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遇玫瑰》酥野

2、002

　　林意柠一路小跑，光滑饱满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这条航线的邮轮虽然颠簸得让她怀疑人生，但好在内部设置了一家书店，书店里配备了一台功能齐全的打印机 。

　　当林意柠提出要借用店内打印机彩印一张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图片时，店员二话不说立即热情地给她开放了权限。

　　绿眼睛的店员看着眼前这位隽秀漂亮的东方美人熟练地操作着电脑和打印机，心无旁骛的样子着实令人着迷。本想献一波殷勤，可其天生自带的疏离感就像保护机制一般令他望而却步。

　　他失望地摇摇头，默默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不一会儿，随着打印机“滋滋滋”的声响，一张彩色照片自内向外一寸一寸展示着其内容。

　　当机器停止运作后，店员也看清了照片的全貌，是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但又有着西方人特有的深邃的面部轮廓。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连那双炯炯有神的绿眼睛也黯淡下去。

　　林意柠拿起照片仔细看了几眼，确认没问题后关闭电源，向小费桶里放了几张钞票，随即落落大方地说了声：“谢谢。”

　　心情不太明朗的店员见到她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明亮的笑容在光线暗沉的船舱里熠熠生辉，欢喜落空的郁闷一扫而空，微笑着问道：“女士，想必这位是您先生吧，你们很般配。”

　　“不是，”林意柠摇头否认，低头看了眼照片上的男人，静默几秒后，她轻轻地说：“是故友。”

　　乘客陆陆续续回到邮轮，甲板登船口站着一左一右两个船员，蓝白色的工作制服与其身后的大海交相辉映。

　　林意柠紧紧捏着照片，逆着人群往下走，手心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冷汗。

　　即将出闸道的刹那，船员拦住了她的去路。

　　“很抱歉女士，我们的船即将起航。根据我司规定，现时段已全面禁止旅客私自下船，请您返回船舱。”

　　林意柠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即使如此，面上依旧表现得从容淡定，她熟练地用英语与其交流：“请给我三十分钟，三十分钟后我一定会准时回到这里。”

　　甲板四周聚集了许多围观的旅客。

　　人群中，有一双眼睛自上而下落在她身上，轻轻浅浅但又久久不肯离去。

　　“若您执意不听劝阻，造成的一切后果我们概不负责。”船员的声音恭敬又无情。

　　看着船员不苟言笑的面庞，林意柠此刻竟生出了几分动摇。

　　海岛上的雾越下越大，在视线不便的情况下，想在半小时之内来回一趟，确实是有些困难的。

　　可如果这次错过，或许以后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林意柠握紧了手中的照片，她阖下眼皮，无声无息。再次抬眼时，眼里的那份动摇早已荡然无存，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可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声巨响将其打断。甲板上一阵骚动，伴随着几个白人男子破口大骂的声响，玻璃的碎裂声和桌椅的碰撞声紧随而来。

　　林意柠下意识往出事的方向看，也就在这时，她看到了甲板上的人。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出其不意地碰上了，男人并没有刻意回避，而是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像是笑了一下，眼底却不见一丝温度。

　　林意柠有些站不住脚，就连呼吸都错乱了几分。

　　她费尽心思想要再见最后一面的那个人，此时就在她面前。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才能解释她那炙热又直白的眼神。

　　男人并没有太在意，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

　　他咬着一根烟，打火机砂轮“啪嗒”一声轻响，眸底便映出一团赤红色的火焰。他微偏过头，一只手掩住四周的风，熟络地低头，点烟。

　　海平面升腾起一团雾，烟头明灭，男人的神色于朦胧中，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警卫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负责疏散人群，一拨往事发地聚集。

　　“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女士请回到您的房间，我们会尽全力维护船上的治安。”船员不容质疑地关上闸门，做出了“请” 的手势。

　　林意柠回过神，照片一角不知何时被摩挲地蜷缩成一团。

　　她默不作声地顺着台阶登上甲板，船员紧紧跟随其后。

　　经过男人身旁时，林意柠无意识看了一眼。男人漫无目的的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林意柠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雾气凉薄，很快便与嘈杂的背景声融为一体，无人听闻。

　　林意柠无精打采地往里走，莫名觉得轻松了很多，正当思绪万千时身后的船员忽然叫住了她。

　　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跟船员在不远处说着什么，也不知是何内容，引得船员的目光时不时转向她这里，用一种似是而非的眼神打量着她。

　　约莫一两分钟的时间，船员重又回到她身边，问：“您认识那边的先生吗？”

　　林意柠抬起眼眸看向倚在围栏边的男人，他兴致缺缺地看着雾里的海岛，漫不经心地朝灭烟缸里弹了弹烟灰，禁欲疏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多做思考就点头回应了船员的问题。

