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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绛都春 ...

  •   那几个龟公将犯人们用锁链穿成一串,到了萧靳安这,却报复似地将锁链死死缠在他的脖子上,他差点窒息,却硬扯出一个笑。若他有一根手指,一定爆这混账的脑袋。

      “狗盗贼,抓紧时间笑吧,过会儿,哥几个可等着收你这具漂亮的尸体了。”

      一个黑布口袋兜头套了上来。

      眼前彻底黑暗。

      黑暗,又是黑暗。

      萧靳安并非胆小之人,只是这片黑暗总能勾起许多苦痛记忆。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因为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意。

      不知绕了多少个弯,只觉得眼前光芒大作,人声鼎沸,似有无数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萧靳安皱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如何行刑?

      却听到那鸨母道:“诸位久等,今日乃我天上阁群英之宴,按照规矩,先请出一个为诸位贵客暖暖场子!”

      语闭,场上安静片刻。萧靳安身旁的男人被按着跪下,这一下差点扯得他也一同跪下去。

      “此人乃金阙本地人士,因为偷盗被抓,却拒不承认赃物下落,依各位英雄所见,该如何处置?”

      场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鞭刑、施针、炮烙,说什么的都有。

      鸨母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便按我阁规矩,价高者得,起拍价,白银五两。”

      场内更加热闹,叫价声此起彼伏,萧靳安的心却沉了下来。

      原来如此,将动刑的资格以此卖给恩客,以满足这些人的特殊爱好,真是比好买卖。

      价格最终停在十五两。

      鸨母语气带笑:“恭喜贵客,只要不伤及性命,任由你处置。”

      锁链打开的声音传来,身侧一空。

      场中安静下来,萧靳安屏住呼吸。

      “啪——”

      长鞭撕裂空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男人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当真冥顽不灵,不知悔改,接着打。”

      接连打了一二十下,那男人一开始还能争辩,后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可认罪?”

      许久,那人才有气无力道:

      “……我认,我认。”

      场内传出叫彩声。

      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还要不要脸了!

      萧靳安怒上心头。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肮脏的地方。

      突然,自己头上的口袋被大力撤下,明晃晃的灯光让他有一瞬的头晕。

      上下打通的两层看厅里坐满宾客,正用残忍和期待的目光看着下方众人。台上是各式各样的刑具。创意非凡、充满奇思妙想。

      萧靳安愣住了。一向以为自己下手够黑的了,却不想着帮匪商才是真真会玩。

      却听人群中道:“这半死不活的也敢牵出来,怕是来不了两下就玩死了,你这不是坑钱么。”

      “那可未必,”鸨母手里拿着把短刀,只一下便割开萧靳安的袍子,刀尖抵在他的胸口,“各位大人请看,此子虽然受伤,可身强体健,命硬得很。”

      几乎是一瞬间,无数火辣辣目光毫不掩饰地投来。萧靳安的胃绞了绞,艰难得抑制住呕的冲动。草,不就是露个上半身,至于么。

      “各位老爷可还满意,”鸨母扬了扬手里的刀,甩掉上面的血珠,“起拍价十两!”

      场中有人突然道:“慢,你还未说此人犯了什么罪?”

      萧靳安差点笑出来,这人到底是真单纯还是存心找事?他算是看出来,这帮人不过是想折辱他们找点乐子罢了。

      果然,鸨母的脸抽了抽,但很快调整出得体的笑:“此人擅闯柳陌花衢,还打伤了人!”

      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他伤的人是我,莫不该交由我处置?”

      窗外一片阴影洒下。

      皓月当空,宝阶斜转,冰娥素影,夜清如水。

      一顶四方花轿悬停在半空。场内一片死寂,就连呼吸声都变得十分小心。人群朝两侧自动让开一条路。

      原本是轿夫的位置绑着一具新郎装扮雪白枯骨,花轿正书“喜上眉梢”四字,背面却用白笔写了个大大的“奠”。

      红白对冲,那可是相当不吉利。

      轿帘中伸出一只手,指骨修长,带着紧贴皮肉的黑色鲛绡长手套,腕上绑着红绳,红绳穿着金铃,随着他的动作,轻妙铃音随之响起。

      萧靳安不由扯了扯嘴角,心道:“什么玩意儿这么浮夸?”

      场上几个龟公却如临大敌般,朝那轿子齐齐拱手:“梅大仙。”

      萧靳安眨眨眼,刚才下令打断他手的混蛋?他来干嘛!

      朱漆轿门缓缓打开,轿中之人探身出来,青丝垂落,火色长袍如红莲绽开。灯影迷离,暗香浮动,他于月色中凌空而来,恍若谪仙落于凡尘。

      萧靳看着他的轮廓在月光和烛火中渐渐清晰,目光从挑衅转为了震惊,眼眶逐渐湿热,却又有几分不可置信,末了,他喃喃道:“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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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舫菱歌孤饮客,烟雨早就碧螺春
      绛蜡心香浥玉枕,绿窗青杏棹温乡

      俗话说:懿川归来不看水,金阙归来不看灯。稍读书的人都知道,这首曲子唱的是玉都金阙和南乡懿洲的景。只是前朝完蛋之后,入主金阙城的是一帮既没文化也没品味的游商,好好的一座天上宫阙被改成了如今大红大绿的俗气模样。

