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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回去时,渔民纷纷从吉苑身旁过,他们的目的是岸线的渔船,要在台风来临前加固缆绳。

      傍晚,海风里有了惊涛的怒声。

      入夜后下起雨,挺大,砸在花圃里,砰哒砰哒——

      客厅传来趿鞋的声响。

      吉苑打开房门,是张絮眉回来了,她的长裙裙尾湿垂,才刚从外面回来。

      下雨空气重,条案上的檀香早散了。然而现在,吉苑闻到另一股墨香。

      沙脊街里面有个算命的盲人,张絮眉就是得了他的批命才开始信佛。在那间算命馆里,挂着各式各样的符箓,就有这样的墨香。

      张絮眉又去卜卦了。

      吉苑干干地喊声“妈妈”。

      “吃过了吗?没吃的话让老周海鲜馆给你送。”

      未等回话,张絮眉便回屋。

      那声关门的“哒”,让吉苑对这场台风的迫切,达到最高的阈值。

      吉苑缩回自己房间,敞开窗户,搬来凳子踩上去,斜坐在窗台。雨趁着强风,击打在墙壁,窗玻璃,和她的身体。

      拥有痛度的冷,令皮肤战栗,她闭上眼,屏住呼吸,想象在海里躲雨。海浪撕扯她的表皮,倒灌她的血液,分食她的“平”。

      眼前刺过亮光,她猛然睁开眼,雷鸣电闪间,看到岸线渔船挣扎在滔天的浪涛里。

      毁灭前夕,吉苑是能拥有波澜的。

      衣服湿透,强风力撞窗框,发出巨响,吉苑踩着凳子下来,费劲地关上窗。

      重新洗过澡,吉苑裸身上床,盖被到胸口。她拿起床头柜的黄纸,徐徐展开,是一道符箓。

      吉苑想,她懂弋者文藏在仇恨下的主体。他在兴奋,兴奋能一步步毁了她。

      放下符箓,吉苑拥着满床绽放的花朵,侧身面向窗户,枕着外边的暴风雨入睡。

      次日醒来,雨声轻了。

      吉苑爬起来到窗户看,天空劈成两半,一边黑云翻滚,一边阳光普照。

      她双手在自己赤//裸的身体抚过。昨日的,完完整整的空壳。

      门被敲响,张絮眉柔细的嗓音问:“醒了没?”

      吉苑应声,并不打算开门。

      张絮眉也不在意,继续说:“九斤说你这个月冲煞,别近家,先在外面住一个月。看是想住小区,还是海景大道的别墅,随你。”

      九斤就是那算命盲人。

      “妈妈,”吉苑说,“海景大道的别墅去年出租了,小区那套平层你给了吉雪春。”

      张絮眉默了默,不知是因为自己愈差的记性,还是吉雪春这个名字。

      “那你住张记宾馆,如果嫌不好,就去酒店开房,我给你微信转账。”

      “嗯。”

      “还有……”

      吉苑屏息等待后话。

      “你大学那边再推迟一个月报到,如果导师不答应,让我跟他讲。到九月我再卜一卦,看卦象怎么解。”

      “好。”吉苑淡淡地答应。

      有下楼梯的脚步,张絮眉走了。

      吉苑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皮肤被光线灼热。

      乌云收尽,海上碧空。

      穿衣镜里,白皙的裸体在晢耀的阳光下,几乎透明。

      北海只有长夏和三两天的冬。

      吉苑的衣柜多是夏装,T恤小衫,短裤短裙,连衣裙。她挑了一件修身的浅灰翻领棉裙,穿上无痕内衣裤,套上裙子。

      连衣裙腰部收了缝线,裙摆落开,露出一半大腿,显比例。她一米六的身高,听说是随了吉雪春那边的基因。

      噔噔——

      手机的微信音。

      吉苑点击屏幕的绿标,跳出廖蓬欢的聊天框:生日快乐。

      后面还转发了一个物流的信息卡片,显示即将派送。

      吉苑回复:谢谢。

      挎包下楼。

      花折了,张絮眉在想方设法扶起她娇贵的花。吉苑看了她纤瘦的背一眼,更多的时候,她总是用背影无声地审判吉苑。

      出门,拦出租车,吉苑跟司机说去天赐锦园。

      开了四十多分钟,司机在小区大门停,吉苑下车。

      台风戛然而止,天空澄清,路面的树枝落叶已扫干净。椰子树吹落的叶子叶径太大,几名环卫工人齐力抬到工程车上。

      吉苑没有进小区,而是在外面站着。在她七岁时,吉雪春和张絮眉离婚,分的天赐锦园的平层,这里毗邻银滩。

      北海很小,老街的外沙和银滩在不同的海岸线,如果不是有意,是碰不到面的。

      然而此时,她看到吉雪春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他那个姿容平平的妻子依偎在他身侧。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像是要去游玩。

      小区高门外是宽阔平地,吉苑的存在异常显眼。

      “是……是苑姐吗?”

