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蝶》乌云也退

4、第 4 章

　　下了课，男生们一窝蜂围到贺摧面前。

　　“帅哥你从哪个学校转来的？”
　　“都是同学了，加个微信呗。”
　　“中午一起吃饭啊兄弟，带你了解我们学校。”

　　贺摧就坐在林蕴身后，男生们一挤过去，连过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林蕴出不去，只能坐在位置上做题，男生们说话的声音也源源不绝传进他的耳膜。
　　他听见贺摧很随意地回答：

　　“我？我是从森德转来的。”

　　“是不是那个每年学费都要三十多万的森德？你家里真的好有钱啊。”
　　有男生酸溜溜问：“你怎么会想到转来我们学校的？贵族中学念着不舒服吗？”

　　“因为我学习成绩不好，”贺摧说，“想来好学校好好学习。”

　　这句玩笑似乎一下拉近了同学距离，所有听到他这句话的同学都笑了出来，林蕴也弯了弯眼睛，下一秒，他听见有人在他身侧问：“你是不是笑了？”

　　凛冽的声线几乎贴在他的耳边，他被吓一跳，下意识回答：“没有。”

　　“真的没有？”

　　“……”林蕴抬起眼睫，目光撞进对方形状锋锐的眼里，很短暂的对视后，还是诚实地说，“……有。”

　　林蕴有点不好意思，在听到贺摧的笑声之后，这种不好意思达到了顶峰。

　　“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说话很有趣。”
　　“我知道。”贺摧眉一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林蕴刚要回答，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转过脸，看清楚是谁后，他脸上的害羞和轻微的不自在全都消失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喜悦和依赖：“程慎。”

　　“慎哥来了啊。”
　　“慎哥又来找哥哥是吧。”

　　几个男生语气熟稔地开口，显然和程慎关系不错。贺摧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慢条斯理站起来，同样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啊。”

　　程慎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目不斜视地看着林蕴，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拉起来：“我有话和你说。”

　　他忽视得太明显，以至于空气都突然寂静了几分。
　　男生们不明所以地交换视线——‘什么情况？慎哥和富哥有仇？’
　　‘看不懂啊。’

　　“你要和我说什么？”林蕴露出了有点意外的神色，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起身，回头对贺摧笑了笑，笑里含着一点代替某个人表达歉意的意味，“我先出去一下，回来再和你说。”

　　贺摧定定看着他离开，慢腾腾坐下。他的表情神态都没什么变化，还曲起手指懒懒散散敲了几下桌面，可是鬼使神差的，附近的男生都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得不太对劲。
　　大概是有钱人都讨厌被忽略。

　　男生们解释了一句：“习惯就好，他们俩是感情特别好的兄弟。”
　　贺摧偏头，淡淡问：“有多好？”

　　“特别好的那种。”男生们说，“从他们进学校以来，就没见他们俩分开过。”

　　·

　　林蕴程慎没有走远，就站在教室外。

　　“你要和我说什么呀？”
　　“忘了。”

　　“程慎，”林蕴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捏他的耳朵，威胁似的问，“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玩？”
　　“不是。”程慎把他的手拿下来，停顿片刻，还是问，“哥哥，那个男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今天转学过来的。”
　　“……转学？”

　　“对。是不是完全没有想到？我也没想到还能再碰到，简直就像是缘分了。”林蕴懒懒散散趴在他的肩膀上，含糊地笑，“你刚刚对他的态度好差，因为上次他说你没有他帅的事情吗？”

　　程慎在门外就注意到了那个男生看着林蕴的眼神，黏着而不动声色，如同高明的猎手。
　　偏偏林蕴毫无所觉。他一直这样，对同性的感情出乎意料的迟钝。

　　“不是，”程慎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只是讨厌他。”
　　“嗯？为什么？他人挺好的啊，只是看脸有点看不出来……”

　　“你能看得出来什么。”

　　“程慎，”林蕴歪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不许看不起我。”

　　学校的课间休息时间总是不足十分钟，预备铃还没打响，下一节课的老师们已经各自提着电脑和教案出现在走廊。

　　和程慎告别，林蕴回教室，在回座位的路上被一本推出来的硬皮笔记本挡住了脚步。

　　“现在该说你的名字了吧？”
　　“好啊，我——”

　　贺摧翻开封皮，在纸上点了点：“写给我看。”

　　“……我这个自我介绍被打断两次了。”林蕴无奈地笑起来，接过他递过来的笔，“你这是扉页，我写我的名字没问题吗？那我写了哦。我叫林蕴，蕴藏的蕴。”

　　·

　　贺摧很快就在班里混得如鱼得水。
　　他说的成绩不好是真的，在课堂上从来没有回答对过老师们的提问，可他性格好，会玩又大方，没多久就和男生们打成一片。

　　学校中午有一小时的吃饭时间，不少男生会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然后去篮球场抢地盘。贺摧没来之前，一班的男生是不参与这项一天难得的运动玩耍时间的，因为打不过；贺摧来了之后，班里的男生们也会在去吃饭的时候顺带抱上一颗篮球。

　　“可惜慎哥被分出去了，要不然以慎哥和摧哥的水平，还有谁能打得过咱们班啊。”
　　“其实摧哥一个人就够了，是吧摧哥？”

