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好的世界如魔王所愿》云一泽

105、承你吉言

　　西装笔挺的青年开始叙说一桩大半个世纪之前的逸闻。

　　那时候有点社会地位的人家里都会有一两个女仆，他曾祖父家就有一位。没人知道那女仆是位魅魔，曾祖父强迫了她，让她怀了身孕——就更加没有人觉得她不是人类了——直到孩子出生。

　　一个有着蓝色胎发的女孩子。

　　私生女在那个年代还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如果这孩子是个魔物就另当别论了。

　　在社会的普遍观念中，魔族的繁衍只能依靠生命之树。莉莉无疑是个超出认知的孩子。

　　女仆和莉莉很快就从那个家中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提过那些事。

　　雷诺阿则是在小时候和祖父的谈话中，偶然得知了自己其实还有一位姑奶奶。他将此事一直记挂在心上，长大之后，终于辗转找到莉莉的下落，并以自己的方式对她的生活进行了资助。

　　“我不想看到家人过得太辛苦，尽管家人的定义在我们之间看起来也许有些奇怪。”他说，“另外，我想弥补曾祖父犯下的过错，无论如何，强迫女性发生关系都是可耻的，哪怕那是一位魅魔。”

　　“赎罪”，听完他的自白，妮娜又想到了曾被蒂德莉挂在嘴上的词语。

　　除此之外，她也从雷诺阿口中获得了一些非常有价值的情报。

　　因为他们那位姑奶奶的关系，黑风家的两兄弟从小就对魔族的处境抱以同情的态度，甚至尤金在这方面的志向更胜于身为哥哥的雷诺阿一筹。

　　“……所以他在进入大学后选择魔族生物学也是出于这方面的原因？”

　　“他在知道莉莉的事情之前就想当一名医生，在我们兄弟发誓要为那位长辈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的理想就发生一些变化，他决定要当一名恶魔医生。那时候我们一直没意识到人类和魔族之间的矛盾其实已经非常深刻，以至于‘恶魔医生’早就已经是一个被历史尘封的职业。”

　　“嗯……所以他退而求其次，进入研究所工作。”

　　“他其实……在那儿呆得很不愉快。黄金周的时候我们碰过一次面，他变得沉默寡言了，以前他可是一个活泼开朗的男孩。他说研究所的工作让他感到恶心，不过碍于一些保密协议，他不能告诉我里面究竟发生着什么。但我也听说过一些事情，比如用魔族进行的一些人体实验……你去过恶魔研究所？”

　　“就在前不久，我与那边建立了一些业务往来。”

　　业务往来这个词其实一点儿也不准确，妮娜只是在暗中观察、以及进行一些不易觉察的插手，只有到了更加有把握的时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公开对研究所的权利。

　　不过在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雷诺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表情逐渐浮现出一丝警惕，萦绕在他周身的氛围也变得局促不安，最终，他下定决心，问道：“罗德里斯公寓是一个对魔族友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大体服务于魔族福祉的项目，这样的一个项目，为什么会和恶魔研究所展开业务往来？”

　　妮娜思考了一会儿。

　　她还不能对尚未正式加入项目、而且又是人类的雷诺阿挑明自己的终极目的，也不能直白地告诉他研究所的控制权已经有一部分流入罗德里斯公寓，可什么都不说，显然会引起他的怀疑——就像他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

　　这时候，她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点子，既能回答雷诺阿的疑问，也能作为一个长期的规划写进项目的发展前景中。

　　“我想联合研究所中的有志学者开办面向魔族的医疗服务。”她说，“一家恶魔医院。”

　　雷诺阿的脸上顿时由阴转晴：“你是说真的吗？这样的话，尤金是不是就有机会实现他的抱负了？”

　　还不等妮娜给他回应，他的脸上又浮出些许忧虑：“我从尤金那里听说了研究所的秉性，我不相信他们会愿意为魔族开展治疗活动——尽管那里的确有不少具备成为恶魔医生资质的成员。”

　　“但那里也有像尤金一样的学者不是吗？只是他们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不得不掩饰自己真正的志愿，被迫听从上级的指示开展残酷的研究活动。对魔族的同情表现得太露骨的话，是会成为被孤立和霸凌的对象的。”妮娜说。

