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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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天性，晏城联合大学数学教授王清译往往克制，在大多时候谨守理性主义，终日沉浸在数论和微积分的汪洋大海中。但事有例外。
1927年旧历大年三十，晏城联合大学新年联欢会上邀请了时下最受追捧的电影演员郭适燃。
“他不会唱歌，但听说交谊舞跳得不错。”王清译坐在校长对面的椅子上，默默数着西装裤腿上有几道褶皱，漫不经心地汇报有关这位大明星的情报。
“不会唱歌？”校长陈逸之叼着烟，把报纸放到桌面，头版头条上是那位大明星的照片，“那就说几句，反正就是充个门面。”
陈逸之是化学学士出身，后来留洋，半路出家读了经济学的硕士。学士硕士，都是饱学之士的名头，可王清译总觉得他只是个商人而已。可王清译总归是敬佩他的，不管他是商人还是学者，某种程度上，陈逸之都算是王清译的第二个父亲。
话说市长杨士津调任晏城一月有余，全市各家企业商行各尽所能探听这位新任市长是哪般脾气秉性。晏城联合大学乃是全市唯一一所高等学校，校长还曾留洋数年，校舍更是被前任市长拨以重款修缮，全市学子无不心向往之，故晏城联合大学于全市各学校商行之中是一骑绝尘、独占鳌头，校长陈逸之更是春风得意、名利双收。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为求学校长久保持如此荣耀，陈逸之遣王清译打听到杨市长夫人是这位大明星郭适燃的忠实影迷，所以托了多少不知路的朋友组了新年联欢会这么个局，为的就是在这位新市长面前露一露脸。
联欢会受到当局高度重视，杨市长拨以重款资助。显然，他对此很是受用。
所以当王清译跟着校长一块敬酒时，被手中价格不菲的张裕白兰地惊到了。陈逸之满面堆笑，“郭先生刚刚的讲话，谈锋之健，旁征博引，陈某是有着发自心底之敬佩啊。”
王清译在旁边喝了半口白兰地，试图让自己意识模糊，好不再听见陈校长这番高论。如前所述，王清译在大多时候谨守理性主义，所以这半口酒大约是二十七年来为数不多的半口。显然白兰地对他没见过世面的味蕾来说太过辛辣，他想咳嗽，却碍于周遭人满面春风的气氛憋得面颊发红。
“实不相瞒，”社交老手郭适燃接过陈校长的话头，“在下留过几年洋，学的是英美文学，洋墨水喝多了说话就沾了那些洋腔洋调，要是在下说的有什么不周不当之处，陈校长可要多多指正才好。”
那半口白兰地在王清译口中余韵悠长，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怎么，王清译觉得郭适燃的眼神总时不时停留在他身上。
“郭先生竟留过洋，陈某虚长您几岁，十几年前也留过洋，美国人有些东西，不得不说，虽比不得中国传统文化精深奥妙，但也颇为可学。”陈逸之在美国的时候，除了研究威廉配第的赋税论和亚当斯密的国富论，还深入研究感受了世界大战后美国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这点从他怀胎六月般的啤酒肚中可见一斑。
“我不过是一个演电影的，怎能担得起您这一句先生，您和您大学里的先生才是学富五车，是济世救国的栋梁之才，让人敬慕。”郭适燃端着手中的高脚杯回敬陈逸之。
王清译听到“您大学里的先生”时，抬头看郭适燃，却发现郭适燃也正看着自己。
到了跳舞的时候，王清译邀到了教历史的杨□□跳舞。杨□□腹有诗书，是个聪明端庄，惹人喜欢的可爱姑娘。陈逸之一直在撮合王清译和她。郭适燃则在一堆要眼神要擦出火来的女孩中，选了今晚唱歌开场的那个，她穿的旗袍开叉太高了。灯红酒绿里，郭适燃揽着她的腰。不盈一握的腰肢。他双手揽起女人的腰轻而易举将她举起，她落下后又转了几圈，然后，他猛然发力，女人结实撞向他的胸膛。用力过猛之故，他似乎摸到了那高开叉旗袍没能盖住的那截大腿。他以为她会生气，可他惴惴不安看向怀中女子时，却见她满面羞红。郭适燃憋笑，“女士，您今晚，可真美。”
普通男人说起这话或许油腻，但当红影星郭适燃却绝不会。谁能抵挡住这位留洋英美文学硕士的英俊容颜？
“郭先生，您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名字。”那女子似乎恢复了理智，从郭适燃怀中走出，往下拉了拉旗袍，“您对女人可真有一手。”
杨□□休息的间隙里，王清译找了个椅子，终于找到了一杯清水喝。“还真是，洋腔洋调。”王清译感慨道。有这么一件相当神奇的事，即使你只是盯着一个人的后脑勺，很大概率那人也会极为精准地回头，然后和你对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王清译几乎是瞬间弹开了眼神。郭适燃微微眯眼，心中感慨自己魅力颇大，竟连男的也会看红了脸。转头随手拿起一杯白兰地，给那位穿旗袍的女士赔罪。
宴会将尽之时，陈逸之在台上发言。校长红人和今晚贵宾，王清译和郭适燃被安排到了一席。众人鼓掌时，郭适燃偏头看向这位数学教授，“还不知道您贵姓？”
数学教授没回头，只低声道，“免贵姓王。”
“王教授，恕我直言，您看着就不像是个会喝酒的人。”
数学教授回道，“平日里学生的课业多，我确实不怎么喝酒，郭先生。”
“清水才最解渴，不过葡萄酒也不错，我自作主张，王教授，把您的白兰地换成了大宛香葡萄酒。”
这人未免太过自来熟。不过这张裕三十五年陈白兰地确实劲力颇大，不知还有多少人注意到自己酒后失态。他转头看向电影演员，电影演员的注意力却已经重新转移到陈校长新年展望的宏论上。
“此两种酒皆是‘真正陈酿，质味双绝’，梅兰芳先生曾为其题词‘酒城易帜’，郭某今日以此表诚心，可否与王教授交个朋友？”
这个英美文学硕士兼电影演员确实有着酒场上引人注目的资本——他太英俊，他的下颌阳刚而眉眼俊秀，肤色很白而唇边却生着点点胡髭，神情严肃嘴角却又携一丝玩味，太多矛盾的因素在这张脸上得到了最富艺术感的协调。
王清译端起那杯大宛香，“新年快乐，郭先生。”
1927年并不是个太平年，在这片因为战争而被迫发生一次又一次变革，被历史洪流裹挟前进的土地上，一次又一次发生大大小小的战争，流言在各地纷起。
但那一年王清译永生难忘，不是因为战争和流言，而是因为在那一年，他结交了一个人生挚友。他是个电影演员。
1931年某个秋日，联合大学受人敬仰的王教授头一回坐上警车。他被指控谋杀，证据显示他有重大作案嫌疑，但即便是最富经验的警长也推断不出，这位晏城的体面人，学生敬重，上司器重，有什么动机杀人。
通常情况下文人以笔诛心，而非用刀杀人，只有一种情况除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