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游纪》画瑶台

16、回忆（二）

　　那年他6岁，艾加4岁，阿斯纳还没有成为她的贴身侍卫，莉安和莉莉雅也还没出生，布利亚甚至还说不出一句清楚完整的话。
　　说是陪艾加玩，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带小孩子，只能坐在花园中的石凳上局促地看着趴在草丛中发呆的艾加，自己也跟着发呆。
　　草地看上去是柔软的，他眼中的艾加是发着光的。
　　这小女孩有着一头蓬松的黑色短发，后脑勺上还扎着一个圆形的小发苞，圆嘟嘟都的脸上一双蓝眼睛大得离奇，额前的刘海被阳光染得像空灵的金色羽毛。
　　所以他觉得被阳光镀上一层金光的她看上去亮眼极了。
　　她无聊地晃着两条小腿，丝毫不在乎扬起的草屑会甩在那身白色的连衣裙上，手指摆弄着眼前的一朵小白花。
　　真好啊，她不用刻意把皮肤遮起来，可以穿任何想穿的衣服，可以不忌惮在阳光下玩耍。
　　不像他。
　　他不得不穿长衣长裤，因为他觉得身上那些伤口很丑陋；他不得不藏在阴影里走，因为任何外界的注视都让他感到害怕。
　　不像他那么破碎而割裂。
　　“你是一个人吗？”
　　但那朵小白花突然怼到了他脸上，他愣了一下，看向前面，艾加正努力地伸出双手把花递给他，大大的澄澈的蓝色眼睛疑惑地盯着他看。
　　“给你花，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女孩的手肉嘟都的，手指上还沾了泥巴，全身上下的细小绒毛都变得金闪闪的。
　　他们两人，一个站在阳光下，一个坐在阴影里。
　　她就这样穿过阳光把小花儿送给了阴影里的他。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犹豫地看着她和她手里的花。
　　艾加等了他很久，但他一直不动也不说话，她的勇气也就慢慢的瘪了，然后她慢慢地歪了歪脑袋，怯生生地把手缩了回去。然后扭头拔腿退就跑。
　　“那好吧，也许我该多摘些给你。”
　　他愣怔看着她跑远，呼吸系统才又开始运作，但他还没来得及喊住她，她就被赶过来的侍女揪住衣领提溜起来，手中的花都掉在了地上。
　　“哎呀，小皇女，这里很脏的，您刚刚才换的衣服，唉·····，啊，布德森小殿下下午好！”
　　侍女把猫猫一样悬在空中手无措的艾加拎出草丛后，才放她下了地，扭头看见他吓了一跳，立向他鞠躬请安，然后又拎着一脸迷惑的艾加道。
　　“小皇女，这位在辈分上是你哥哥，你要喊他皇兄哦！”
　　艾加被拎得有点蒙，突然被喊的他也有点蒙，然后他俩就大眼瞪小眼尴尬地对视了半天，直到侍女拍了拍艾加的肩膀。
　　“皇兄好！”
　　艾加一个激灵，然后朝他猛鞠了个躬。
　　他顿时慌张起来，“不，不用这样……”
　　他都和她不熟，而且也不是她真正的哥哥。
　　但他还没说完，侍女又把她提溜走了，“那小殿下我们先回去了，真是····又要换衣服了。”
　　侍女的语气带着疲惫，听上去心累得不行，他伸了伸手，想喊住她们，最后却仍然不敢出声。
　　他真的很讨厌这个样子的自己。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配做王族的孩子。
　　……更何况他压根不是。
　　他沉默着，扭头看向草丛中艾加落下的那几朵花。
　　同样不是王族血脉，为什么她活得比他阳光那么多呢？
　　那么纯白，那么天真烂漫。
　　他想明白，可偏偏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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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伊莉丝怒气冲冲地敲开了布纳宫殿的门，打开门的却不是布纳，而是布达。
　　“二兄长，你怎么在这？！”
　　伊莉丝惊讶极了，硬生生把外泄的怒气又忍了回去。
　　但布达看着布纳，不悦地皱眉，没有回答。
　　伊莉丝这才发现布纳还在无声地痛哭，大厅的地板上满是不知名器具的碎片。
　　“你们刚刚吵架了？”
　　“……你让他自己说，这种话我都觉得脏嘴。”布达冷视着他这个不争气的兄长，眼神里满是厌恶，“你这都只是自食恶果罢了，哥。”
　　“······是他虐待那孩子的原因吗？”
　　压抑的空间中，伊莉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开口问。
　　布纳极其呆滞地松开双手，泪眼婆挲地看了伊莉丝一眼，小声地试探，“伊，你全知道了？”
　　“可为什么你们都要管这事呢？布德森又不是我的儿子，迪娅背叛了我，我怎么样对待他不都是应该的吗？！”
　　但他突然冲到伊莉丝面前大声吼道，“你们懂什么？！你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还跑来指责我？他就只是个杂种而已！”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干脆点把他杀了？”
　　布达面无波澜地开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让他活下来？在刚知道事实的时候就埋了他，不是对你们都好吗？！
　　“哥，别找借口了，孩子是无罪的，只有你是在作茧自缚。”
　　“既然你不舍得杀了他，又要折磨他，那以后就由我来抚养这孩子吧。”
　　伊莉丝无法评价这个真相，她的确没有想到事实会是这样，但正如布达所说。
　　无论怎样，布德森是无罪的。
　　“·····不，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是在摒弃我的做法吗？你们不应该心疼我支持我吗？被背叛的可是我！我可是你们的大哥！”
　　布纳难以置信地看着布达和伊莉丝脸上的悲悯神情，一瞬间觉得四周黑暗极了，而深处仿佛有无数张看不清的脸，用或厌恶，或唾弃，或同情的目光盯着他。
　　看久了，这目光似乎又变成了一双双怪物般的手，叫嚣着把他拖进了深渊。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淹没在一片至暗中。
　　“····如果你真的还认我们这两个弟弟妹妹，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
　　“我曾经是那么尊敬你，哥。”
　　“可你把一切都毁了。”
　　无论是矿石意，王族荣誉，还是他们亲人间的信任。
　　布达和伊莉丝最后看了布纳一眼，转身走出了他的宫殿。
　　他们离开后，布纳猛的跪在了地上，但他们没有回头。
　　残歌纪1407年，因王族内部事务，布纳被剥夺王权，布达成为撒达新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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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很晚了，好歹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两餐没吃了。伊？”
　　明恩担心的用手在伊莉丝面前摆了两下，她才从回忆中抽出身来，面前的桌上摆着明恩让侍女们加热了两遍的饭菜，还有她最爱吃的酸奶油长条面包。
　　但是她没有胃口。
　　“明恩，我没事，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情绪。我并没有自暴自弃。”
　　她回应了明恩的担心。
　　她把布德森当亲儿子是真的，难以置信他的行为也是真的，但伤感和怀疑这种情绪存在一会儿就够了。
　　她只是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要选择这么做。
　　不满吗？报复吗？
　　可是这样一来，他不就又成为下一个布纳了吗？
　　她已经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哥被关进了地牢，不想再看着一个孩子重蹈覆辙了。
　　“明恩，我还不想放弃这个孩子。”
　　她这样对明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