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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醉明月 ...

  •   宫望舒最终还是走了,没人能撼动漠北,也没人能撼动陛下。
      那天,宫望舒一身红衣似火,那是她的嫁衣,她要嫁的不是漠北的王上,而是整个漠北。
      “她坐花轿去么?”越到送别关头,韩钰的病却愈发重了起来,他发烧烧的浑身滚烫,神志不清,甚至抓着来看他的我就喊“望舒”。
      “她不坐花轿去,她骑马去。”我看着窗外,不过几天后的事,韩钰反而这时候病了起来,又或许他是故意的,他不想再多看两眼。
      越看越难过。
      “韩钰,你要快一点,快一点好起来。”我攥着他发凉的手,“你要见她最后一面的,你一定要见的...”
      “锦书...我做了支钗,你替我送给她...”
      韩钰的病情好转了,宫望舒远嫁当天,一袭红衣拜别皇上。
      “望舒此去,山长水远,也不知还有没有性命能再与陛下,爹爹娘亲重逢,愿爹爹娘亲多多保重,勿以女儿为念。”宫望舒跪在石阶前,一字一句念叨着,“愿陛下身体康健,万寿无疆。愿韩公子日后前途大好,再觅良人。愿柳姑娘永保纯真,不忘初心。”
      宫望舒的父母哆哆嗦嗦,不敢哭的太明显,害怕被皇帝责罚所以不敢出声。可韩钰根本顾不上这些,他捂着嘴不出声,却在看到宫望舒转头离去那刻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情绪。
      “望舒...别走!”
      “韩钰!”
      我一把拉住了他,在天子面前失态着实不是什么合适的事。韩钰还想开口,皇帝便咳嗽几声,他醒悟过来,咬着下唇往后退。
      宫望舒骑着一匹白马,风拂动她头上的红纱,她头也不回的走了。韩钰后退几步,站不稳,咳嗽几声要晕过去一样。我连忙扶了他一把,将他交给身边的侍卫,也不知怎么想的,我回去牵了匹马,直奔边疆。
      我没有告诉父亲母亲,没有告诉韩钰,我走官道,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没歇,才终于在宫望舒和边疆王入洞房前拦下她。
      “望舒姐姐!”我喊住她,在前面独自骑马的人猛的回了头。
      “......”她在马上险些坐不稳,晃荡几下,调转马头奔我而来,哭着开口道,“锦书...锦书!”
      她顶着红纱,脸上的妆都要哭花了,这一路上她骑马先行,那些使臣料定她不敢耍花招,在五十米后等着她。
      “望舒姐姐...韩钰...韩钰让我带给你这支簪子,你留好它,做个念想吧。”
      “锦书...他,他还有没有再说什么?”宫望舒咬着下唇落泪,她抬头,眼角红红的看着我,“他有没有多说什么?哪怕一句呢...”
      “他说...他不知道能等你多久,他只希望你能幸福。你幸福,对他来说就够了。”我不禁也潸然泪下,即使在这么多年的相处里,我一直处于帮他们放哨的小跟班身份,可望舒对我那么好,她要走了,我没法不难过。
      “......”望舒得到了他的回答,抿抿嘴,扯出来一个笑给我看,“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的,你告诉他,请他也好好的吧,遇到心仪的姑娘,不要再想着我了,好好对人家,好好活着。”
      “望舒姐姐...”我哭着扑到她的怀里,直到使臣看不下去,催促着望舒离开,她才松开我,依依不舍的翻身上马。她将那支钗别在发髻上,临走前深深看了我一眼,牵着马头义无反顾离开,她的行速之快,让眼前两个使臣都惊住了,随即追着她而去。
      茫茫大漠,她一身红衣格外明显,她不坐轿子去,她骑马去,就当一个人骑马去。
      夕阳西下,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张扬的红纱肆意在空中荡着,荡着离人思绪,荡着少女未竞的心愿。
      塞北残阳,是她的红装,一山松柏做伴娘。
      今生,谁与她成双呢?
