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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哼。 ...

  •   出乎意料,那个人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直直朝着那小二走去。

      那店小二依旧蜷在角落,哭的没有刚才那般凶了,但依旧在抽噎着。谈陵将伞微微偏向她,后背正好将飞溅进来的雨滴挡住。他蹲下身来,全然不顾素色衣裳可能会被泥水沾湿,眉眼间平平淡淡的,轻声软语的跟这姑娘说了些什么,有些劝解的意味,而那看着她的目光倒又多了些相怜的感觉。那姑娘一愣,随即狠狠的点了点头,抹干了眼泪,撇着嘴,耷拉着眼睛,愤恨的模样。
      他将伞斜靠在墙壁旁,从雪白的衣衫里摸出一个手帕,手帕鼓鼓囊囊的,似乎包着什么东西。他把那姑娘从地上扶起来,把这手帕放到姑娘手里,交代了几句什么,随后似乎若有若无的往他们这儿瞟了一眼,嘴角带了些莫名的笑意。随即向那姑娘拱手行了个礼,拈着伞进入了雨幕中,过会儿便没了翩然身影。

      那雨幕,似晨雾,似瀑布,又像影阁里惩罚影卫的水牢里,意识模糊时眼前飘然的水泡。
      店小二在原地愣了愣,随即回了店里。店中早已空无一人,她便麻利的拾掇了碗筷,晃着脚空闲的坐在凳子上,将那手帕放在掌心,一点点将它剥开来。

      那手帕里包裹着的银子似是闪着光,直刺入影一的瞳孔中。

      那小姑娘也知道这是一笔不小的金额,被震的呆了呆,随后快速的的将它塞到自己的粗布衣衫里,捂着衣服便跑进了屋。

      后厨里传来些怒骂声,似是抱怨。又有锅碗瓢盆唰唰的,如尖刀摩擦声。

      打探对象早已离开,这里没有继续探查下去的价值了。他往外轻轻推了推那些乞丐,跟他们示意让让。你挤我来我挤他,最外头那个被淋了一身的刀疤脸火一下子就冲上来了。努鼻子瞪眼,一巴掌扇在一个挤了他的乞丐后脑勺上,穷凶极恶之态。然而只觉被一双眼一扫,他看到夹在那发黑的脖颈,肮脏的耳朵,油腻的头发间的一双紫眸,明明是平淡的一双眸子,却偏生带了些骨血里磨出来的杀气。那亮眼的紫色,似乎像一把反光的绝世宝剑,在一锤锤混着血的锻炼下,自然的便浮起一丝血腥气来。
      那混混打了个寒噤,只觉背后一凉,一摸,只是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服罢了。随后又有点恶心自己的懦弱,再一扬眼,刚准备动手,却传来那店小二有些害怕的声音:“客官,这雨都下这么大了,不来坐坐吃碗面吗?”她一手局促的抓着伞,窘迫的拉拉衣服,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声音微微发抖。
      乞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嘲讽似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哟,小二,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你爷爷我吃倒是可以吃,只不过要是把你们这穷酸小店吃没了,小姑娘可别哭鼻子哦,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小二抿了抿嘴唇,右手下意识的按按自己的脸颊,将那块沾在脸上的布压紧了些,鼓起勇气,又接着说道:“刚才那位公子说,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缘分二字,相见即是缘,今日倒与各位也算的上是一场隔着路的避雨之交了,他方才领会了你们淋雨的不痛快,若是您几位不嫌弃,那位公子也想和你们分享分享这面条的滋味……”
      “快不必再谢,倒是要劳烦姑娘您过会儿再跑一趟了.......”她又想起眼前人一袭素衣,温润如玉的模样,与自己谈话时也是极为礼貌温柔的,这模样这教养,倒像是个大家族里出来的公子。

      那领头都准备好一肚子讥讽的话了,被这么一轴,倒是愣了半晌,哼哼着从地上起来,招呼着地上的三四个同伙大喇喇进了面馆。影一跟在最后面,低垂着头,一副饿的有气无力的样子。原本他打算就这样离开,然而随着哄哄的人群,径直离开倒显得突兀。于是便也随着蹭了碗面。滚烫的面汤下肚,影一那颗被磨砺的冷心冷情的心总算是跳动的活泼了些。影一只是心里默默的想,那双异色眸子瞟到他们的时候,倒真真是浸着一层关心,同情。

      他见过无数双眼眸,那一双双浸着好意,同情的眼睛里,无一不直接被蒙上了一层绝望的血色。

      为什么?他们被割断了喉管,说不出话,眼里却满是怎会如此的震惊。他们也从不会想到,俯下腰时给乞丐的一点施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展的义气,能给一个刺客提供多少刺杀机会。

      基本是一击毙命。让他们离去的不那么痛苦,是影一最后能做的了。他看着自己脏黑的手,只觉得在鲜血里滚泡过好几回。自己的心,也早已在这样肮脏,可怖的环境下腐烂了吧?

