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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谁是恶者?(三) ...

  •   什么是第一个?玉红雅也疑惑,后来她才知道,这三个字说出来,有多沉重。

      水镜中的画面转到上课的时候,在外面玩耍的小孩陆陆续续地走进来,看到湿透了的秦艽,一脸迷惑,为何班上会多了这么一个人。

      不少之前对秦艽一脸欢喜的小孩,此刻脸上的表情变做了一脸嫌弃。

      是秦艽的面容变了吗?不是,她还是那张可爱的脸。

      是秦艽表情太凶了吗?不是,有大胆的、善良的小孩和她打招呼,她还是那个亲和的表情。

      她只是从秦艽,变成了湿漉漉的秦艽,便让不少孩子的眼神都变了。

      都说孩子的眼神是最纯粹的,这一刻,他们的厌恶也是最纯粹的,只是因为在他们这几天上学的经验里,那个被泼了水的,一定是好欺负的,讨人嫌的。

      这时年轻夫子也走了进来,她看到身上湿透了的秦艽,指着她怒声喝道:“谁让你进来的?”

      秦艽拿出玉红雅的推荐信,上前恭敬地递给年轻夫子,年轻夫子惊讶地看着信上盖的章,疑惑地看了秦艽两眼,而后将信扔在她的怀里,语气稍微平和了一点,但是依然嫌恶:“姓甚名谁?”

      秦艽正色回答:“姓秦名艽,取自于一草药之名。”

      年轻夫子皱了皱眉头,再问:“家住何处?家中有何人?”

      秦艽面不改色回答:“孤儿,一人为家。”

      年轻夫子嗤笑一声,敲了敲桌子,抬头问:“凭你,也能来上学?”

      秦艽沉吟片刻,道:“听闻教书育人,讲究有教无类,便是想给我这种人一个机会。”

      年轻夫子被呛住了,挥了挥手,“你坐后面去吧。”

      秦艽鞠了一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年轻夫子看了一眼秦艽,而后对着班上的孩子们道:“今天,就从昨日教了的地方开始背吧。”

      全班齐背,秦艽根本没有背过启蒙诗,根本不知道在背什么,对着书,她也不知道在念哪里,她只能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

      全班背完一遍,年轻夫子敲了敲桌子,高声道:“有的人,本来起步就比别人晚,还不知道进取,白瞎了这么好的读书机会。”

      秦艽自然知道年轻夫子在说谁,她只是浅浅一笑,将手中的书翻到第一页,那里还有几个字是她标记过的,她兀自学了起来。

      年轻夫子见秦艽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愤怒,但是他端着夫子的架子,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全班在背的诗讲,故意不说哪一节哪一页,秦艽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撑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发呆。

      水零听说过第一印象很重要,但万万没想到,同一群人,不过是多了一盆水,前后待人的反差能如此大。

      这堂课下课后,年轻夫子走了,班上的孩子居然没有出去,一个孩子揉了一个纸团,朝秦艽扔了过去,而后咯咯笑了起来,其他的孩子见了,仿佛也从中得到了乐趣,都揉着纸团朝秦艽扔过去,秦艽一个大人,自然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只能无奈地歪着头,看着那群孩子。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多么恶的事情,只当这是一个有趣的恶作剧,脸上笑得天真又纯粹。

      看着孩子们脸上的笑容,秦艽叹了一口气,将书装进自己的书包里,背上书包,从教室里走了出去,无奈又落寞。

      有几个大胆的小孩追着她出来扔纸团,但看到在门外信步而走的年轻夫子时,又钻回了教室。

      此刻的年轻夫子再次忘了秦艽,他见秦艽一身湿,从教室里走出来,背后还有几个小孩冲他扔纸团,指着她怒声喝道:“你是谁?谁让你进去的?”

