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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无食桑葚 ...

  •   邹易明穿着湖绿缎袍,提着药箱和一壶酒走进来站在卧间的隔扇口,情怯又难以抑制地低眉望向雕花紫檀椅上的人。

      薄夫人从镜中看见他投来的眼神,屏退众人。

      两人和往常一样保持着不近的距离,默契地沉默着。

      她转过身,柳眉倒竖,恨恨盯着邹易明:“你竟然敢回来。”

      邹易明接住她投来的冰冷怒火,仍是一副温和神色,他走过两个盛着闪烁晨光的珠宝箱子,将酒和药箱放在桌上,道:“这是小人从家乡给夫人的桑葚酒。”

      薄夫人低声冷道:“你最好先告诉我,他的病还有得治。”

      邹易明转身面向她,施礼从容自若道:“我今日就是来向夫人坦白的。”

      薄夫人不屑一顾地冷笑,心中已打算着一会叫人扣下他:“你若是陆大人政敌派来的,今天为什么会回来?来嘲笑我的愚蠢吗?”

      邹易明道:“小人背负着家族的希望,弘扬手艺悬壶济世,渴望再度回到京城,光耀门楣。谁料刚来京城不久,同行找人讹上了我,污蔑我的药吃出了人命把我押入大牢,走投无路之时,寒霜坞的徐正找到我,他要我潜入陆府给陆大人下毒。徐正确实救出我,给了我一大笔钱,还将我引荐给贵夫人,我医馆的生意才越来越好。”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没有一丝无奈与痛苦。

      薄夫人怔了一瞬,微微苦笑怅然道:“原来是这样。”她就知道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有轻易得来两全其美逃脱苦厄的办法,不过是别人设计的陷阱。

      邹易明哽咽道:“这种事一旦鬼迷心窍开始了就收不住,总觉得我可以做到向夫人承诺的事。可是我的良心一直不安,我一面担心夫人下药会被发现,一面又不敢违背徐正,所以徐正死后,觉得有一天东窗事发牵连自身,即便我爱着夫人,还是跑了。”

      邹易明将头垂得更低不敢看她。

      “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他倒下后,我对外美化病情谎称他还清醒,可他还是遭人算计被弹劾,他的同党有人背刺有人溜之大吉,不知道何时我们全家都会下狱。”薄夫人急切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着爱,却把我抛在这里,你根本只想从中获利,愚弄我的感情!”

      邹易明瞳中散出真挚的光芒:“我虽然是为了下毒来的,却是真心喜欢夫人的矜傲和心底的品格,也是真的想把夫人救出来,可……”

      她站起来,急忙打断他,仍怀着最后的希望:“难道你是来接我走的?”

      邹易明抬起头,脸色苍白:“婉儿……我是来自首的,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是我不好。”

      薄夫人缓缓闭目,长出一口气,过了一会,道:“这药到底会不会致死,有没有解药?他究竟还能撑多久?”

      邹易明答道:“此药无解,一旦发病,就看大人的造化,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薄夫人睁开眼,蹙眉盯着他的双眼:“没有清醒过来的希望吗?”

      邹易明回避她的目光:“没有。对不起,夫人。”

      听到决绝的答复,薄夫人最后的希望毁灭,绝望的雾气刚在眼中弥散一点,视线中的身影就跌下,倒在樟木箱子旁。

      她扑过去扶住他,惊愕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血,声音发抖:“你为何要这样!”

      邹易明倒在她的怀中,右手扶着箱子,紧紧皱着眉:“我实在是,有愧于父亲和恩师的教诲,我身为医者却为利益毒害别人,我已经不配存活于世。”

      薄夫人让自己镇定下来,道:“我去叫人救你,你不能死,你得治好他。”她方才早该从他视死如归的眼神中,猜到他会服毒自尽才是。

      “我想求死,怎么可能吃有救的药?婉儿,你听我说,我真的很想带你走,可惜……药箱里放着一张药方,你记得去抓来按时服药。”邹易明抓住她的手,视线眷恋无比地停留在她脸上,气若游丝,“婉儿你如此高贵善良,也请最后,慈悲一下,原谅我的……”

      他合上眼,左手从她的手上滑落。

      薄婉偏过头,按下从前的记忆,片刻后,收回在眼眶中不肯落下的眼泪,放开攥紧湖绿缎袍的拳头,站起身。

      “来人。”

      水月和小厮进来,看见地上的尸体,齐声惊呼。

      “邹大夫承认自己被人授意给丞相下毒,畏罪自尽,去报官。”薄婉平静道。

      言罢,她又坐回镜前泰然自若,命水月包好那套累丝镶宝金凤头面,继续为她梳妆。

      小厮们拖走邹易明的尸体,她也没有回头再看最后一眼。

      *

      陆振快马加鞭回到陆府,一进门边走边听管家讲了事情经过:半个月前陆原去上朝突然在门口跌倒昏迷,大夫说是衰竭之症恐怕难以医治,用了各种药都没有醒过来,也不见脉象好转。两天前,邹大夫来府中自白后畏罪自尽。

      陆振满腹狐疑,父亲今年才四十九,平日也只是有咳疾,没有生过任何重病,怎么会突然一病不起还无从救治?