      吉雪春原先还迟疑,在看清吉苑的样貌时,随即确定。他放下小女儿,小女儿不依,他蹲下安抚,满脸慈蔼。

      妻子抱起女儿,吉雪春快步跑过来,热切地喊:“苑姐,爸爸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你来找我,我很开心!”

      现在吉雪春有个小女儿,吉苑从小的昵称由‘苑妹‘,变成了‘苑姐‘。他代入的是小女儿父亲的身份。

      “我不是来找你。”吉苑说。

      吉雪春似未听到,笑着指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介绍:“那是你妹妹。”

      吉苑不拒绝也不承认,只是说:“你有在爱你的女儿。”

      她眉眼有张絮眉的淡然,所以当她直视自己,吉雪春心虚,“爸爸也……也同样……你也是我的女儿。”

      吉苑轻摇头,“你不爱张絮眉,你也不会爱我。”

      吉雪春顿觉喉咙干涩,他生硬地唤了声,“吉苑。”

      “我没想会见到你,”吉苑说,“我始终觉得你恶心,真的恶心。”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使父母是因她而离婚。

      吉雪春呼吸猛窒,脸皮微微抽动。

      吉苑端详着他的痛苦,“你要永远受谴责,直到张絮眉死去的那天,她供的神佛在看着,你没有资格得到平静。”

      平声淡语,诵出最恶毒的诅咒。

      吉苑招了出租车,坐进去,“去驿马仓储物流园。”

      车驶离,后视镜里,吉雪春久久呆滞。

      吉苑从包里拿出符箓。弋者文要她求他,至少他成功了一半。

      物流园在一个高层小区旁,长条形仓库罗列,园内很多厢式货车,装卸工都是男的,赤膊工作。

      园外种植绿化龙眼树,树下有花坛,吉苑用手拍干净落下的小黄花,坐在花坛边沿。有点烫,风也热。

      她目光一直落在一处,园内男工发觉了,卸两件货看一眼,时不时低头交语,爆发阵阵笑声。

      有调侃,有打量,有意淫。吉苑不在乎,坐在那观望了许久。

      货卸完就放工,那些男工凑作一堆,对着吉苑指点,推推搡搡地想上前搭讪。

      就在这时,一个佝背的身影走出园区大门,挡住了那些意味的视线。

      吉苑站起身,看弋者文一步步向她走来。他肩宽身瘦,裸露的肌理线条紧束,因未站直,腹往裤腰内收,无一丝赘皮。

      他走近,锐利的眼睛攫取吉苑的微表情。

      吉苑闻到汗味,很特别的,和热风发酵过的味道。

      “吉苑。”

      他站到吉苑面前,扬嘴角笑,“你来求我了。”