　　见状，船员便没再多问什么，向两人鞠躬致意后就离开了，留他们相对无言。

　　混乱安定后，邮轮比往常安静了些，耳边只余滔滔不绝的海浪声。

　　林意柠默默把照片塞进了手提包里，再次看向不远处的男人时，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疏远的样子，可尽管处于这种情景之下也不由得让人心尖一阵颤动。

　　两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他就这样无声地伫立在围栏边，烟蒂一明一灭，烟圈一经吐出便融入茫茫雾气之中，消失不见踪迹。

　　他站在雾中，水汽打湿了他的碎发，湿答答地垂落在额前。氤氲了一层湿气的眸眼上方雾蒙蒙的一片，浸湿的睫毛在眼下的皮肤投下了一层阴影，遮住了因雾气而流转深情的眸光。

　　只需稍一抬眼，目光就会在林意柠身上有短暂的停留。

　　像是无声的蛊惑，又像是无言的邀请。

　　林意柠调整好心情，慢慢靠近他身边，虽然很意外他也在这艘邮轮上，但眼前还是要先说声谢谢。

　　邮轮上出了些乱子，而她又恰好在那个时间不顾劝阻执意要在闸道关闭的空档下船，换作是谁都会怀疑其中的猫腻。虽然不知道他跟船员说了些什么，能让其立刻打消疑虑，但如果没有他的解围，她今天一定不会过得太轻松。

　　似乎是看到她正朝他身边去，男人掐灭了烟，挥着衣袖加速周围空气流动，散去烟味。

　　林意柠心中一暖，她向来心思细腻，对细节尤其注重，他这种下意识的动作让她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

　　林意柠低垂着眉眼，莞尔道：“谢谢。”

　　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有点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其从她眼中看出一点端倪。但即便如此，说话的时候，林意柠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有急事？”男人淬了些烟的嗓音略显低沉，有些哑，像雪落枝头，冷静而深沉。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林意柠的大脑短暂失灵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刚才急着要下船的事。

　　“要去见一个朋友，以后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林意柠也不瞒着，干脆实话实说，如果他继续问下去，还可以顺势把照片交给他，这样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男人却只淡淡的“嗯”了声，什么也没说。

　　林意柠紧紧攥着手提包拉链，明明只是把照片还给他这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在她看来却无比艰难。

　　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可能从在法罗群岛的中餐馆里“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事态就在往一个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

　　林意柠难掩复杂的情绪，她低着头，但能明显感觉到他是看着她的。

　　他的个子很高，跟有基因优势的西方人站在一起，也丝毫不占下风。

　　此时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莫名很有安全感。

　　察觉到林意柠似乎是有话要说，男人耐心地站着，视线落在她头顶，安静等待她开口。

　　不久前发生的闹事在经过调查后，发现原来是几位旅客因交谈中对支持的棒球队意见不一，从而发生口角，碰倒了角落里的花瓶。一番调解后，几个人相互道了歉，船长也免去了他们对邮轮上公物的毁损赔偿，这事就算解决了。

　　风波平息后，甲板又恢复至往日的喧嚣。

　　人来人往中，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气氛逐渐陷入焦灼的两人。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一对养眼的小夫妻之间的小吵小闹罢了。

　　林意柠纠结良久，心一横，原本想着直接坦白，告诉他原委，到时候把照片交给他，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到嘴的话却变了味，“谢谢你替我解围，可以请你喝一杯吗？就当答谢了。”

　　男人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

　　林意柠疲倦地闭了闭眼，暗自腹诽着自己的不争气，但是话说都说出去了，也没有收回的可能，不如就顺水推舟，还了他这个人情。

　　想到两人还没正式认识，自己就邀请别人喝一杯，多少有些不礼貌了，于是林意柠紧接着话茬，“你好，我叫林意柠，是一名摄影师。”

　　男人微微颔首低眉，算是回应，“谢观停。”

　　闻言，林意柠诧异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谢观停？

　　是那个带HW走出低谷的天才设计师谢观停？

　　还是只是刚好重名？

　　来不及将疑问问出，谢观停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接通了已经响了很久的电话。

　　他用英文小声地与对方交谈着什么，林意柠压根没有心思去听。

　　她看着他越走越远，颀长的身影在黄昏的照射下愈发单薄，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想，大概是失落吧。

　　大雾逐渐散去，夕阳落到海平面上，邮轮满载着一船欢声笑语继续向冰岛驶去。

　　在原地站定了良久，林意柠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抬头，看见谢观停站在甲板最尽头，落了一肩的余晖。

　　不知是何缘故，原本已经返回船舱的谢观停又回到了甲板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低语：“晚上九点，咖啡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