      当真是脏透了。

      他躲藏在黑暗里,敛下眼眸,短刃无意识的在手中摩挲。
      —————————————————

      今儿当真是个大好的晴天。

      家中的一切都安排妥当,照着自己的心意将那花园好好打理了一番,屋内,屋外都置办上了新物品,新裁的衣裳也送到家里来了。谈陵估摸着要不要再养几只宠物,毕竟这家空荡荡的,显得寂寞。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去人牙子那里买点奴仆回来,但自己终究是独居惯了,也不喜爱别人服侍,各种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何苦麻烦呢?

      荷包里的银子依旧丰厚,暂时还无需为生计所奔忙。他现在所要思虑的问题,便是如何面对谈辰。

      实话说,他可以去憎恨的,甚至是彻底的决裂。但是他不能,也做不到。

      他想到自己的姨娘,他的亲生母亲,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子,却几乎是日日愁容,以泪洗面。自他有记忆起,他母亲的身子便一直差着,几乎是在药罐子中苟延残喘。父亲却从未来主动看过姨娘几次,即使来了,也仅仅是假模假样的流着眼泪,无语凝噎罢了。甚至不如林娘照顾姨娘照顾的细致。
      姨娘半夜的时候总是会哭醒,然后抱着自己,一遍遍的说对不起。那时候自己年幼,被吓的不知所措,只能拍拍姨娘的后背,让她尽情的哭。姨娘却是像被梦魇住了,用力抓住自己的肩膀,一双美目却硬生生多了些疯癫的意味,她在哭,在笑,嘴里面只是不停的念叨:“别恨你哥哥,别恨林娘,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太蠢笨,怎会……。别恨他们!恨我!是我让他们变成这样的!是我插足他们的幸福的,是我……。”她喊着喊着,又昏睡过去,泪湿满了脸庞,映照点点碎月。
      姨娘第二天更显憔悴,几乎是连床都起不来,林娘便带着煮好的粥,将姨娘抚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一口口的哄着她吃。林娘也总是给自己带桂花糖,糖糕,又打发谈辰来跟自己玩。两个小孩在后院中便能奔跑嬉笑一下午,玩累了便跑到房间里,一头撞进母亲的怀抱。林娘嫌谈辰浑身是汗蹭了自己一身,揪着他的耳朵笑骂着。姨娘只是柔弱的笑笑,又咳了几声,将谈陵搂进自己的怀抱,抚摸他的发顶。
      窗外,阳光正好,晒得心里都是暖融融的感觉。

      林娘是父亲的正妻,学名林瑛。是一位极潇洒的女子,是谈辰的亲生母亲。

      谈陵很奇怪,自己的那些朋友谈及未来的婚姻嫁娶时,总会扯到自家宅院里去。后宅里诡谲风云,暗流涌起,妻妾争宠吃醋,更有甚者狠下毒手,这些单是让他想想都感到害怕。姨娘和林娘却从不这样,两个人总是和和气气的说话,就像是闺中密友,又像是姐姐照顾妹妹,林娘有什么好的总是想到姨娘。

      奇怪的是,与姨娘对父亲的讨好不同,林娘对父亲很不待见,几乎是从未和父亲说过一句话。他曾好几次看到英武的父亲碰壁后灰溜溜的离开,有的时候甚至是怀着故意气林娘的心思,与姨娘度过一夜。

      这些谈陵心中清楚,姨娘心里更清楚。

      她只是尽自己的全力对着父亲笑着,哪怕头因为虚弱阵阵的发晕。姨娘靠在床上,难受的露出一个笑,一截洁白藕臂撑着脑袋,香汗淋漓,细喘微微。父亲坐在床帐边,心中自有一番甜蜜怜爱。
      谈陵只觉得无趣,跑到院中捉蟋蟀,一抬头,月色如水,倾斜出几点少年人的愁绪出来。
      自过了大哥八岁的生辰起,父亲一改往日对大哥的疼爱,将他关在房门中,令他练功读书,稍微有一点差错便换来极为残忍的惩罚与鞭打。对自己却截然不同,说要让自己拜到最好的师门。无论是各种家族间的聚会或是赏花宴,父亲一改以往的性子,总是笑眯眯的带着自己去,给自己订做了最华丽的水锦衣服,佩上倚凤玉环,让姨娘给自己打扮成玉树临风的模样。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殷红的唇,清澈的眼,他愣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聚会上,他早已从最初的拘谨腼腆变得熟练起来。他在宴会上看到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许多新鲜的趣闻。他好想告诉大哥,想和他一起分享,想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不在意形象的大吃特吃。但是……

