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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除夕夜,皇帝携重臣于紫宸殿守岁,佳肴呈送不迭,歌舞笙歌连绵不休。殿外,禁军戒备森严,长乐宫中上下全都是肃穆的气氛。

      鸣乐阁里,却难得有些活泼。

      “这几样新奇点心,都是太子殿下刚送进来的,”碧娘打开桌上的食盒,借着烛火照给韶歌看。

      除夕这一天是韶歌的生辰,也就是皇后娘娘害病、神志不清的日子。皇帝年轻时候对此耿耿于怀,叫钦天监想出了诸多解法,其中就有叫韶歌在每个新年,都要提前两天去大相国寺抄经这一解法。

      小时候是带着韶歌的嬷嬷领她去抄,到鸣乐阁自立门户之后就是碧娘帮她抄,到了现在,八年过去,皇帝恐怕早就将这一桩事忘在脑后,可总算能自己动手写字的韶歌,却终于能自己给那遥不可及的皇后娘娘一笔一划地写下祈愿——对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每一个字都满怀虔诚,期望这些会叫她有万分之一转好的可能性。

      马车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赶在关闭宫门的最后时刻。
      这一天没有人会留意魏韶歌在哪里。

      ——她其实并不想回去。
      ——只要在安京城中还有其他去处。

      只可惜没有,她心里值得挂念的几个人,此刻全都在长乐宫的高墙之中。

      韶歌走进鸣乐阁的时候带了一身的风雪。
      扑面是温暖干燥的空气。
      无须应付来客、更无须紧张宫宴的人们凑在一处,不论平日怎么嫌弃在鸣乐阁的工作,此刻总还是真心期盼自家小主子的归来——在那以后,这一年中最后一件事也解决,韶歌从不会要求什么、也不会限制什么,他们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分走她绰绰有余的膳食,凑在一起饮酒与玩乐。

      韶歌说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这就去歇着吧。

      于是人们喜笑颜开地应声,说上几句恭维的吉祥话,带着从碧娘手中接过的银子,顷刻间散的无影无踪。

      屋子里面静了,点心甜腻的香味散过来,韶歌立时便扑过去。

      碧娘:“殿下说,今日在前面的事情太多,实在分不开身,便不过来了,明日一定来看望公主。”

      韶歌方才看到了,宫女们出去的时候,手上也拿着个差不多的食盒,听到碧娘和他们交代的语气,大概也是太子按照惯例,给宫人们也送了东西。

      “嗯,不妨事,”韶歌道,她眼光在各色糕点中逡巡,鼻翼翕动,好像小猫在打量进入自己领地的东西。
      “总归他每年都是这样的说辞,从未见他有时间看过我。”

      “公主别难过,明天不就见到殿下了?”碧娘道。

      “我才没有难过,”韶歌道,“这东西看着这么好吃,我们快尝尝吧碧娘!”

      “最近殿下送来的东西当真愈发新鲜了,”碧娘笑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打通了任督二脉。”

      “嗯,”韶歌努嘴,“哥哥有高人指点呐。”

      “什么高人,”碧娘低声,“不过是个浪荡子。”

      “嗯哼,”韶歌眉开眼笑,“碧娘说是就是咯,浪荡子掺和了一手的点心,还是别吃了,都归我吧!”

      “我还真不想,”碧娘被她那灵动的神色逗笑,“只要公主别因为这些个大油积食,你腹痛下利的时候,我可就不管了。”

      “那可不行!”韶歌连忙凑过来,拉着碧娘的手臂,就把小脸贴在上面,“若是碧娘也不管我了,要叫我怎么办呢……”

      “好了,公主,”碧娘最受不了她这幅佯装柔弱的样子,“将外套脱给我吧?今日屋子里总算烧的还算暖和。”

      韶歌听到,却先退了半步,手捏住领口。

      “等一会儿吧,”她软声道,“再穿一小会儿。”

      碧娘又叹了口气。

      今年的安京格外冷,韶歌的身子又最经不住寒,总是几层棉花也不当事,要有毛裘才行。可鸣乐阁的用度……自然分不上什么太好的东西,连棉花都是陈旧的、弹了一遍又一遍。眼下总算能抵住严寒,还多亏当初司徒申在椒房殿后给韶歌披上的那件赤狐大氅。

