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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正红色的帷幔从房梁上倾斜而下,偌大一个将军府被喜庆的氛围层层晕染,其间锣鼓喧天,喜乐声声震耳欲聋。

      魏韶歌在这轰鸣的动静里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满脑袋的金穗子摔打在脑壳上,面颊上,将本就昏沉的精神敲打得更加摇摇欲坠。

      ——不应该是这样的!
      韶歌想,这是她期盼了太久的时刻,是她梦寐以求的婚礼,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提不起劲儿来?

      “怎么还紧张了?”身边的人忽然偏头问。

      顺着前襟看过去,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他身影很高,韶歌不得不抬头,去寻找他的面容。
      可她看不清他的脸。

      为什么?掩面的团扇遮住了视野,他整个人陷在一通血色里,只有悠悠的老山檀,带着点苦味飘过来,竟堪堪压过了礼堂内厚重的焚香,叫韶歌的心安了半分。

      “谁……谁紧张了。”
      她听见自己说。

      他笑了,将牵巾拉起来一点儿,“这是谁的手啊?抖成这样了!”

      “你……取笑我,”韶歌被人看穿,脸上像是有火在烧。
      “怎可能?”他将红绸系成的同心结往自己处拽了拽,“呐,我不也正抖着。”

      韶歌换了笑,“司徒少将军沙场拼杀战功赫赫,竟也会怕吗?”

      司徒申:“怕,咱们的路走到现在,说朝乾夕惕不为过,今天百尺竿头,我怎么不怕?”

      “嗯,”韶歌道,“你知道……我命不算好,从来都没做顺过什么事,我——”

      “韶歌,”他将人打断,“就算从前不好,以后也都会好,有我呢,你不用怕。”

      将军府很大,从门口到内堂的路很长。
      这是陛下为安朝唯一的嫡公主与新立战功的少将军婚仪特赐的宅院,由太子殿下亲自选址督建。

      今日安京城中万人空巷,更有南北八方的人赶来,专为了瞧一眼这公主嫁英雄的排场。

      从长乐宫中向外,公主的嫁妆绵延十里而不绝。自将军府到京畿大营,兵士披坚执锐,渐次排列成铜墙铁壁,为这一桩喜事保驾护航。

      终于进了内堂,韶歌将团扇向下挪了挪,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笑着看过来的将军和夫人。

      心中念了太久的情景就在眼前。
      韶歌有些怔忡。
      这一瞬锣鼓喧嚣都倒退而去,她耳鼓中只剩下隆隆的心跳。

      “到了,”他出言提醒,韶歌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原地站了片刻。

      “……嗯。”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韶歌,此后我们是夫妻,”他说,“天塌了也有我给你顶着。”

      “嗯,”韶歌红了眼,她狠咬了下唇,叫泪别在这时刻落下来,“都过去了,长嘉,以后咱们……日日是好日。”

      他笑着点头,他们同步往前,走向他们一路颠沛应得的美满结局。

      “不能嫁——快停下!”

      人群中一通骚乱。
      魏嫣慌忙转头,司徒申一把将她揽在身后,同心结落在地上,团扇啪嗒一声摔折了扇柄。

      “陛下有令,传召韶歌公主即刻回宫!”

      火红的帷幔轰隆坠下,雕梁画栋在这一瞬间倾塌。
      礼乐变调,庆贺的熙攘逐渐尖锐和可怖。

      魏韶歌再睁开眼睛,将她护在身前的人早已经不见。

      凤冠霞帔零落成泥,她乌发坠在地上,衣衫破旧鞋履泥泞,她像奔波了几万里。

      鲜血、冲杀的叫喊声和大火。
      轰然冲进视野。

      钢铁融化成红色的水流,将满地鲜血灼烧殆尽。

      这是杀局,是死亡的宫殿,黄泉倒流进了人间,地狱的鬼火将一切的生都摧毁。

      “——韶歌!!!”
      他喊。
      “韶歌,你要活着。”

      声音来自千万里之外,魏韶歌却听到了。

      眼前一片漆黑,烈火中滚滚涌出是彻骨严寒,她坠落在无尽深渊冰窟之中,他不可能来救她,这一回再没有人来救她——不!