      他已经连着有三个月未见到大哥了。上一次他偷偷给大哥带了串糖葫芦,躲着别人和父亲玩,进了大哥房里。

      压抑,窒息,一墙壁的书,一地的打翻的笔墨。他的哥哥披散着头发,躲在角落里。

      他觉着不对,唤了几声大哥的名字。谈辰猛的抬起头来,欣喜的看向声音来处,却差点被那清纯的双眼,亮丽的打扮刺的睁不开眼睛。就像是阳光,热烈怒放着的花朵。

      顺着脸颊落下几滴泪。

      他看不懂谈辰眼中复杂的情感,他只是将糖葫芦塞进他手里,怕受到父亲的责罚,飞速的离开了。
      就像一只有着绚丽羽毛的小鸟。

      半夜,谈辰房间里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和皮肉被鞭笞的声音。谈陵心中一阵紧缩,终究一夜无眠。

      后来阿,他又去探望哥哥,却被他狠狠推倒在地,喊着骂着打出来了。他只留下几盒养伤的白玉膏子,落荒而逃。

      他不怪哥哥,毕竟那一顿打就是因为她偷偷带的糖葫芦才遭受的。他不怪哥哥这么对他,一点也不。

      但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去探望他,一是怕他因自己被连累,二是也不敢去面对他。谈陵实在不想看到,往日对自己笑着闹着的哥哥,面目狰狞的仇视自己的样子,他很害怕。

      自此,兄弟二人,一个活在天堂,尽情享受阳光与露水,一个如老鼠,在黑暗与丑陋中苟延残喘,两人决裂。

      林娘与父亲对自己更好了,林娘总是带了些愧疚的看着自己,给自己塞了一大把零嘴。他偶尔也听到林娘握着姨娘的手,一声声惭愧至极点的道歉。姨娘捏捏林娘的手,笑的无奈,她抱紧林娘,一声声应着没事儿。

      偶尔,他托林娘给自己哥哥带些东西,那些都是他在自己极为喜爱的物品里跳出来的最不舍得物件,有吃的,有玩的。林娘宠溺的摸摸自己的脑袋,笑的有些苦涩:“好孩子,真乖,你哥哥肯定会很高兴的。”

      后来,自己当真拜入了玉仙门,成了最德高望重的祁子的徒弟。谈陵天赋高,学东西也快,被人捧着哄着,难免心性变得逐渐傲慢,目无下尘。父亲也曾公开宣布过未来谈家家主当谈二公子所属。一时间,巴结的,讨好的,竟是数不胜数。再加之在那些聚会上认识了不少别家家族里的纨绔子弟,他也变得花天酒地,每日喜好跑马,吹笛弹筝,总之是不学无术,将修炼弃之不顾。为了这个徒弟,祁子没少头疼,快千岁的老人愣是气的从椅子上直接蹦起来。

      再后来,姨娘死了,恸哭整日,披麻三年。

      再后来,谈家越发强大,惹了许多人的眼。自己作为接班人,经历了许多次刺杀,那刀尖,堪堪停在心口前一寸。

      再后来,刺杀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此刻跟不要命了一样向自己冲来,自己学艺不精,刀刃刺穿腹部。几乎是要搬空谈家所有的草药,才将谈陵从鬼门关拉回,一睁眼,林娘担忧的看着自己,急的快哭出来。父亲站在远处,冷脸看着一切。他刹那觉得这个家好陌生。
      半夜,伤口开裂,疼醒了。外面是林娘和父亲在吵架,他们吵得太大声了,由不得自己听不到。他想捂住耳朵,可那些言语硬生生灌进自己的脑海。他错愕的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一阵寂静后,传出了父亲的怒吼与痛呼,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再一会儿,只有利刃划过皮肉的声音,滚烫的血溅到纸窗上,似乎投过窗子沾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了这个家。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夜色里。无人再知晓他的下落。

      第二日,谈庭雪与其夫人被仆人发现自刎于卧室,二公子消失不见,大公子被发现晕倒在卧室。

      一时之前,江湖一阵哗然,谈家就此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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