　　雷诺阿看起来深有同感，“你说的没错，其实我小时候就遇上过那样的事。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巷里阻止了正在殴打一只巨魔的同学们，接下来的大半个学期，我便成了那群家伙欺负的对象——幸好那已经是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了。”

　　“我小时候甚至没你那么勇敢，也没你那么善良，那时候我和如今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一样，不仅讨厌魔族，也畏惧他们。”

　　“但你现在为他们做的比我们任何人都多。而我，只是空有对他们的怜悯，以及改变这一切的理想罢了，实际上光凭自己什么也做不到。总不能因为你小时候的想法，就否定你现在的贡献。人是会变的嘛，我小时候特别讨厌活页芹，但现在那已经成了我最喜欢的蔬菜。”

　　“这是我的使命。而你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什么也做不到，你帮助莉莉过上了至少是不愁吃穿的生活，今后你会有更多实现理想的机会。”

　　“承你吉言。”

　　*

　　早在旧城区轰炸事件发生之时，罗德里斯公寓里就出现过要揭露贵族院真面目的声音，但暂时被房东按下不表。

　　这当然是考虑到彼时罗德里斯公寓在客观的力量对比中完全没有胜过贵族院的可能性，而且不仅是当时，失去力量的魔王和不具备显著攻击能力的公寓住户们就算团结一心，也不可能战胜拥有热武器和魔法武器的七贵族。

　　也许阿加雷斯拥有不错的魔法天赋，但总的来说，罗德里斯公寓和贵族院之间的力量对比实际上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太大的转变。

　　妮娜对这个状况有很明确的认知，因此一直在寻找暴力之外能够获胜的办法，其一即是掌握贵族院无法动摇的经济实力，以树根为代表的星屑金融机构已经构筑起了粗具雏形的新的经济地基；其二便是以软着陆的方式打击民间对贵族院的支持和信赖。

　　实际上，由于轰炸事件造成的伤亡过于惨重、影响过于恶劣，贵族院曾一度遭到民众的大量声讨和质疑，但很快就被压制了下去，甚至因为旧城区重建速度过快，才没过多久，就有人以此为主题对贵族院进行赞扬，又打造出一片安详和乐的景象。

　　但无论如何，亲眼目睹或亲身经历过那件事的人恐怕很难彻底摆脱当时的恐惧、走出那段阴影。

　　在这种背景下，一些打着安抚心灵、提供支撑旗号的组织开始大行其道。

　　“大概是一年前，我参加了一个线下的魔法同好聚会，在那里，有一个前辈说他正在开发一个需要多人参与的大型魔法，想让我们进行协作。那个前辈的学术能力在同好会里是得到公认的，所以我们都很相信他，约好了有空一起过去帮忙。”

　　“按照他的说法，那是一个能把一个地区里面所有人的情绪收集起来然后平均分配的魔法，这样，那些情绪过于亢奋的人就会变得平和，郁郁不振的人则会变得积极，整个社会的氛围就会变得更加和谐。”

　　“我一直相信魔法是要用来造福人类的，所以对他的这个理念感到十分认同，答应参加那个大型魔法的开发，希望为社会稳定和人民幸福做一份贡献。但是真正参与到开发过程中后，我渐渐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人容易变得恍惚，前辈说是由于我之前情绪值太高，现在被平均掉了一点，习惯就好……”

　　“提出想回家一趟，结果被拒绝了，后来基本上处于被半软禁的状态……”

　　“不停洗脑。他们的洗脑手段其实一点都不高明，但时间久了，而且在那个环境里，很难不受到影响……”

　　“有很多人已经彻底陷进去了，但是我意识到不对之后就一直想逃走……”

　　“他们反对七圣灵，信仰的是一位远古真神，他们说七圣灵其实是背叛者，祂们自私地瓜分了真神的力量……”

　　“有体罚，甚至会用刑……很恐怖……”

　　“是人类，至少我接触到的上层都是人类……感觉目的不只是为了钱，所以更加恐怖……我怀疑是地下宗教的极端分子……”

　　“……把这段经历公开，就是为了给大家提一个醒，不要重蹈我的覆辙，不要轻易被邪教控制，不管他们说得有多好听，最后不可能会有好结果的。”

　　这是罗德里斯魔法公寓最新发布的一期视频，既不是科普，也不是短剧，带着巨大马赛克出镜的甚至不是一个魔族，而是一个人类。

　　脚注是“被罗德里斯公寓救助的邪教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