      秦艽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而后挑眉看着年轻夫子,吐字铿锵有力:“你,母,亲。”

      年轻夫子顿时火冒三丈,气得破口大骂,全然不顾文人形象。

      秦艽根本不在乎他骂,甩了甩身上的书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走入一个拐角。

      年轻夫子指着秦艽跟上来继续骂,过了拐角没看到秦艽,指着空的拐角继续骂,口水四溅,骂着骂着,突然忘了自己在骂什么,站在拐角处,伸着一只手一脸懵。

      躲在墙后的秦艽没有那么坚强,她泄了气,背靠着墙上,低垂着头,神情落寞。

      玉红雅就隐身站在她的面前,心疼地看着她,她抬了抬手,却又放了下去,她此刻还不能现身安慰她。

      水零可以看到水镜中秦艽落寞的神情,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会不会是在后悔来这里?她又会不会是在想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秦艽才整理好了心情,她伸了伸懒腰,又扬起那个乖巧的笑容,而后大步流星向前走,在一个无人的墙角,悄悄翻出了书院,动作十分娴熟。

      她在书院后面支了一堆柴,挑了一根最干爽的木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形状奇怪的小刀,在木头上钻了个洞,再在洞旁边挖一挑小槽,在上面放上些干草,而后削尖了另一根木头,把尖的一头杵进小洞里开始搓,不一会,便有火星冒出,秦艽赶紧拿着干草引燃,而后将柴堆点起来。

      她穿的是抹胸襦裙,这样的衣服一脱,就要把所有的衣服全脱下来,因此她不能把衣服脱下来烤,只能拎着湿袖子烤火,拷完袖子又拎着裙摆烤,好在她身上本就干得差不多了,烤了一会便干爽了,她熄了火堆,又翻进了学堂。

      书院上午只有三堂课,半个时辰一堂,课间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此刻第三堂课也下课了,秦艽直接朝着书院门口走去,玉红雅这才想起之前答应了给秦艽送饭,她赶忙朝门口跑去。

      还好玉红雅提前吩咐了人来送食盒,她在外面交接了一下,便装作是才过来送饭的。

      她提着食盒朝书院走去,秦艽坐在院门口翘首以盼,见到玉红雅来了,赶紧站起来招手,看起来明媚灿烂。

      秦艽接过玉红雅递过来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里面的菜还冒着热气。

      “哇塞,炖排骨!还有炒肉!我的午饭也太丰富了吧,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秦艽看着食盒里的菜,眼中光芒闪烁,她甜甜地道谢:“谢谢红雅姐姐,你对我真好。”

      玉红雅看着秦艽脸上笑出的酒窝,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秦艽的处境,光看秦艽此刻的表情,一定会以为她在里面过得很好,她柔声叮嘱道:“多吃点。”

      秦艽和水零走进书院,书院里的看门大爷认识玉红雅,镇上有名的大善人,所以也没有阻拦玉红雅,他们走到书院里的一个走廊里,靠在栏杆上坐下,秦艽打开食盒开始大口咀嚼。

      玉红雅看着水零吃得香喷喷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叮嘱道:“你要是在书院里受了欺负,就和我说,我在书院里有人,可以帮你。”

      秦艽的手顿了一下,她闭上眼睛,狠狠地扒了几口饭,借着咀嚼吞咽的空隙,深吸了几口气,摇了摇头道:“我这么好的人,谁舍得欺负我呀?”

      很多啊,班上的孩子,年轻的夫子。

      玉红雅不好戳穿秦艽,只好嫣然一笑:“说得也是。”

      玉红雅不经意地看向秦艽的袖子,诧异道:“呀,你袖子怎么弄脏了。”

      那是秦艽在爬墙的时候蹭到的,玉红雅装作不知道,等着秦艽解释的时候露馅,谁知秦艽只是扫了一眼:“哦,不小心蹭到的,我以前没有穿过这样的裙子,很容易就弄脏了,你看,我裙摆上也有,这裙子太不好打理了。”

      秦艽凑近玉红雅,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而且这个抹胸的款式,还勒胸,我以前都不知道,光看它好看了,以后我再也不买这样的款式了,胸疼。”

