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主》寒千凝

1、第一章：狐城惨案

　　大周北周时期，五百二十四年，春。
　　初春尚冷，唯有中午时的太阳正暖，晒得人昏昏欲睡，乔茉站在高处，眯眼远眺久攻不下的城池，脸上隐现着想打人的烦躁。
　　距离最后一次攻打不远处的狐城，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可除了切断狐城在南方的粮草补给外，自己所率领的晋军再无进攻良机。
　　其实在乔茉看来，只要如今镇守狐城的北姜领帅并非其国主湫瞳，这仗就不可能输。
　　除非，有人不想让她再打下去。
　　“殿下，狐城实在易守难攻，不如我们暂时退兵，由廷内的议和使者前来谈判。”在收到第二十二封来自晋国宫廷的信简后，苏穆终于决定上前，将朝廷之上的众臣所想提出来。
　　晋国宫廷的朝臣一致认为，公主乔茉虽是大周天子亲封的战神上清，但空有作战谋略。而如今侵占狐城的敌人，是北姜有着好战之名的主将焰承，不管作战部署还是计谋策略，都非乔茉一个女子所能比拟的。
　　因此，从最开始的狐城陷落到现如今的围困僵持，自乔茉出征后，便不断有一封封信简和上奏，写的都是让晋国公割让狐城，让上清以好战之罪卸去兵权，回宫受罚。
　　为了让乔茉妥协，他们甚至不惜联合宫廷的几个公子，于半个月前断了军营的粮草。
　　也是如此，乔茉才会这么烦躁，因为再僵持下去，或许城内的北姜人还能苟延残喘些时日，可晋国的将士却要面临断粮的危机。
　　这边苏穆的话刚说完，军队那边就突然发生骚动，虽然很快被安抚下去，但匆匆赶来的军士神情慌张：“殿下，军中突发疫病，军医刚才上报药草短缺，急需补充。”
　　可如今后方已无支援，要想保住晋军，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快隔离病者，全军拔营撤离。
　　如此想着，苏穆看向站在高处的公主提出建议。
　　不过乔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见她背对着二人，微垂眼睑，语气里是莫名的平静，她问：“有多少人患病？”
　　“大约二十人。”军士赶紧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乔茉下意识地握上佩剑，眼中的情绪逐渐变深，最后化成如浓墨般的冷漠：“苏穆，将患病的人集中到一起进行处理，今晚准备攻城。”
　　突如其来的一番命令，让以为乔茉已经妥协的苏穆先是一愣，然后不敢置信地抬头看过去，红衣铠甲映着光，仿佛血色在其上流转，乔茉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分明没有表情，却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如今消耗的战术确实已经不适合晋军，但如果有机会让狐城内疫病四起，造成恐慌，也不失为一方战略。
　　深夜时分，守城的北姜士兵正昏昏欲睡，一个东西从天而降，滚到脚下，吓得他立刻清醒起来：“这什么东西？”
　　趁着火把，面容狰狞的头颅映入眼帘，北姜士兵没有准备，再次被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怎么了？”一旁的同伴见他神色不对，也好奇地凑过来，在见到头颅时心下大惊，连忙跑去军营禀告。
　　在此后的一个时辰内，城下不断有残肢被丢上来，残缺一半的手掌、流血的小腿，以及被切碎的头颅骨……
　　除了人的肢体残块，一些日常的衣物布料也被丢了上来，让守城清理的士兵一头雾水。
　　听到这个消息后，北姜焰承稍作沉吟，很快就想到了乔茉的想法，连忙让手底下的人将那些东西全烧了撒上生石灰。
　　“今晚守城的人士兵统统集中隔离起来，稍有异常便按疫症处理。”
　　疫，是一种生于战国年间，能无形间灭害数人的疾病，因为传染性强和难以消除，所以只要有地方出现疫病，基本十里不见活人，五步遇新坟。民众尚且如此，行军打仗的人更避之不及。
　　“真是位有意思的公主，晋廷那么大的压力都不能让她放弃。”看着外面行来往去的士兵，焰承笑着和身边的人说，“你说，如果我们执意固守，她会再杀一批人扔上来吗？”
　　“到那时，国主会亲自主持这场战役。”和焰承放松的神态不同，身边静站的谋士看向城外连天的火光，眉宇间尽是疑虑，“焰家公子，你不应当以这种方式讨好国主。”
　　想起北姜宫廷中面容明艳，做事狠绝的国主，谋士有些担忧：“国主占领狐城的初衷并非如此。”
