里喝茶。”

　　“谢谢观停哥，那我可真就常来了哈。”

　　“欢迎随时造访。”

　　听着两人的对话，林意柠莫名产生某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贾肖然竟然三言两语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不愧是他。

　　过一会儿，开锁师傅打来电话，说已经到门口。

　　一行人出了茶室往外走，谢观停去拿回文件袋，也跟着过去。

　　熟悉的面庞出现在民宿前。

　　“我宇宙锁王来了！”开锁师傅向几人挥手。

　　陆以则觉得晦气。

　　去他妈的宇宙锁王，傻逼大王还差不多。

　　师傅远远亮出付款码，露出一嘴白牙：“先付后开。”

　　陆以则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懒得多说什么，撇嘴指指旁边人。

　　离他最近的就一个。

　　林意柠连连退避，上午那五百还没个着落，“不行啊，我已经垫付过一次了，我没钱了。”

　　“你不是要留下吗，表现一下。”

　　陆以则的魔爪还是伸向了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的贾肖然。

　　贾肖然欲哭无泪，他全身上下就剩一千块钱的家当，求饶道：“老板，我一个刚毕业的穷苦大学生，身上是真没钱啊。”

　　陆以则直接摆烂，丝毫没有身为民宿老板的觉悟，大言不惭道：“我也没钱，那怎么办？”

　　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一直置身事外的那人身上。

　　众望所归。

　　谢观停看着没什么情绪，自觉解开手机扫过付款码，问：“多少钱？”

　　开锁师傅笑容灿烂：“八百。”

　　“八百？”谢观停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没错，八百，童叟无欺，”看面前这位像个好人，师傅决定卖个人情，“给你友情价，六百，如何？”

　　谢观停没作声，付过去六百。

　　付款到账后，师傅立马三下五除二开好锁，临走不忘再次宣传：“下次开锁还找我，我给你们友情价！”

　　陆以则当场黑脸，立刻做好明天换锁的决定。

　　林意柠累了一天，进去以后直接回了房间。

　　半个小时后，她下来装热水，三人还坐在大厅的木制沙发上。

　　浏览过一遍合约内容，陆以则说：“没什么问题。”

　　谢观停接过合同，注意力全在刚洗完澡的林意柠身上。

　　没吹干的发尾有些湿润，略微打湿身上的白t。热汽敷面泛起的红晕还未完全消散，面容精致，眸眼倦怠。

　　从她出现的那刻起，空气里就多了些果味甜香。

　　像是秋日枝头挂满的火红甜柿。

　　贾肖然凑到跟前，看着封面上“家庭装饰工程合同”几个大字惊奇道：“老板，你还会看合同啊？”

　　陆以则淡淡道：“专业对口。”
　　“您原来是学法的？”
　　“是。”
　　“好厉害！”

　　“法大法本法硕，毕业就进了红圈，那又怎样呢？”陆以则身体向后靠，“还不如当个快破产的民宿老板，穷是穷了点，胜在轻松。”

　　林意柠站在饮水机前喝水，听他们说话不知觉听入了迷，回过神已经喝完一杯。

　　困意袭来，她对仍坐在大厅里的几人说了声：“晚安。”

　　然后便趿着拖鞋上去了。

　　没多久，大厅的三人也散伙。

　　谢观停一个人回到家，在池塘边喂了会儿鱼，又坐回了茶室。

　　桌面上那支为林意柠准备的药膏。

　　他原来放在什么位置，现在还在什么位置。

　　像极了她现在的立场，坚定不与他产生任何交集。

　　他忽然想起，她刚刚那句的晚安。

　　分明无澜，却从细枝末节中听出缱绻旖旎。

　　从前，他也是听过的。

　　那是只对他一人说的晚安。

　　这晚，谢观停将家中所有滇红茶叶都收集到一起，集中装进一只纸箱。

　　以后，他不要再看见滇红。

　　做完这一切，他订了张明天中午杭州飞北京的机票，又给陆以则转了一笔钱。

　　陆以则很快回复：【？】
　　谢观停：【小费。】

　　陆以则：【？？】
　　陆以则：【滚。】

　　谢观停：【可以退回。】

　　系统显示转账已被接收，对面没再回复。

　　陆以则自己也是硬撑，更何况现在还多了两个人。

　　他们只要熬过前期这段时间，后面总会慢慢好起来。

　　他能做的，只有在物质上尽量支持。

　　夜色凉薄，谢观停独自坐在露台上，遥望隔壁点亮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