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常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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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是说，喜欢安统领？”
韩梨坐在苏合香对面，微微扬起眉毛，语气中混着些迟疑和疑惑。
苏合香倒是坦然许多，她正面带微笑，啃着桌上盘子里洗好的苹果，闻言点点头。
今日一早，掌管剑庐铸剑和负责佩剑售卖的两位苏家长辈在苏合香面前大吵一架。待苏合香安抚好两位，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筋疲力尽。
正巧韩梨来找她商量关于肃宁的苏家分堂的事，结果被苏合香拦下，说自己有事要说。韩梨在苏合香对面坐好，正准备洗耳恭听，结果就听见苏合香说这个。
“这，姑娘既然喜欢，祁安左右是姑娘的人，大可直接收进房中”，苏合香第一次和韩梨谈论这种问题，韩梨的脑子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但是……”
若韩梨只是苏合香的下属，她大概只会这样回答。苏合香是暗堂堂主，暗堂里所有的影卫都为苏合香一人所有，影卫侍主虽然少见，但也无人敢置喙。
但韩梨毕竟同苏合香一起长大，知道感情之事断不是这样简单。
“哪儿有这么容易？”
苏合香放下手中的苹果，将苹果胡放进桌上的空托盘，话风一转，“小梨姐姐，你说，我们俩挑个好日子，义结金兰，如何？”
韩梨一听“小梨姐姐”这四个字，就知道苏合香接下来准没好话。
听见苏合香这么说，更是下意识否认，“这怎么行？姑娘是家主，而我严格算来只是姑娘的属下。无论如何，这都不合礼数。”
“你看，连你都这样说，更何况祁安。”
苏合香叹了口气，声调低了几分，“暗堂的规矩是一棍一棍、一鞭一鞭打进祁安的骨子里的，哪儿有这么容易……”
“这，我也不知如何帮姑娘。”
苏合香的“军师”——韩梨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
听见这话，苏合香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又带着几分狡黠。
“本来也没指望你帮忙。”
“我就是心里高兴，想找个人说说。你若是这会儿没来，我便要自己去找你了。”
“想到祁安就高兴，见到他也高兴，就忍不住想和你分享。”
苏合香的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韩梨闻言，心里一梗，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但随后她又被苏合香的雀跃感染，笑意染上她的眉眼，“我们阿香高兴就好。别说喜欢，就算姑娘要同祁安成亲，我也会帮姑娘冲锋陷阵，舌战各位长辈。”
“姑娘只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
苏家的影房坐落在西南侧，邻近苏合香的房间。
影房十分简朴，一间小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柜子。
祁安坐在自己的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炭笔，全神贯注地研究着桌上的苏家布防图，他正重新安排苏合香周围的影卫值守。
无论此次遇险是何人所为，幕后之人都是冲着苏合香而来，因此，对祁安而言，苏合香的安危永远是最紧要的。
祁安正要下笔圈画，突然听到门口响动，来人在门口站定。
“进。”
“老大，祁二已经将人押进刑堂了，她说那人是肃宁丐帮的一个小长老，不好直接用刑，先在刑堂晾一晾，具体如何处置等禀过主人再说。”
祁十七推门而入，走进房内，抱拳道。
苏合香醒来后，最先遣人去查了肃宁的苏家分堂。
她当时之所以会去紫陀山踏青，还是因为听了苏家分堂一个小二的热情推荐。
祁二带人去抓了那小二回来，顺藤摸瓜，一路查到了今日抓回来的丐帮小长老。他不仅收买小二撺掇苏合香去紫陀山，更是早就知道了七刹楼要劫镖的消息。
“好，我知道了。”祁安点点头。
但祁十七却没有退出去，他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
“还有……老大，我听说主人昨日赐了您一柄甲号剑庐所铸的长剑，能不能让我瞧上一眼。”祁十七眼巴巴地望着祁安。