　　在晋军后方断粮当天，国主就曾下令，让留守于狐城的北姜军队撤退，但焰承不仅拒接王令，还直接收拢了驻守狐城的北姜兵权。
　　饥饿与内廷所带来的压力，永远能轻易扰乱军心，焰承也是这么想的。他本想着晋军很快就能溃败，使得北姜永远能拥有这座城池。却不想，晋国的公主会这么执着，不仅砍断了自己偷袭用的所有精锐，折将损兵，还在粮草紧缺的情况下，将北姜军困于狐城至今。
　　不得已之下，焰承只得密信家族，让其怂恿晋国的朝臣与公子奏告晋国公，逼乔茉撤军。他等了三天，晋军不仅没撤离，反倒有了新的攻城手段。
　　原以为自己靠一些阴险狡诈的能获得一个险胜的赢面，却没想这样一来，反倒让自己陷入更窘迫的境地。这么一想，焰承就觉得屈辱，北姜女子登位已经让很多朝众心生不服，想着能靠自己这一仗来证明北姜国主在军事上的错误判断，却没想自己这边率先拉了胯，反倒给了国主继续打压众臣的证据。
　　每每思及此，焰承脸上的笑意就愈发狰狞阴森，他说：“不论胜败如何，乔茉这个人都不能留。”
　　即使自己无法获胜，也不能让乔茉经此战而得名。
　　不过目前当务之急的，是如何逃离狐城。
　　当晚，乔茉收到了潜伏狐城各个主要通道的暗信，里面记录的，是北姜焰家所率领的轻甲兵趁夜出城的消息，以及早早潜伏偷袭的晋军战绩。
　　“四十六支轻甲，仅逃出去三支。”盯着暗信看了很久，久到乔茉的眼睛已经开始发昏时，这位红色铠甲的主人才缓缓起身，向一直守在外面的苏穆等人说道，“黎明将近时，便开始封城火攻吧，那时的天微微亮，气温也低，很适合一把大火暖暖身体。”
　　刚收到敌军精锐撤离的消息，苏穆正兴高采烈地想要向殿下询问接下来的指示，却不想刚一见面，就被后者的这番话再次打蒙。
　　“殿下此举，未免有失王德。”注视着女子的侧脸，苏穆担忧地说。
　　先是以疫症逼敌方撤军，现在又是放火烧城，这样接连不断的极端谋略，连最冷血的谋士都想不出来，却被一个女人轻飘飘地说出口，让人忍不住脊骨发凉。
　　挑眉看了他一眼，只见乔茉微抬唇角，眉宇间充斥着漫不经心的情绪说道:“我想，此法既然能收复狐城要地，牺牲区区数人也并不为过，城内的百姓定会理解。”
　　就这样，原本以为战争停歇的百姓在黎明微熹之刻，被外面不断投放的火石砸死烧尽，数以万计的火箭如同一场春雨，将整个狐城化作火焰的烈狱。而那萦绕于城上空的哀嚎，也便成了目睹者无法忘记的噩梦。
　　姜国与晋国之间长达三个月的战争，最终以后者的胜利为结束，浩浩荡荡的十万晋军死了六万，其中有上千晋军与狐城几十万百姓和几万姜国士兵死于疫病。
　　正如焰承所想的那样，这一仗赢得不是很光彩，但在晋国朝臣眼中，经此一役，乔茉手中又多了竞争王位的筹码，与她的残忍一同成了朝堂众人所担忧的因素：“上清公主如此凶残，若是继任王位，定为众生之苦。”
　　“那诸位有何指教？”摩挲着茶盏，乔珩垂眸轻笑，同父的妹妹品行如何，他比谁都清楚，这场王位的角逐中，只有她是威胁。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愿为大公子之左右手，对抗如此残暴之人。”
　　可单靠司部十分之三的兵权，是对抗不了权力更大的乔茉，但凡战神，手中必有举国五分之二的兵权，再加上她深受乔公喜爱，若想除之后快，除非再出现更有利的机会。
　　而就在众人商量对策时，乔茉也正在凯旋而归的路上，暗夜时分，众人临时扎营休息。
　　脱下铠甲，一身红色的公主殿下坐在一旁静静呆着，不时拨动柴火取暖。
　　“殿下，乔公那边，要如何应对？”这次战役的代价太大，哪怕深得王喜爱，也要面临朝臣的指责，苏穆很担心。
　　可乔茉似乎丝毫没有往更深一层去考虑，锋锐眉梢上挑，带着与世不合的桀骜：“我为何要解释？生死之间的事，那些人懂什么。”
　　她不是那些安享太平的公主，自幼长于军营，经历了各种品行的将军，身上也自然带了他们身上的戾气。
　　“这世上，除了你们，谁都不能指责我的对错，即使父王也不例外。”深望夜色深处，乔茉逐渐面无表情，“而此次回归，我的目的很简单。”
　　登临晋国王位，成为可与姜国国主并肩的统治者。
　　“您明明可以守在边城安享余生，何必走争权的浑水？”单靠晋国五分之二的兵权，已够她此后的跋扈嚣张，但移步政权却不同，不仅凶险非常，甚至能夺走乔茉已有的一切。
　　“她姜阿瞳能成国主，我怎么就不行？”有女性战神，也有女性君王，其他王女能做到的，乔茉也不甘示弱。
　　想到那个似友似敌的女子，乔茉不愿再多说下去，挥手让人退下，“早点休息吧，大概明天黄昏时分，我们就能回到主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