      大多地方沾了血,又在泥水里拖了一段,早该扔得没影了。都怪碧娘多了句嘴,说了一句这么好的东西,直接丢了可惜,捡着干净的应该还能裁条微博呢。

      “那就捡回来裁条围脖吧,”韶歌当时道。

      碧娘:“我就是随口一说,这沾了污秽的东西,怎么能给公主……”

      “那也是为了护着我才沾染的,总的来说是个讲大义的围脖,”韶歌道。

      碧娘被她逗笑,“我也没仔细瞧,不一定能裁出来。”

      “肯定能的,”韶歌道,“今年的冬天多冷啊,一定是有神仙路过,发觉咱们鸣乐阁太寒碜了,才大发慈悲,赐了条围脖……”

      大概是这围脖当真比鸣乐阁中寒酸的配置保暖了太多。自从这玩意交到了韶歌的手里,碧娘发现她面上的笑真是愈发的多了。

      “多穿一会儿也好,”碧娘看着眼前对点心跃跃欲试的韶歌,忙绞了个帕子给她擦手。
      “寺里面太冷了,你暖暖手脚和膝盖,今儿晚上也多添一点炭,我给公主守着。”

      “你不过是端了炭盆在我门外坐着——劳民伤财,我也暖不了半分,没有两个汤婆子实用,”韶歌道,“还有啊,新年了,尚宫们都不做事的,鸣乐阁一共才有多少炭?要是过两天缺了,不是又要吵架?”

      韶歌的话一出,碧娘也皱眉。
      可不是?
      鸣乐阁的东西本来就总是缺斤短两,下人们私拿又从来没有限度,她和韶歌两个就是再能叫喊,也不能强过满院的宫女太监。他们联起手来,就连太子殿下都能糊弄过去。
      因着早几年韶歌落水的事情,鸣乐阁中的人本就换了又换,从来交不了心,要是再苛责了,保不齐还会出什么事……

      这事情根本不能想,稍沾了点思绪就搅成一团乱麻。鸣乐阁的地方不大,事情却一件塞一件的艰难,碧娘心道,也不怪韶歌小小的年纪,便已经对掂量人心、还有忍饥挨饿之类的苦差事习以为常。

      “别想啦!”
      嘴角一甜,是韶歌将颗糖豆一样的东西抵在自己唇畔。

      “一定会好起来的,碧娘,”韶歌认真道,“便如那天在椒房殿之外……”
      她闭了一下眼,血腥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但也许是因为屋子里实在太暖和,她并不觉得可怖。
      “哥哥和我说,那个太监没有死,这辈子却再也看不见了。他被驱逐出宫,这样的人还能活多久,其实并不难猜。”

      “他会咒我、怨我一辈子的,”韶歌说,“一定会的,但是我不害怕,因为我没什么做错的。”

      “可我当时不是这么想的,我觉得天已经塌下来了,哥哥会因为我暴力的行径彻底厌弃我,父亲会把我驱逐出宫,一切都完了,”韶歌说,“可后来呢?”
      “哥哥没有怨我,他隔天就接我出宫,他去父亲那跪了好久,叫魏照月禁足一个月——碧娘,你也知道的,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没有被‘两边各打一巴掌’。”

      “后来呢?”她说着,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哥哥来陪我的时候也多了!我还认识了司徒,我第一次知道宫墙外面长什么样子——我还骑了马!”

      “你还骑了马?”碧娘的眼睛瞬间瞪大。

      “……不重要!”韶歌理直气壮,“碧娘,你看看我,我现在的生活是新的!我才发现原来,鸣乐阁和东宫之外,还有好多好多的蓝天,好多好多的土地,我们终究要走出去的,怎么能为眼前的黑暗日日叹息呢?”

      她说的飞快,像是连珠的雨,叫碧娘根本反应不过来。
      这还是……韶歌吗?

      这还是那个她陪伴了许久的,身世凄惨到无以加复,运气坏到地底下的公主吗?

      这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她有过什么见识?可她说的话却好像一提热水浇透了碧娘那早早被封闭起来的心窍。
      是啊。
      她是地位最尊贵的公主,她的兄长注定会成为君王!人生这一场逆旅,她从最开始就站在了最顶峰,若不经历些坎坷,又叫人间苍生万物应当如何?