      弋者文比两年前还高,吉苑个子只到他肩膀,她抬起头,又摇摇头。

      下一秒,弋者文扣住了吉苑手腕,往自己那一扯,她撞到他手臂,黏腻的体温。他转身不由分说地拖拽她,将她带进物流园。

      吉苑的裙子短,弋者文不管不顾的拉扯,让她跟得七歪八扭,或许走光,围观的男工喔喔地叫。

      弋者文一路把她带进宿舍,关门,转身一把将她推到门背,摁住她肩膀,低脸去看她。

      愤恨的眼神清晰地拓在吉苑清透的眸里。

      弋者文抬手捏住吉苑脸颊,往左右扳看,又在她身上到处摸,包括她的裙内。确认过才放手。

      他的目光以及手势没有侵略意图,他只是在防她居心不轨。

      弋者文再定定地看吉苑一眼,才走去床铺卷了衣物进卫生间。

      淅淅的水声传出。

      吉苑拉平裙摆,在逼仄的宿舍走了一圈。其实也就几步,她停在弋者文内裤衣服乱堆的床铺前。

      弋者文走路没型没相,人也邋遢,可他眼里有一股劲,那股劲无形把他的脊梁给提直了。

      吉苑想,他的坍塌肯定是极彻底的。

      她在铺着凉席的硬床铺坐下,在床角看到一件熟悉的黑T,团皱压在那里,破着洞,明显是不穿了。

      吉苑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见弋者文,他还是个流浪者。

      那是高二的尾声,廖蓬欢约吉苑去新力百货旁边的夜市玩。

      夜市前边是廉价衣服摊,中间小饰品糖水类,最尾是各种粥粉类宵夜。

      宽深的方型垃圾旁,弋者文在那扒一次性食盒,在挑能吃的食物。他头发落到鼻尖,掩了大半张脸,手臂污渍,黑衣黑裤都能看出脏色。

      夜市环境嘈杂,食物串味,吉苑没胃口,便把廖蓬欢点给她的桂林米粉放垃圾桶旁。

      只知道他动作微顿,然后继续搜罗能吃的,直接抓取往嘴里塞。

      等廖蓬欢吃完,她们朝前出夜市,那碗干净的桂林米粉依旧没动。

      吉苑印象很深,下意识解析他的行为:是自尊心强,是防备,还是无所谓。

      所以在老街再次碰到他,吉苑不会再施舍他食物。他徘徊了几天,好像固定留下了,这里能让他温饱。

      平常时候,老街的商铺九点开始打烊,吉苑回家时,会在骑楼下连廊的各个角落发现他。他蜷缩在那里,黑衣黑裤,和黑夜是一体的。

      有一晚,老街铺子都没开。气象局报道,十二级台风将从合浦登录,并于当晚九点抵达北海。

      吉苑从傍晚就在等,她的心随着台风卷起的海浪起伏。她开着窗户,感受撕裂的风刀。

      雨降得很急,密密地砸下,风势骤烈,几声怒号后,整条沙脊街断电。

      就在断电的最后一秒,吉苑看到一个黑影从围墙翻上而下。是那个流浪者,她曾用目光勾勒过他的身型。

      风狠推窗户,吉苑关不上,窗户反撞在墙壁,玻璃碎裂砸下去。

      黑沉的海面上,数道雷电劈下。

      在骤逝的闪光里,吉苑看到他仰头,肮脏骨瘦的脸,眼里满满的警惕和凶狠。

      玻璃碎声太厉,张絮眉出声询问,吉苑说没什么。不是刻意瞒,而是现在也修不了,在隔壁房将就一晚,明天再处理。

      第二天吉苑站在那堆碎玻璃前,流浪者昨晚没走,地面那个脏影子证明他挪了地方睡。

      吉苑笑了笑,原来是防备。也是,一个饥寒不保的人,怎么能是空的。

      弋者文擦头发走出来,看到吉苑的笑容。他眸光一厉,将毛巾狠摔在她身上。

      吉苑拿开,看向未穿上衣的弋者文。他缓缓靠近,倾身,手压在她腿侧的床边,手臂青筋浮起。

      弋者文是锋利的单眼皮,鼻若刀悬,他此时太具攻击性。吉苑后撤,手撑住身体。

      “求我。”他说。

      吉苑知道,他是想得到她的忏悔。

      她微微仰头,不带任何波动的声音,“我来,不是求你。我也无悔做过的事。”

      “北那那①!你有种讲多次!!”吉苑脖子被掐住,弋者文愤怒地收力。

      吉苑呛咳着,直视他,“即使、你……杀了我,我也……无悔!”

      杀了吧,这样他的仇恨就被瓦解,她很想看看,一个被仇恨支配了两年的人,在这一刻,是怎样的坍塌。

      弋者文稍松力,忽然笑,“这才是你本来面目,之前装什么装?”

      涌进的氧气似刺,喉咙火辣辣 ,吉苑用憋窒的气音说:“野仔②,有本事让我死。”

      弋者文放开手,吉苑倒在床上,他居高临下地低视,嘲弄道:“走一条远不可及的路时,没有见过终点,死在半道也不足惜。我偏要做你脚下那颗沙砾,看你一路流血,一路地前进,看你越接近终点,看你死得戛然而止。”

      他边说边捞起吉苑小腿,抬高,脱下她的鞋子,捏住她的赤足。握感纤弱,几乎没有足弓。

      手掌轻易包裹,弋者文揉捏着。吉苑穿的短裙,因脚抬高而上卷,他快速瞥一眼,安全裤的花边是蕾丝的。

      吉苑喜欢穿短裙,她手臂腰肢腿型滚圆,因骨架小,有胸有臀,线条有致,丰润得恰好,是宿舍男人口中常讨论的那种身材。

      吉苑缓过来,脸绯唇浓,她淡声问:“那个终点,是现在吗?”

      “你说呢?”弋者文跻身在她腿间,手臂滑过她的膝弯,往上压近,她整个下半身被分开。

      他扯起笑,嘲讽地说:“死之前爽一下,怎么样?”

      吉苑在挣扎,弋者文起身放开她,眼里透着厌憎,断定她不肯也不屑。

      得了自由,吉苑坐起来,站直身。而她倏然扑向他,覆身下来,踮脚吻住他。

      那红艳的唇上还余抹残忍的讽刺。

  •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背景设置的无疫情。
    ①骂人的意思。
    麻佬话,当地一种方言。
    ②有人生,无人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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