      她走了,韩钰又病一场,这次过后,他开始无差别发疯对谁都一副不客气的样子,他整日寻欢作乐,喝酒作诗,从来不带收敛一点的。我去劝过他,可他似乎就是故意如此,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问那些事。
      可是我知道他知道,他知道宫望舒与边疆王圆房那日是被强行撕扯进帐,也知道第二天她出来时被边疆王的侍妾打的浑身伤痕。他知道宫望舒嫁过去第二个月便有了孩子,可这个孩子在随游牧民族迁徙的过程落胎了。
      那之后边疆王便紧张她紧张的不得了,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不过半年,她便再次有孕。边疆王一口气遣散那三个大妃,让她做唯一的王妃。
      韩钰沉湎于酒池肉林,我在深闺读书,宫望舒在漠北当起了实打实的王妃。她有手段,一开始还想着自律自严,让夫君好好与中原谈和。可她后来发现边疆王野心太大,并非她能调和的。
      她换了个方式,推脱自己有孕,收拢侧妃侍妾,她让边疆王日日无心朝政,日子一长那些事务她也开始接手处理,她会托人给陛下送信,会慢慢收纳自己的势力,开始带兵练兵,架空边疆王的权利。
      她生下一个儿子,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又承恩有孕,继续不断给边疆王喂掺杂慢性毒药的食物,教唆边疆王炼丹保养,她一直贤惠温婉,又不失俏皮,更是有一手好枪法,惹得边疆王很是欢喜。
      至于她将信寄回上京,都是我在处理,陛下托付给我,我来出谋划策,给她回信,一直周璇在边疆与上京之间。方法百试百灵,她偶尔要感谢我能未卜先知,我更加警觉,她在边塞的路好走了很多。偶尔我会想亲自再去看一看她怎么样,但她每次都制止我。
      “勿念,边疆地远。愿锦书保重,扶持韩钰。”
      再往后,韩钰十九了。他等了三年,家里人不想让他再等了,他也爽利,迎娶了一直待字闺中的我。他是新科状元郎,受陛下青睐,升官之路顺风顺水。我作为他的夫人,自然还是负责周璇边塞,同时,也接手府内事务。
      我有孕六个月,上京铁蹄踏破边疆。边疆王当场伏诛,妾室与庶子都被压回上京,而宫望舒,怀着她的第二个孩子,抱着她的第一个孩子,顶着忠义郡主的名号坐上了马车。
      她是助京平边的英雄,她以英雄的身份被接回上京。她是异姓郡主,我作为和她一起谋略的深闺女子,也被赐了一品诰命夫人的名号,由我迎接她回来。
      再次上马,担心我的不是爹娘,而是韩钰。
      “你就算是去接她,好歹也坐个轿子吧,你这都有身子的人了。”韩钰有些不满,将我扶到马上,给我加了几个软垫,“...见了她,你带她回咱们家歇歇吧,我已经...”
      “我知道,我也三年没见她了。”或许这会韩钰对于她都只带有遗憾,或许我比她还想她,“韩钰,你...”
      “路上小心。”他替我拢好衣服,“千万小心,不舒服就下来让人备轿。”
      “别这么宝贵我...”我想起那些年望舒的痛苦,愧疚感浮于心口,“望舒她这三年受苦太多,你备好厢房衣物,我们好好安慰安慰她。”
      我再次策马,却跑不了太快了,我走出京城不远,就看见了宫望舒。她的轿子是红色的,和她那年出嫁时一头的红纱一样。
      塞北残阳是她的红装,一山松柏作伴娘。
      “锦书!”她从轿子里探出头,不顾自己的身子跑过来抱住我。她太瘦了,她有孕五个月多看起来还不显怀,“锦书,好久不见,你瘦了...”