      就算是被欺侮打压又怎样?
      韶歌可曾有过一刻被压弯了脊梁?
      她的心早不是幼稚的孩子,她看清太多利害荣辱、是非曲直,她比谁都要明白她的喜恶,绝不会被尊卑王权轻易左右。

      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哐——”
      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

      听起来像是瓦片被吹落的声音,却又夹杂着木头断裂声。
      后院几只休憩着的麻雀被振飞,转瞬满耳朵都是扑棱翅膀的哗哗声。

      “……公主莫怕,”碧娘道,“许是……积雪被风吹掉了,我去看看。”

      韶歌的眼光一直看着窗外。
      虽然层层窗纸之外,她并不能瞧见什么。
      她迟疑地点了下头,却在碧娘抬脚的一瞬将她拉住,“我……我和你一起去,碧娘。”

      “……公主还是别动,”碧娘的心悬起来,虽说长乐宫中保卫森严,但今日是出席,守卫大多集中在紫宸殿附近,若说混进来一些不怀好意之人,也不是不可能。
      更别说……这可是鸣乐阁!

      在这皇宫之中,就算直到现在,想要韶歌出事的人也不在少数,她顶着那命格带煞的传闻,不知道触了多少人的忌讳,总觉着自己人生以来诸般不如意,全都是因着个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

      “要么我还是去叫两个太监……”碧娘说着,转念一想,又觉着万一要是有人里应外合,那再叫个男人岂不是更加危险?
      “公主还是待在此处!”她高声给自己壮胆,“我只去查探一眼——”

      话未说完,两人忽地抱在一起,因着外面响起了清晰无比的脚步声!

      必定是个人,踩着后院未来得及清的积雪——他就朝窗子来了!

      “……啊——”
      碧娘脚下一软,轰地倒在地板上,也顺便拉倒了韶歌。

      韶歌本没觉得多吓人,可是碧娘这么一喊,她的心也咚咚乱跳起来。

      窗纸上映出人影——那大胆狂徒竟还拿着灯笼!

      韶歌随便扯了什么东西在手,瞄准窗上的人影,咬紧牙关对自己念别怕别怕别怕别怕……

      窗户猛地从外面被拉扯开。
      一个脑袋伸进来。
      随后的才是灯笼。

      只见他将手中一个盒子撂在地上,旋即伸长了胳膊去拿了支窗的棍子。

      冷风从窗缝中灌进来。
      司徒申一脚已经跨上了窗台,抬眼时候才发现不远处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姑娘。

      “哎呦呵,”他拍了两下胸口,好像他才是被吓到的那一个。

      “……”司徒申看了看眼口瞪得一般大的碧娘,又看了看有些愣住的韶歌,“……都在呢?”

      “……”

      直到司徒申已经整个人进了屋子,碧娘还在地上没有起来。

      “好了碧娘,没事啦!”韶歌伸手去拽,遗憾没有拽动。

      “公主你……”碧娘僵硬地转头,“你怎么看起来还……有点高兴呢?”

      “我就是很高兴啊,”韶歌唇角扬起。

      “我……”碧娘生生忍住想要劈头呵斥那浪荡小子的心,心里念了八百句大过年的别因为这种人坏了公主的兴致……但是明天、明天!她必定要去和太子殿下说清楚!这种人一定要严加看管!千万不能叫他这肆意妄为毫无规矩的散漫样子带坏了公主——啊!!!

      “我去……泡壶茶,”碧娘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阿碧姐姐?”司徒申道,“这么晚了您还冲茶?”

      “……要守岁!”碧娘恶狠狠道,“你管得着吗?”
      语罢转身离去,步履匆匆惊起尘土无数。

      司徒申见自己叫人生了不小的气,扬了扬眉,他将食盒搁在桌子上,转身去将窗子阖上了,走回来的时候从腰间摸出一支梅花来。

      “外面的雪这么大,你院子里的梅花却开了,可见此处非同寻常,乃是世外宝地,”他说着递给韶歌,“这支叫积雪给压断了,还好还遇见了我——借你院子里的花送你,公主别嫌寒酸。”

      “……不会,”韶歌接过。
      柔粉娇嫩的花瓣,还颤颤巍巍地挂着水珠——真好看,她心道,从前怎么没觉得,院子里的梅花有这般可爱的容颜?

      “你怎么来了?”韶歌抬头问,“不是应该在宴上?”

      “自然是……”司徒申说着打开食盒,内里热气冒出来,“给你贺生辰啊。”

      韶歌被震住了,她眼光不自觉飘到食盒里——有一碗面。

      “公主,”他眉眼间具是笑意,“生辰吉祥,福寿安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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