祁十七已经是今日第十一个来找祁安，想要看看那柄长剑的影卫了。
苏家是江湖上最有声望也是最厉害的铸剑世家，几乎每一个习武之人的入门剑都是一柄苏家的丙号剑。而苏家的甲号剑庐所铸的每一柄剑，都是在苏家的铸剑大师、苏合香的三姨苏霖的亲自监管下铸成。
因此，对于影卫而言，能得到一柄主人亲自赐下的甲号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祁安了然，站起身，从桌上拎起那柄长剑，握住剑身，将剑柄横在祁十七面前。
“要试试吗？”
祁十七却抬不起眼来看祁安，眼神粘在长剑上，“这，毕竟是主人赐您的，我可以吗？”
“可以。”祁安点点头。
祁十七咽了咽口水，将双手在身上反复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长剑。
他握住剑柄，利剑出鞘，薄锐的剑锋折射出冷冽的锋芒，“真漂亮啊……老大，它有名字吗？”
……
“很漂亮吧。”
苏合香手握剑柄，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随手挽了个起手式。这是一柄制式寻常的佩剑，但是剑身偏窄，线条流畅，锋芒沿剑锋而下，最终汇聚于剑尖，通体漆黑，在阳光下却又隐隐透着红色的光泽，“它叫赤霄。三姨在铸这柄剑时加了赤铜矿，因此赤霄比之寻常的剑更坚韧，也更锋锐。”
彼时，祁安正跪在苏合香身前，等苏合香赐下长剑，他微微仰头，看着那柄赤霄，也看着执剑的人。
赤霄是苏合香亲自去剑库给祁安挑的一把剑。
“祁安，试试。”
苏合香掉转剑尖，将剑柄递给祁安。
“主人，祁安……受之有愧。”
祁安双手将赤霄轻轻接过，却未起身，只是一手托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将剑举过头顶，自己低下了头。他一介影卫，未能护好主人已是大罪，仍能做影卫统领他已知足，又如何受得起这样一柄剑——一柄甲号剑。
苏合香却不解，“为何？”
苏合香知道，若是祁安说自己受之有愧，那一定不是寻常人客套的托辞，而是他真的愧疚，并被这愧疚折磨着。
“我的影卫统领舍身护主，本就当赏，为何愧疚？祁安，前几日我曾问过郎中，你身上的新伤旧疾，早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而这些伤，全都是为了”，说到这，苏合香顿了一下，“我。”
郎中明明白白地告诉苏合香，祁安这次为了将苏合香从七刹楼杀手的包围中带出，几乎丢了半条命。再加上他本就有许多旧疾，若是不及时医治，不说令他武功有损，只怕几年之后日子难熬。
“这柄剑，我早就该给你。”
苏合香清楚地知晓一柄甲号剑对于一个影卫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主人的信任和欣赏，是主人的倚重，是对一名誓以生命守护主人的影卫最大的肯定。
而她早就该给祁安的，给那些危机中他的沉稳和妥帖，给那些她们一起走过的漫漫年岁，给祁安自始至终捧给她的赤条条的那一颗心。
“祁安，你受得起。你为我搭进去了半条命，却只挨了四百鞭，只怕会寒了众影卫的心”，苏合香拍了拍祁安的肩膀，“先别想那么多，去试试这剑如何？”
保护主人，本就是影卫存在的意义。
而若是能为主人舍身，死得其所，亦是殊荣。
这是入暗堂的第一天，便刻进所有影卫骨子里的话。
祁安想，他的主人依旧这样心软，不舍得单单只是将他们这些影卫看作影子，看作护具。
但苏合香如此说，祁安不可能抗命，便拎剑站起身。
苏合香给祁安指了指剑架旁的木头假人。
挥出第一剑的时候，祁安就察觉到赤霄的不同，比起他之前的佩剑，赤霄更轻却更韧，他能清晰地听出赤霄划过空气时，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剑锋划过木头时，刺入木头的锋锐。
没有一个习武之人能拒绝这样一把顺手的剑，饶是祁安仍是心中愧疚，却也掩不住对赤霄的喜爱。
“怎么样？”
祁安出手，招招是杀招，假人的要害处多了许多剑痕。
“回主人，属下很喜欢。”
祁安双手抱住剑柄，剑尖向下，眼中却多了几分光彩。
“喜欢就好。”
苏合香很开心，她走到自己房间竖着的两列剑架前，每一个剑架都有几尺高，上面放着不同的剑，长剑、短剑、宽剑、窄剑，应有尽有。
她从剑架的最上面取下了一柄短剑，“祁安，刚才的那柄赤霄，是赏的。但这柄剑，是我想送给你的一个礼物。”
礼物？
这个词太过于陌生。
以至于祁安看向苏合香，微微偏头，很慢地眨了眨眼睛，眼中流露出不解。
苏合香打开剑匣，匣子里躺着一柄短剑，黑色的剑鞘上缠着一圈金线，在剑鞘的角落里刻着“常安”两个字。
