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围城》余咸咸

5、第 5 章

　　当樱桃树的花朵坠落，变成一颗颗青涩小果实，每天每夜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碰撞的微响，宛如一串串黄绿色的风铃，阿兰的学习进度已经从字母进展到语法，而上将终于可以和他进行简单的沟通。

　　然而事情并没那么简单。

　　比如，上将问阿兰家在哪里，阿兰摇头，说不知道。名字叫什么，还是摇头。还好给他测试过骨龄，知道他才二十出头，否则上将怀疑恐怕会连他的年纪都一问三不知。

　　对此只能解释为，阿兰失去了所有记忆，这也能说明为什么他对生活中的很多物品都一无所知。

　　而阿兰和巴里之间的争执却依旧没有终结，即使他已经学会反锁房门。

　　在阿兰看来巴里真是一条奇怪的……狗，他还是不太愿意用狗来称呼这个凶猛无比的动物。巴里总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像是在监视一样，好像阿兰偷拿了他的骨头玩具。但阿兰发誓他从没有招惹过这条狗，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巴里总是针对自己。

　　可是每当他把巴里的奇怪行为告诉上将，粗枝大叶的上将只会哈哈大笑：“你在想什么，巴里为什么要监视你？亲爱的，你实在太富有想象力了。”

　　阿兰只能羞恼地跺脚：“我没有撒谎，难道我会陷害一只狗吗！”

　　“哦，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或许是因为昨天我陪巴里去树林里玩了一整天，而你却不肯去，所以你因为这个嫉妒我们。”

　　“我才不会嫉妒一只狗！”阿兰大声地说。

　　帕克斯上将看见他因恼怒而变得红润的脸庞，以及明亮闪耀的黑色眼眸，忽然说道：“阿兰，你不可能永远不出门，等我离开科沃尔特，你要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

　　阿兰咬着嘴唇，问他：“你不带我走吗？”

　　上将耸肩：“因为你没有正当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你没有精神力，不可能乘坐跃迁飞船。他们不会让你上去的。”

　　他们指的是交通部门的工作人员，虽然宇宙跃迁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但对公民的身体素质有一定要求，太脆弱的人会被跃迁时混乱的引力和辐射撕成碎片。

　　阿兰沉默不语，调出星网视频继续学习。

　　不过第二天，上将发现他的行踪开始出现变化。以往阿兰每一天的时间安排都一模一样，吃过早饭后就开始学习，午饭后同样，然后在樱桃树下食用下午茶，之后沿在院子里走一圈，他说这是锻炼身体，虽然在上将看来这种行为毫无锻炼作用。

　　晚饭后继续学习，一直到上床休息之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活动。

　　这种规律的作息好处很明显，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一种语言。但在上将眼里却比囚犯还可怜，囚犯都能外出看风景，但阿兰却不可以。

　　事情要从阿兰的名字说起。

　　帕克斯上将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觉得他好看，然而在利尔小镇的其他人看来，黑发黑眸简直丑得不能更丑。

　　道森女士认为称呼他为阿德里安已经是非常友好的说法，对于那些以给别人取外号为乐的淘气鬼孩子们而言，他们的称呼更加不礼貌。

　　丑陋的科隆，乡巴佬费金，吓人的热那维法，孩子们用过于丰富的想象力给他取了各种各样的外号，而听到这些称呼的阿兰直接收回了好不容易弹出去的触角。

　　那是他刚刚学会一些简短句子的时候，怀着惴惴不安的期待与热情迈出上将的庄园，踏上两旁拥簇着果树的小路，然后就在那里遇到了一群玩耍的小孩儿，他们用不欢迎的态度对待阿兰，并把他吓回了百米之外的上将庄园。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踏出庄园的大门，哪怕一步。

　　帕克斯上将对此感到非常恼火，从第二天起就带着巴里守在门口，终于在三天后又等到那群无礼的小孩。上将用严厉的语气训斥了他们，把调皮的男孩女孩都吓得哇哇大哭，从那以后上将在小镇上的名声就愈发差劲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针对孩子，这是镇上大人们的共识。这时候他们似乎忘记了被这群调皮捣蛋的家伙祸害了花草或果树时只想拿树枝狠狠揍他们屁股的愤怒，突然变成了比大天使还要善良的圣母。

　　不过上将对此无所畏惧，反正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只不过是原有的基础上再增加几则古怪传闻而已，上将丝毫不放在心上。

　　但是上将对阿兰的一举一动很是在意，他注意到阿兰的行踪发生的改变。

　　这一天的清晨，阿兰比往常早起了半个小时，前往厨房取了几块糖霜蛋糕，放在一个漂亮的编织小篮子里，挂在了庄园门口的铁栅栏上。

　　帕克斯上将之所以知道，是时刻监控着整个庄园动向的尼克管家告诉的他，否则上将恐怕还以为那篮蛋糕是来自小镇上某个人的馈赠呢。

　　然而一直到晚上，蛋糕上的所有糖霜都融化了，仍旧没有人把它们带走。并非人们不愿偷盗或其他原因，本地有在门前或窗口放置食物让路人取用的习俗，阿兰的蛋糕没有人带走，只能说明镇上的人不愿与他们接触。