      她拿起剑,她冲向燃烧的东宫。
      这里遍地是火油的气味,顶着火的人四处逃窜,宫门在她背后重重关上,再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哥哥——长嘉——”

      她喊着,她将刀剑横在面前,她不顾纷飞的火和充耳的啸叫,不顾浓烟和逼人的热浪。她的身上太痛,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但是她不能后退哪怕一步!

      因为这是她最后的挣扎。
      魏韶歌想要死在这一天,这是唯一的机会。

      “韶歌!”
      是他的声音!

      他飞扑过来,带着韶歌闪过坠落的横梁。就在这一瞬,身后的宫殿中传来巨响,轰隆声中屋脊倾塌,三层阁楼化作齑粉,火光滔天!

      “……长嘉、长嘉你——”

      身上的人重重将她压在地面上,魏韶歌太痛了,这痛叫她几乎晕厥,可她甚至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她摇晃身上的人,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喊他的名字!

      可再没有回答。
      耳边没有他的气息。
      她最熟悉的胸膛——再没有他的心跳。

      那些鲜活的、美好的,生命中唯一值得赞颂的关于他的一切。

      都结束了。

      “韶歌。”

      他曾说。

      “近来朝中时局不好,我不能时时回家,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明枪暗箭我已习惯,但这次恐怕不同,只怕泰山倾塌、洪水猛兽。”

      “不论发生任何事,请你不要担忧,保重好自身,他日风平浪静,我们立即补上婚仪,将这些烂摊子甩给你兄长,我们去逍遥自在。”

      “你还没出过京城,我带你将东安逛个遍!咱们去南边看海去北边看山,我们跨越大漠去圣城拜留别。以后再没有宫廷,再没有规矩,再没人克扣你的银钱,我们去做生意,你想要红的粉的黄的罗裙我把成衣铺子都包下来给你!”

      “你得活着,韶歌,”他说。

      “为了你这条命,我千辛万苦,就当是为了我的心血,给我个面子,你好好活着。”

      欢愉的、炽热的、浪漫的、天真的。
      一切。
      旋转着在冰雨浪涛中裹挟着旋转着、撕扯着、颠簸着,终于冲刷到再触及不到的角落之中。

      心门被牢牢封锁,随之禁锢的还有一个十九岁的姑娘。

      这是魏韶歌的人生末路。

      她的兄长魏暄乃是当朝太子,她自出生起就有无尽权势泼天富贵。她的夫君司徒申是辅国大将军幼子,他们少年相识、青梅竹马,感情虽有曲折却从未相互辜负。

      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在庇护中活的太好太好。

      政通十八年阴月廿四,她赖以生长的屋宇倾塌,于是魏韶歌就被砸死在原地,再没有什么生还的可能。

      ……

      “公主殿下醒了!”

      魏嫣是被这一声喊醒的。
      混沌的梦境半真半假,美好的祈愿和残酷的事实杂糅在一起,痛得叫人难以呼吸。
      魏嫣却仍甘愿沉迷,毕竟此地得见的人,在睁开眼后会消失成空。

      她任灵魂执着地游移在另一个世界,苦苦搜寻,想要追随另一个人的脚步,追赶奈何桥上按次轮排的长队,就算牵不到他的手,也祈愿垫脚时候能看到他的肩膀,总归要有个念想,不然这泱泱人世间,当真不值得她走这一遭。

      “殿下,您说句话吧,”碧娘膝行到魏嫣身边,伸手去拉魏嫣的袖子。

      魏嫣便像是个木偶一般,随之晃动。双眸中透出死寂的白,唇色乌紫,面颊和眼窝一起凹陷下去,高耸的颧骨不若活人。

      “殿下……起来吃点东西吧,”碧娘的眼泪落成了线,“喝两口温水也是好的啊,自打殿下从宫中回来,已经枯坐了几个日夜。就算……就算殿下想舍了自己的身子,多少也念着……念着……”

      听到这,魏嫣的眸中终于有了一点点亮光。
      她手臂用劲儿,想要支撑起身体。

      “快,快传太医!”碧娘扑上去扶住魏嫣,一面转头去喊,“再将吃食都端上来!”