      这是萧靳安四年前第一次来金阙时的想法。

      翡水自东门入城,贯穿整个金阙。虽入了冬,但金阙灯火通明,并不寒冷。风雨桥上人声鼎沸,宝塔金篆,舳舻相衔,千里不绝。红莲灯顺水荡开,映照漫天灯火。

      城中礼乐昭宣,金玉路上宝马雕车,半空中仙板飞骁如流星划过,遗落红香满路。赤红锦鲤幻影凌空翱游,眼睛比两个脸盆还大。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无数灯笼悬在空中,烟花爆竹不绝于耳,弄得整座城烟熏火燎。

      此行的主顾是个爽快人,抵达目的地后,大把大把的银子赏给他们。几个镖师都是二三十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拿了赏钱,自然是要约出去吃酒品花。

      彼时萧靳安才刚过束发之年,还是个心性淳朴的大小伙子,以为他们所说的品花是真的赏花,便傻傻地跟了去,直到被拦在柳陌花衢外。

      吊梢眼的龟公上下打量他,裂开嘴笑:“小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个镖师上去搭上他的肩,顺手塞了一贯钱给他:“尊重点,这可是我家二当家,”不等那龟公反应,一帮人架着他进了这片灯红酒绿之中。

      向晚灯烛荧煌,金树银花,酒座潇洒,廊上有乐人按管调弦,厅院廊庑贴金红纱栀子灯装饰,饭菜香飘甚远、宛若仙境,美不胜收。(1)

      只可惜那几人不长眼的,自进门后瞬间各奔东西不见踪影,只留下萧靳安尴尬站在原地。

      周遭左拥右抱,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欲拒还迎。

      萧靳安看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正想开溜,却被一个酒气冲天的大块身影拦住。

      “念念呢,念念怎么不在?”

      他身后,宝气珠光的半老徐娘陪着笑:“少阁老大人,念念姑娘今个被别人挑走了,您若不嫌弃,光顾光顾别的姑娘可好?”

      “什么人敢抢老子看上的姑娘,老子就要念念!让她给老子滚出来!”

      萧靳安懒得搭理,闪身让开,那人却突然回头,伸着一双宽厚的手,上来就捏他的脸:“妈妈,你这居然有模样这么好的相公,也不介绍给我认识,莫不是要藏着自己享用?”

      那鸨母打量萧靳安一番,三角眼一转,转而笑道,亲厚地上前拉住他的手:“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慢,让客人都等急了。”

      萧靳安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正想挣脱,却感觉手里多了沉甸甸冰凉凉的东西,只听鸨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公子,这泼皮颇有身份,刚喝多了酒正耍疯呢,你一身气派,定不是寻常,这些银子你且收着,只当帮帮妾身。”

      萧靳安掂了掂,少说也有二两。

      既有银子赚,又没什么损失,他闭了闭眼。那醉醺醺的男人却朝他身上乱摸,撅着嘴:“小相公,来让爷爷香一个。”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胃里一阵抽搐,萧靳安摔下二两银子,跳起来骂道:“格老子找抽是吧!”说着,抡起拳头朝他脸上砸。

      那人没想到他动起真格来,硬生生吃了几拳,脸瞬间肿成了猪肝色。鸨母惊叫一声,声音引来几个龟公。萧靳安见大势不妙,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拔腿就跑。

      几人在后边边追边叫:“捉住他,别让这臭小子跑了!”

      上蹿下跳鸡飞狗叫间,萧靳安逃出青楼,逃到到江边。

      一艘花顶游船孤零零停在江岸,他看了看追上来的几人,急中生智,跳上去,将船发动,朝江心驶去。帮人在岸边破口大骂,萧靳安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捧腹大笑。笑着笑着,冷风灌进嘴里,弄得他连咳嗽几声,不由拢了拢风毛。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微微暗沉,却婉转细腻:“郎君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萧靳安的笑容僵在脸上。

      万万没想到,这船上居然有人。他有些慌乱,但还是礼数周全地拱手道:“在下只在此避避风头,并无叨扰之意,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阁门忽然打开,袅袅香烟扑面而来,那女子轻笑一声:“郎君上来之前难道没看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萧靳安蓦然抬头,透过烟雾,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江风吹去一阁幽烟,他看到一双生得极美的桃花眼。

      云髻如山峰巍耸,蛾眉婉转,额间胭脂,两腮妆靥,朱唇皓齿,面上以胭脂晕染出大片酡红,身倚雕花屏风,极尽妩媚艳丽之色。

      意识到自己抱拳的手竟然忘了放下,萧靳安连忙板着脸行礼:“在下绝不会做失礼之事,姑娘放心。”

      “姑娘?”女子蛾眉微蹙,复又舒展,伸手取下发间金钗,拨着炉里的沉香,随即又浅浅笑开,“郎君既已来了这寻欢作乐的地方,不按规矩留下些什么,怕是走不了的。”

      那声音酥中带软,喑哑如诉,自带风流。

      萧靳安的脸不知不觉滚烫起来:“请姑娘开价。”

      女子却并未应答,而是探身上前,素手轻撩长发,美目半阖,长睫挑起一江灯影:“奴家不想要你的钱,奴家要的,是郎君的心。”

      萧靳安猛地瑟缩回甲板,拉上阁门,隔开那张美艳的面容。心跳如擂鼓,似旌旗摇曳,脑中却茫然一片。

      之后几天,他一直魂不守舍,就连随行的几个镖师也觉出异样,可不论怎么追问,萧靳安都凶神恶煞地将他们骂了回来。无奈,只得在晚饭时哄着他几杯酒下肚,萧靳安这才打开话匣。

      那几人素来与他亲厚,打趣归打趣,做起事来相当雷厉风行,很快便探到那美人下落,不由分说将他带到一处妓馆。

      牌匾上题了三个字:寻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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