      “你才是...”我看见她,就开始哭,这三年,韩钰不知道内情,可一直为她出谋划策的我却无比清楚她有多么辛苦,“望舒,咱们先回去。”
      “好,你也坐马车里吧。”她拉着我和她一起上马车,车前扶她上车的人还嘱咐她小心。她笑的开怀,我有些疑惑。
      “这是林将军,前些年被陛下贬到边疆,这些年也有他帮我一份。”宫望舒笑的有些害羞,“久而久之嘛...你也是知道的,他不介意我带着两个孩子,愿意和我归隐山里。”
      “这些年没有他,我活不下来。”她笑着哄怀里的儿子,“这次陛下开恩,封赏他做云城将军,但他交了兵权,自愿只做教头之事训兵,陛下也允了我们的婚事。”
      “怎么这么快!”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却笑的开心,“好啦,日子这不是好起来了吗...况且边疆王对我不至于残暴,倒是有仁,只可惜他年纪越大,越被色欲熏心。”
      “好啦,不说这些,咱们先回去。”
      时隔三年,宫望舒再见天颜,再见拿父母,再见韩钰。她痛哭流涕,一头扎进父母怀里,宫老将军和老夫人看着女儿,三年风沙没能洗去她的天真。她暂且来了我身边小住,宫家老夫妇知道我们三人少年时便交好,留她两日便答应了。
      韩钰与她再见,两人却早已都没了少年时的那份纯真。
      “......”韩钰看着她,久久无法开口,“这些年你还好吗,望舒。”
      “我很好,你呢,韩钰?”宫望舒歪着头笑了笑。
      “我也很好,锦书也很好。”
      我没有打扰他们叙旧,侍女问我不担心他们旧情复燃吗,我只是笑。他们都是懂分寸的持重之人,况且,虽不知韩钰,望舒对那位林将军的态度,绝不是年少时懵懂的好感与喜爱,而是真心实意愿意和他相守一生。
      他们叙旧只叙了半炷香的时间,宫望舒便出来找我了。她面上还挂着泪痕,却笑着和我说,你嫁了个好夫君。
      我没有挑错,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损他,只点点头笑着看她。她也满意的看着我,拉着我的手漫步在庭院里。
      她说,林将军要去和那些余孽谈和,回来他们就成亲。
      她住了一段时间离开后,我和韩钰的生活归于平静。他还是木讷,不再擅长倾露爱意,我也不强求,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没有很大的求知欲,我没那么想知道他是否已经不再爱慕宫望舒,是否决定好一生一世和我好好生活。我心里没底,但我知道我有这个能力学会退而求其次。
      孕九月的一个下午,大雨倾盆而下,我隐隐感觉不好,将要发作,便立马喊了稳婆来府里等候。然而我真正疼起来的时候,侍女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宫望舒因为雨天受惊,八个月便要早产,林将军那边已经谈和,一时半会却赶不回来。而二是韩钰还在回来的路上,不知他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去...快找几个利索有经验的稳婆去救助望舒姐姐...切记,一定保全姐姐!”我声嘶力竭,却因还残存几分力气,“务必去通知林将军!”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门外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和小时候一样,喊我锦书,柳锦书。
      我知道那是韩钰,他回来了,他先回家来了。
      “我要进去。”
      “大人...产房血腥...”
      “我说我要进去。”
      他在床头握紧我的手,呼出一口气:“疼就咬我吧。”
      我没有拒绝,不一会外面的侍女闯了进来:“韩大人,宫夫人眼看要不好...这现下怎么办啊...”
      “......”韩钰沉默半晌,我刚想体谅些开口,让他去陪陪宫望舒,可他早我一步回答,“去,再找些人去通知林将军,叫他快些回来!宫夫人那里缺什么,从府里药库里拿吧。”
      “...你怎么不去陪陪望舒姐姐?”我有些迟疑,“她,她比我严重多了,她可能熬不过去,你快去...”
      “我去什么?你才是我的妻,她是林将军未过门的夫人。”韩钰十分紧张的替我擦着额头的汗,“柳锦书,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将就,我只想和你共度余生。”
      我熬到二更,生下个姑娘。不吵不闹,被韩钰抱在怀里只乐呵呵的。
      我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抓着他衣领,看着他问道:“姐姐呢?望舒姐姐呢?”
      “你,你...”韩钰一脸不可置信,“你干脆嫁给宫望舒算了!”
      “我是认真的,姐姐还好吗?”我一脸正经问哄孩子的韩钰。
      “已经没事了,林将军也赶过来了,这会都开始讨论取个什么名字给他呢。”韩钰把孩子抱到我眼前,“你也给咱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嘛...”
      “韩钰...”我看着他,他无暇顾及,将孩子递到我怀里。
      “怎么了?”
      “你那时,真的没有一丝想到望舒姐姐吗?”
      “说没有是假的,可是我拎得清轻重,她已经有她的幸福,我也有你了,我们自然而然要保持距离。”
      他说的极其认真,看着我的眼睛。
      “可你们毕竟是年少相识相知,她是你的白月光...”
      “......”韩钰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沉默,他似乎想了很久,给了我答案,“锦书,我们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们都长大了,心中也都有分寸。年少时的喜欢没能成真,是天公不让,命运相妨,我们都没办法。可是既然错过,也只能错过。我们之间没有许诺过一生一世,因此走到今天这步,遗憾也该消散了。”
      “你不怕她过得不幸福,不自责吗...”