苏合香拎出这柄短剑，用手指抚摸着“常安”两个字——这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染上一丝笑意。
“祁安，当年在给你赐字的时候”，苏合香放慢了语速，轻声道，“我就在想，爹娘下落不明，苏家风雨飘摇，而我的身边只有韩梨和你了。”
当年，苏合香的爹娘出海后下落不明，一夜之间，苏家失去了家主，整个苏家动荡不安。
而韩梨和祁安，是苏合香在那段最无助的日子里，仅有的两个她能够紧紧抓住的人。
“所以，我给你赐字为‘安’。”
那时苏合香尚未成为苏家家主，但却按规矩继承了暗堂。
祁安始终记得，他在选出影卫统领的考核中胜出后，跪在苏合香面前请她为自己赐字时，苏合香在桌子上铺上了一张纸，提起笔蘸饱了墨，却久久未能落笔。
祁安在等待中悄悄抬起头，却见到，比笔尖的墨珠更先滴到纸上的，是苏合香的泪水。
小小的少女坐在桌前，手中提着笔，泪珠无声地落下，一滴、一滴，单薄的肩膀似是已被悲伤压弯。
有那么一瞬间，祁安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想要站起来的冲动。他想要站起来，为面前的少女披上一件温暖的衣袍，再抱抱她。
可他却只能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手心，用尽气力才将自己的膝盖钉在原地。
于是，她们两人一跪一坐，祁安盯着苏合香，眼眶泛红，目光之中满是悲伤。
他只是一个影卫。
他什么也做不了。
“主人……”
祁安膝行两步，望着苏合香，开口轻声唤她，却又将尾音吞下。
良久，苏合香回过神来，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再提笔蘸墨，在纸上落笔，“小七哥哥，我就说你能当上影卫统领吧。这是我给你赐的字。”
苏合香将纸拿起给祁安看，“‘安’字，祁安。”
祁安。
尚是祁七的祁安将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小七哥哥，你不要离开，好吗？”
记忆里的少女脆弱又单薄，周身笼着浓郁的悲伤。
“好。”
祁安记得自己这样回答。
苏合香的声音将祁安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我从不曾期望你牺牲性命为我做成什么事。从始至终，我都只希望你平安。从前是，现在也是。”
“祁安，你记住了吗？”
“是，属下，记住了。”
祁安在心底很轻地笑了一下。他的主人，一如既往地，难以接受身边人的离去。
主人，只要您还需要，祁安会守护您，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祁安想。
“祁安，你要不要试一下？这是我亲自铸的一柄短剑，我记得你左手更擅短剑，所以铸了一柄左手剑。”
“我用得可是剑庐最好的精铁。”
“许久未曾铸剑，幸好我的技艺未曾生疏，不过这柄剑还是重铸了几次。不过你也知道，我铸的剑可不比三姨铸的剑差。”
“祁安，你快试试顺不顺手，不顺手我可以再融了重铸。”
“祁安？别愣着啊，试试。”
……
短剑同匣子一起，被祁安珍重地收进了唯一上了锁的最上层柜子里。
就像是将他和苏合香之间唯一的一丝牵绊妥帖珍藏。
“老大？老大！”
祁十七一声大喊，把祁安吓了一跳，差点一个手刀将人劈晕。
他将长剑还给祁安，却依依不舍，“老大，若是我有生之年能被赐下这样一柄甲号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祁安接过长剑放回桌上，闻言转过头去，看着祁十七，刚要张嘴说话，就被祁十七打断了。
“我知道的，老大。主人宽仁，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赐我这样一柄甲号剑呢。”
祁安点点头，伸手拍了拍祁十七的肩膀。
“去和祁二说，不动那个丐帮小长老，但是吓吓他还是可以的。好了，快放饭了，快去吃饭吧。”
“是，老大。”
祁十七立正站好，低头行礼，就要退出房去。
“十七，”祁安叫住祁十七，“你要好好练功，武艺精进，才有机会得到一柄甲号剑。”
武艺精进，才有能力自保。影卫的命，都系在自己的武功上。
是祁安没说出的另外半句话。
“是！老大！”祁十七又大喊一声。
“老大，你也要快来吃饭啊！” 退出房前，祁十七不忘提醒祁安，“别忘了主人的命令，您得按时吃饭。”
“好，我马上就去。”
祁安应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常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