      他带着疑惑走到正堂,薄婉坐在堂上喝着茶等他,他行礼问安。

      薄婉看见他来了,放下手中茶盏,道:“王平都和你说了吧。”

      陆振坐在她身旁的位子,道:“说了,我不明白,父亲到底生的什么病?邹大夫是为母亲看病的,他用什么方式下毒?又为何害父亲?”

      薄婉淡淡答道:“我对外说的是,邹易明没有说指使他的真凶,其实他说了,是徐正,你应该认识。”

      霎时间一股凉意从陆振脚底窜到头顶,惊出他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想到,徐正的奸细竟然埋了这么久,还能近十年不露出马脚。

      陆振越想越奇怪,若是长年累月地下毒,平时给父亲看病的医生为何都察觉不到?

      他侧身盯着薄婉问道:“他下的什么毒,太医都查不出来?既然是自首为何没有解药?”

      薄婉看着门外庭院内的香樟,道:“邹易明说没有解药,也不肯告诉我是怎么下的药。”

      陆振察觉出一丝蹊跷,如果他真的要悔过,怎么会不带着解药来,于是他想到了另一个更可怖的可能:“母亲,他为何死在你的屋里?”尽管薄婉面上神色自若,回答也流畅毫无心虚之感,他还是怀疑地看向她。

      薄婉不理会他的目光,加重语气责问道:“你是在猜疑自己的母亲吗?”

      陆振只能恭敬回道:“儿子不敢。”

      薄婉冷冷道:“若是我下的毒,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是为了今日把我们一家老小送进监狱?”

      陆振一时语塞,思索了片刻,道:“我只是一时心急失语了,请母亲见谅,我会查出真相的。”

      “现在要紧的不是找出真相,难道你找出真相,知道邹易明下的什么毒就能治好夫君吗?”薄婉转过脸蹙眉看着他,“周尚书等人弹劾你父亲专擅权势贪污枉法的奏章,送上去已经有十天了,听说皇上有要重罚的意思,四处呈上去的罪证越来越多,你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办吧。”

      “我去找裴先生……”陆振起身往外冲。

      “回来。”薄婉喊住他,“这几天,你能想到的人我都去找过了,眼下只有一人愿意帮我们。”

      陆振站住脚,转回身走到薄婉面前,问:“谁?”

      “徐御史。”

      陆振记得徐御史与父亲交情并不深,道:“竟然是他。”

      薄婉道:“前提是你要娶他的女儿徐姝安,我们已经定下了日子,三月初一。”

      陆振心中惊涛骇浪,神色一紧,忙上前一步,道:“我要娶石荼,母亲你也知道,怎么能……”

      薄婉打断他:“联姻是最稳固的诚意,当年你父亲也是娶了我后顺风顺水的。”

      “若是想联姻,可以让陆援娶她,我不愿意。”

      “我倒是想让援儿有这样一门好婚事,可徐大人看上的是你。”薄婉死死看着他,厉声道,“这不是你不愿意就能改变的事情。”

      陆振正色道:“可是我已经和石荼立下誓言了,我此生只娶她一人。”

      薄婉端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道:“你不要再由着性子胡闹了,你是陆家长子,这是你的责任。”

      陆振轻轻摇头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会找到的。”

      薄婉垂下眸子,无奈道:“你跟着你父亲行事多年,应该知道他的那些罪证,十条里面有九条都是真的,你如何在短时间内把黑的洗成白的?只有徐大人有这个能力。”

      “我不喜欢徐姝安,她嫁过来,是耽误了她终身。我娘就是因此郁郁而终,我怎么能再让这种事上演?”陆振力争道。

      薄婉苦笑一声,怅然道:“女人的婚姻不由自己做主,嫁给谁都是一样悲惨。”

      沉默片刻,薄婉冷冷瞥着他道:“你想追求自己的小情小爱,可以情奔,去过你的快活日子,不必管我们的死活。”

      陆振听她用这种话逼迫自己,胸中憋闷,哽咽道:“母亲,你……”

      薄婉换上视死如归的神色:“我为了萱儿,也会在这守到最后一刻的。”

      见他认命般沉默良久,脚下如同生根似的一动不动,薄婉长叹一声:“她那种麻雀,也许不困在笼中对她来说是好的。”

      陆振道:“母亲从小便在笼中,怎么知道麻雀的苦难?”言罢,他行礼告退,跑出府外去找自己的主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无食桑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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