      “咳咳咳!”同样在水镜前面的南之南正喝着茶,突然听到这样劲爆的内容,差点被茶水呛死。

      水零挡住水镜中秦艽的身影,扭头怒视南之南,“女孩子的私房话,你少听。”

      南之南表示很无辜,他做错了什么?又不是他要故意听的。

      水零将水镜中的场景收入手中,息影石又变回石头的模样出现在她的手中,她甩甩衣袖,坐回罗汉榻上:“不看了,小狐狸,后面的事情你直接说吧,跳过一些不该说的内容。”

      玉红雅坐到另一边,娓娓道来:“她没和我说上午发生的事情,吃完饭后,她又回去上课了,这次她干干净净的,和第一堂课时一模一样,夫子和同学们都挺喜欢她,下课后她也躲过了那个小孩泼的水,可是她还是不会化笔,或者说,她用没化的笔尖蘸墨写她的符号似乎更顺手,另一个小孩见她这样,便走过去教她取墨,她听得认真的时候,那个小孩突然玩性大发,将墨盘打翻,糊了她一身的墨,另一个小孩趁机再泼了她一身的水。”

      水零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为什么?”

      玉红雅明白水零为何生气,毕竟那个时候她就站在秦艽身边,心里不比水零好受,“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她和别人不太一样,便会格外受到关注,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关注到一个喜欢的女子,就希望这个女子也关注到他,而他吸引女子关注的方式,就是——欺负她。若是秦艽是一般的女子也就罢了,欺负一次两次,哭一场或生个气或打一架或告一状,男孩子可能会有收敛。”

      水零坐下来,有些难过,“可是因为禁制,秦艽只要离开他们的视线,他们就把秦艽忘了,包括对秦艽的伤害,再见到又是一样的心理,一样的行为,那时在他们眼中,他们只是恶作剧地泼了她一次水、扔了她一次纸团、翻了她一次墨、辱骂了她一次,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可于她而言,却是一次次循环地被欺辱。”

      玉红雅点头赞同:“我一开始以为是她脾气好,大度,后来我才知道,她只是体验过太多次这样的经历,就看淡了。”

      她猜得到他们的下一句话,下一个行为,但不能每一个都能猜中,她或许早就反抗过,可是无用,她就算辱骂、殴打回去,对于别人来说也是会忘记的,再来一次,又是一样的经历,除非她是杀了他们。

      玉红雅再接着说后面的事情:“第一堂课后,她便直接离开了启蒙班,找了个地方洗了自己身上的墨,她拿着推荐信,去了少年班,获得的是差不多的待遇,她又去了成年班,成年班的夫子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没有因她瞧着落魄便为难她,她没有书,一个女弟子多抄了一份诗词,便分了她一份。山主,她不是喜欢那一首诗词,她是只有那一首诗词,她在那个女弟子的帮助下,学会了化笔,学会了舔墨,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可是……”

      可是好事从不降临到她的身上。

      玉红雅顿了顿,气愤道:“你们见过她的字,歪歪扭扭,我们瞧了觉得还行,别人可不这样觉得,他们嘲笑她,讽刺她,一个大个子见她不反驳不尽兴,将她的墨盘直接夺过去,碗大的硬石墨盘,还带着墨,直接砸在了她的身上。”

      水零听不下去了,她抬手制止玉红雅继续说下去。

      这只是秦艽一天的经历,今天过了,明天她又是这样的经历,二十一年来,她每天都是这么度过,该有多么煎熬。

      水零知道秦艽身上的禁制麻烦,可她曾经以为,那禁制给秦艽带来的只是孤独。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秦艽会那么在意有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为什么秦艽那天在山上会哭得那样难过,为什么秦艽抓住她这根稻草后,会百依百顺,拼了命护着她讨好她。

      她过得太苦了,再强大再乐观的心态,也会有崩溃的一天。

      古梯山上,水零感受到的不是错觉,秦艽将头埋在水里,就是既想求生又想求死的状态,那一刻,生与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水零垂着头,手搭在桌子上,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是这回,她动手了。”玉红雅让水零喘息了一会,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毕竟这才是她这场隐身跟踪,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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