      “我怕她不幸福,她怕我不幸福。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锦书,时间会冲淡一切,我们都已经放下了。年少时的喜欢,长大后的无奈,我们都会释怀。”
      他轻轻将我环抱住,低头看着我怀里的小子。
      “你知道那天我们叙旧,她问了我个什么问题吗?”
      “什么?”
      “她问我,能答应和你成亲,必然不是只为了凑合,肯定也有一点喜欢。抛却那些年我与她的少年情谊,她问我从什么时候对你也有了好感。”
      我不知道怎么回他。
      他轻笑开口:“大概在我们都分不清喜欢和爱的时候,在那个你替我打掩护给她出门买糕点回来想起来分你一个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你这个人很好了。在她走后你去追她,我第一时间想到的除了她,还有你会不会有危险。大概就是那时候,我知道我和宫望舒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
      他总是沉默,沉默一会再次开口:“你嫁给我那天,我给她写信了,没想到吧,除了你们偷偷联系,我和她也是会联系的。我和她说我终于也成亲了,她说早该这样,那时候她已经和林将军一起领兵了。”
      “所以,你们也算给了彼此走出去的时间?”我捋好思路开口。
      “是的,我们在确认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时都第一时间和对方说了,我承认她刚开始走的时候我确实是太难过,也做过很多错事,她也一直在劝我。”韩钰说着说着,渐渐不再哽咽,“锦书,我们都在开始新的生活。她是我的月光,我从不否认,但现在比起喜欢,我对她更是敬佩。她有勇有谋,留在上京反而没有伸展拳脚的机会,不如让她和喜欢的人去做喜欢的事。”
      “那你不会不甘心吗?娶不到当初...一心想娶的那个人...”
      “我现在已经有你了啊。”他替我拢了拢衣服,“她也有林将军了,所以你看,或许天赐良缘会来晚,但绝不会不来。锦书,你才是我的天赐良缘。”
      宫望舒永远是白月光。
      是韩钰的,是我的,是林将军的,甚至是边疆王的,是上京子民们的。她足够美丽,足够勇敢,甘于奉献,不抱怨当下。这样的她,是白月光啊,是万民的白月光。
      可她却没能成为最初的心上人心中那抹皎洁明月,我始终无法明白,他们却早已释怀。
      韩钰说的或许是对的,天赐良缘前,也会有缘,只不过多是有缘无分。
      望舒姐姐生了个女孩,林将军宝贝的不得了。这两个孩子虽然是边疆王的遗腹子,但念在望舒的功劳上,陛下也没有赶尽杀绝。林将军请旨去清净地方做一方小官,只希望能给望舒自由,两人相守到老。
      陛下应允了,也准许他们随意进京。但他也留了一手,他没有把兵符全权交给林将军。果然天子心不可揣度,很多人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
      两人拜堂成亲,临行那天,她给了我一个平安符,嘱托我给孩子带上。
      “锦书,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她笑的明媚,被林将军抱上马车,“保重,扶持韩钰,祝你们夫妻相濡以沫。”
      “你也是,望舒姐姐,多注意自己的阵子!”
      韩钰说了几句,真心嘱咐了宫望舒做事小心,不要和小时候一样莽撞,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说。
      “就让我们的恩怨如同这一片红枫吧,该落,就落。”
      原来这世间唯一的枫树,不在皇城,而是生长在边疆。
      到底是虚假月光,再白,终究会被日日夜夜的平淡磨灭。
      夜晚,我坐在亭子里赏月,韩钰给我披了一件外衣,陪我坐下。
      我会想起宫望舒,她就像一棵张扬的红枫树,而韩钰这一汪江南绿水,无法供养起她。她热烈,她盛放,她的生命如歌,她从不是谁的附属,她跌倒了还能再站起来。
      “锦书,我和她的故事已经写完了。”韩钰抬手,替我撩起耳边垂发,“我和你的故事,还在继续。”
      宫望舒,韩钰,我。
      我们都长大了。
      我们不再是对酒当歌,在房顶背辛公诗的孩子,也不会再问出谁共我,醉明月这样的问题了。
      她找到了她的如意郎,他也有了一起续写故事的人。
      明月亘古不变,谁与共,明月依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醉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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