　　贺摧不在意地笑了下，转身拦在林蕴面前：“你听到他们说的了没，你弟弟打球水平怎么样，真的很厉害？”
　　林蕴说：“真的，程慎做什么都很好。”

　　他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语气里还有种以某个人为荣的骄傲。

　　出生在富贵家族里，贺摧天生就懂得如何运用语言这门艺术来和别人拉近关系，可他这些天里，始终没办法拉近和林蕴的距离。
　　他们之间是礼貌而疏离的。林蕴对他不讨厌也不排斥，还有一些好感，可他也和男生们说的一样，和程慎感情特别好，好到密不可分，连爱恨都共享。程慎明确表现出讨厌他的态度，那林蕴也不会主动和他接近。

　　“你这么说，让我很想和他打一场玩玩。不过我猜，你弟弟可能不会同意。”贺摧压了点音量，声音里满是真挚的遗憾，“你弟弟好像有点针对我，因为之前的事情吗？”
　　“……”林蕴目光闪了闪，缓缓平移看向别处，含糊地说，“或许吧。”

　　贺摧笑了出来。
　　林蕴脸红了，他不好意思的时候很容易脸红，却又不像歌词里常唱的那样脸红红像红苹果，而是眼下和靠近眼尾的位置泛起一点红晕，如同傍晚、被夕阳倾倒进颜色的湖泊。
　　他是真的漂亮。

　　“既然这样，那你替我转达一下道歉行不行，”贺摧慢条斯理说，“我还想好好学习，不想和学霸闹不愉快。”
　　林蕴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我会的。”顿了顿，他委婉地补充一句：“不过，我不保证他一定会答应。”

　　“你是哥哥，都不能让他答应吗？”

　　林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微笑着轻轻叹了声气。贺摧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因为是哥哥，所以才不会强迫弟弟做什么事情啊。
　　——他和程慎相依为命，所以他唯一依赖的、无条件选择支持的，只会是程慎。

　　·

　　“所以，他就这么把你骗过来了？”

　　林蕴和程慎都住校，没有人住的房子里，总是很容易落下灰尘，更不要提他们家这栋老房子。
　　周五放学回家，程慎熟门熟路地放下书包打扫厨房卫生，然后就听到林蕴和他提起了那个空降转学过来的男生。

　　林蕴对他使用的某个措词很不满：“什么叫骗，我分明是乐于助人。”
　　程慎反问：“有什么区别？”

　　“好啊程慎，你嘲讽我，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弟弟大约都是一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生物，林蕴细细研究了会他话里的意思，扑过去和他打闹起来。

　　天气灼热，他们都穿着短袖，玩闹时不可避免地会有肌肤接触。程慎和他玩了一会，就不得不用力攥住他的双手，免得他到处乱碰。
　　林蕴几次尝试着抽回手都没有成功，梆一下直挺挺地倒在他身上：“疼……你突然用这么大劲干嘛？”

　　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沐浴露，可是当林蕴靠过来的时候，程慎总是能闻到，在清爽干净的松木气味下，还有一种很隐晦的花香。

　　程慎垂下眼皮，喉结微微滑动着，缓缓松开手，补偿似的用拇指指腹轻轻揉按着林蕴手上被攥红的地方：“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林蕴配合地张开手递到他面前，让他能更好地赎罪，“这件事到底怎么说，你接不接受贺摧的道歉？”

　　“我不接受。”
　　“为什么呢？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讨厌他。”林蕴说，“讨厌一个人是要有理由的对不对？你都不说，我都猜不出来。”

　　“一定要理由的话，你就当是因为他长得不像个好东西吧。”程慎转过身，捡起冷落在一旁的木浆海绵，按进洗碗池里，挤出了一堆咕噜噜往上冒的泡泡。他看着破裂的泡泡，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所以你也离他远点。”

　　“这算是什么理由。”林蕴嘀咕了一声，用额头撞了他两下，“我是不会答应你的，除非你想个办法贿赂我。”

　　·

　　程慎用一顿丰盛的晚饭作为贿赂，可惜维持时间很短暂，截至在周末上学前。
　　学校每周末下午都要小测，检验一周学习成果，而贺摧的成绩在一班一众学霸之间，简直能算是惨不忍睹，放进正式考试里，他一个人就能拖下全班所有科目平均分。

　　为此，班主任倍感头痛地找到林蕴，和他进行了一场语重心长的交流。

　　“你是我们班、也是我们学校表现最好的学生，这种事情我只能交给你做，交给别人都不放心。你看他这个成绩，差到我都没办法用语言形容！让别人来辅导他，我都担心他把别人带坏了，但是你不会，老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班主任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近乎悄悄地说，“他的家长说了，给他补习是有偿的，不会让你白费时间。这也是老师特地帮你争取过来的机会，你明白吗？”

　　班主任说这些话的时候，贺摧就闲散地坐在办公室另一端、靠近窗户的位置，侧脸看着窗外，神态里有种事不关己的镇定。
　　学校里统一校服，可他是那种即使身上没有众所周知的品牌logo、也能看出来是家庭非常好的学生，这样的大少爷，不可能会缺一个善于辅导的家教。

　　“我明白了，”林蕴没办法拒绝班主任的一番好意，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平静而坦然地回答，“我会好好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