　　放了一整天的蛋糕显然不适合再食用，阿兰试图把它们喂给巴里，但只得到猎犬轻蔑的嗤之以鼻，上将看到这一幕时直接笑出了声。

　　最后，那些可怜的蛋糕的归宿只能是垃圾回收处。

　　后面几天阿兰没有再白费功夫，就在帕克斯上将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某天夜晚，忽然留意到他偷偷离开了庄园。

　　上将立刻披起上衣跟在他身后。以他敏捷的身手，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让阿兰对他的跟踪毫无察觉。

　　他跟着阿兰来到庄园外的树林，白天美丽芳香的苹果树们在夜晚变得有些阴森，晚风吹过树枝之间发出碰撞的声响。今天的风有些大，可能让果树们做了噩梦，树枝与树叶哗啦啦的梦呓声十分响亮。

　　阿兰来到树林里的小河边，上将知道镇上的那群孩子经常在这里做游戏，游泳，或者用一只老旧的木船扮演放逐自己的戏剧人物。他们游戏时发出的尖利刺耳的笑声在百米之外的庄园内都能听到。

　　而在河边有一棵顾影自怜的矮小树木，孩子们有时会攀上树木向庄园内张望，每当看见上将的身影他们便会夸张地大叫，好像看到了多么奇怪的东西似的。

　　这会儿，上将看到阿兰也爬上了那棵树，往上面放了什么东西，还试探了一下稳固程度，确定放好之后才跳下去。

　　等他离开之后，躲在不远处的帕克斯上将立刻来到那棵树下，以他的身高不用爬上去就能看到阿兰在上面放了什么。

　　一个小箱子，平平无奇的箱子。

　　上将伸长手臂把它够下来，箱子上有一个密码锁，旁边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道简单的数学题，最笨的小孩都能算出答案。

　　很显然上将并不是最笨的小孩，所以他也能算出答案。输入密码，箱子打开，帕克斯上将并不意外地发现里面装着一些耐放的点心和玩具，都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东西。

　　那一刻上将的心脏简直像加热的糖霜一样甜到快要融化，他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阿兰这么好的人呢，他现在真想冲回家里抱住阿兰，不然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欢喜愉悦。

　　而上将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只不过让已经躺到床上准备休息的黑发少年惊愕不已。大半夜突然冲进他人的卧室进行热烈拥抱，真的不是发癔症吗。

　　不过他已经很习惯上将的神经大条和过度热情，时不时的拥抱和贴面亲吻，尽管这与他曾经的生活习俗完全不符。

　　但是帕克斯上将的热情自然而然，仿佛就应该是这样，和他收留阿兰一样，不需要解释原因，就该这样做！

　　只是偶尔，上将的心血来潮还是会让阿兰感到难以招架，就比如现在。

　　“亲爱的，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只有抱着你才能让我感到安心。”上将呢喃的语气充满甜蜜。

　　羞涩的热意把阿兰的脸颊熏得通红，他想推开上将，但不知怎么，手指却插入了上将浓密的棕色鬈发之间，像抚摸一只大狮子一样抚摸着上将的头发。

　　“您是做噩梦了吗，为什么突然这样。”他问道。

　　“并没有，我只是在兴奋的同时感到很失落，如果我是在十岁的时候捡到你该多好，那时候的我一定会更加爱你。”帕克斯上将说话一向直白。

　　而阿兰则被他的直白弄得不上不下。他不知道上将是否对所有人都这样，毕竟他没有见过庄园里有其他人，还是只对他自己这样。

　　“上将……”

　　帕克斯上将打断他：“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还没有听过你叫我的名字。”

　　阿兰愣了下，“您的名字？”

　　“亲爱的，你惊愕的眼神让我怀疑你该不会忘了我的名字叫什么吧？”上将的语气变成夸张的控诉。

　　“不，当然没有。”阿兰立刻否认，“我记得您叫亚历山大·林·帕克斯。永远不会忘记。”

　　“那么你可以叫我亚力克或者亚克，显得我们更亲密。”

　　在上将期待的目光中，阿兰轻轻地叫了一声：“亚克。”

　　上将脸上露出愿望达成的愉悦笑容，“我感到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这令我毫无睡意，但我知道早就到了你的休息时间，所以我现在只能忍痛和你告别。”

　　阿兰有些好笑：“您不用说得好像生离死别，明早我们就能再次见面。晚安，上……亚克，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如果今晚你到我的梦里，那无疑会是一个好梦。”

　　“唔，我尽量，如果我做不到的话您千万不要对我失望。”

　　上将捂着胸口向后倒：“拜托，阿兰，请你不要用这么可爱的话回答我，我的心脏真的会受不了。”

　　“我明明在正常地和您说话，您却总是说我可爱。”阿兰有些无奈。

　　他仍旧不知道上将对于可爱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毕竟巴里在他眼里也很可爱，星网上很丑陋的虫族照片甚至也说可爱。

　　不过他能感受到上将对他的喜爱。说实话，一开始阿兰很不适应被一个同性这样喜爱，但现在他已经开始习惯上将夸张热烈的感情表达方式，比如半夜冲进他的卧室热情拥抱之类的。

　　所以说，习惯本身就是一项可怕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