      “碧娘……”魏嫣洇了一小口水,干涩的喉咙终于能够照常吐字,“碧娘,别慌,我无事。”

      她牵扯嘴角,看上去好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别担心,”她拍了拍碧娘的手,“我不会死的,我会好好活着。”

      “公主……”

      “我不能死,”她看着碧娘,逐渐笑起来,“我死了,舒心的人实在太多……你未见,长乐宫中,每个见到我的人,都像是晴天白日见到了厉鬼。”

      她中气不足,每说一句都要喘上两口。
      可碧娘却觉得眼前这自己看着长大的公主,忽地变得如此陌生,此刻当真气势骇人,碧娘就像被扼住了咽喉。

      “皇帝陛下,要隔着屏风,熏着去屑避秽的香料才能跟我说话,”魏嫣笑出声,“而皇后娘娘……他们根本不让我靠近椒房殿——也对、也对,我的母亲变成今天这样,不都是因为我吗?我一个满身厄运之人,又怎么配继续去给他们这些权势滔天的贵人沾染晦气?”

      “公主、公主!”碧娘被下得跪在地上,将脑壳敲得咚咚响,“不是这样的,公主,小人自幼陪伴公主,公主乃是纯善之人,所谓克伐之命不过是——”

      “不过是……”魏嫣把话接过来,戏谑着,“不过是……事实罢了。”

      啪嗒一声,一滴泪掉在地板上。

      “也好,这样也好,”魏嫣站起来,不顾背后,自到了窗边,仰头去看苍天。

      天气可真好,微风拂面不算清冷,艳阳高照又不晒人,就像是她出嫁那一天。
      层层喜服摇曳拖拽在青石长廊上,他牵着她的手,跨过门槛,跨过火盆,又跨了马鞍,跨了万水千山,又要跨生离死别……

      “碧娘,你离开吧。”
      她忽然说。
      “我要走了,只我一个人。”

      “公主——”

      “我亲近的人,都离我而去,”她缓缓闭上眼,“这样多好,我再也不必怕。”

      “还有什么可顾忌呢?”她笑着,发自内心的,“魏嫣回来了,魏嫣是从黄泉里爬出来的恶鬼,魏嫣……要索命了。”

      “公主……”碧娘趴在地上,她被眼前人陌生的模样彻底震碎,呜咽根本发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声音。

      “公主殿下……您究竟要……”

      “是啊,我该做些什么呢?”魏嫣喃喃道,“如今是太子新丧,举国大哀的日子。”

      “公主……”

      “再不必担忧我的归处牵扯哥哥势力,不如,就在此时家人吧,”魏嫣认真道。

      碧娘整个人僵在原地,根本不知今是何世。
      疯了……
      她只能在心里咆哮,公主……她看了十几年的公主……太子殿下的掌中宝,司徒将军的心头肉……她和她那悲哀的娘一样,都疯了!

      政通十八年仲夏。
      东安嫡公主魏嫣册封平阳公主,远嫁千里之外的斯兰国。

      此时距离东安太子新丧不足一月。

      关于此公主有诸多传闻,离奇故事从安京流向四面八方。
      天下臣民一面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对于自己的女儿,竟然无情冷酷至此。
      另一面……
      都不约而同地担忧起斯兰国王切里斯·翰约斯顿的健康和寿命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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