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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   蝉鸣。

      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蝉鸣。

      盛夏的阳光照耀着田野,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枝头。得到充足养分的植物恣意生长,茂盛的绿意满溢而出。像没过杯沿的水一样,花花草草从砖墙的缝隙里挤出来,从路旁的田埂里冒出来。明亮的色彩铺天盖地,世界没有任何阴霾。

      夏天是一种温暖干燥的甜味,是晒得发烫的野草,靡丽缠绕的花朵,和落在窗沿上的甲壳虫。

      村里的果园绿树成荫。如果在外面跑累了,玩累了,就躺到树底睡上一觉,伴着此起彼伏的虫鸣,枕着窸窣轻吟的微风,在夏日的午后进入梦乡。

      以前快乐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像枝头的苹果一样,随手一摘就能品尝到爽口的甘甜。

      童年的魔法是何时消失的呢?

      同样的一棵树爬了千百次,同样的一条河流游了千百次,同样的一片海看了千百次。

      不断重复,不断重复的游戏,到底是从哪一次起,失去了以往的吸引力变得幼稚起来?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因为当她还沉浸其中时,她的玩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她还是喜欢爬树,还是喜欢下河游泳,还是喜欢踩着浪花在海边跑来跑去,然后回头寻找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身影。

      只有笨蛋才会喜欢一成不变的幼稚游戏。

      只有笨蛋,才会满足于平庸无趣的日常,不向往波澜壮阔的人生,不渴望名声和荣光,也不盼望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家好像都在长大,只有她一个人还留在原地,守着她的苹果树、和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价值的宝物。

      一颗两颗三颗石头。

      一只两只三只萤火虫。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不在的第一千九百三十六天。

      她收到了神罗科学部门的录取书。巴诺拉村和米德加所在的东大陆隔着一片大海。码头的风涨起船帆,碧蓝的海面波光跳跃。到了给她送行的那一天,巴诺拉村来了很多人。

      杰内西斯的养父母欲言又止,这么多年,他们看着她长大,好像已经将她当成了半个女儿。如果杰内西斯再不回家,巴诺拉村最大的果园说不定都要易主了。

      当然,她知道那只是玩笑话。

      汽笛长鸣,船只缓缓离岸。那一天太阳很耀眼,海风在耳边呼啸。她站在船尾,看着岸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们说,杰内西斯就拜托她了。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巴诺拉村的罪孽都和她无关。

      站在送行队伍最前方的两个身影,渐渐被距离和时间吞没。

      作为人体实验的产物,杰内西斯在这世上并没有双亲——怀着期待和爱意将他生下来的双亲。

      但在她看来,那对夫妇分明就是他的父母。

      他唯一的父母。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请别放弃他。」临行前,杰内西斯的母亲紧紧抱住她。

      那份毫无保留的偏心,和对杰内西斯的了解就是最好的证明。

      假戏真做、假戏真做。最重要的到底是曾经的虚伪,还是后来的真情?

      她抵达米德加后,杰内西斯的父母寄来一封又一封的信,已经在她的抽屉里垒成了一小沓。她本来都想好了,等杰内西斯和他的父母和好,她就将这些本就属于他的信件还给他。

      她抽屉里那些信,如今是烧掉好呢,还是扔掉好呢?

      杰内西斯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但她知道他们会希望她这么做。

      就让杰内西斯以为他杀掉的只是背叛自己多年的人,是他理所当然应该憎恨的对象。

      神罗的同伙。可恨的监视者。骗子。

      他并无父母。

      那样就行了。

      那样就可以了。

      出院后,她住回了实验室。深夜时分,科学部门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是扎克斯和你告的状?”她抱着手臂背靠实验台,熟练地露出笑容。

      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叛逃后,萨菲罗斯拒出任务。扎克斯忙得团团转,没有时间监督她是不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

      “……巴诺拉村的事我听说了。”

      实验室的地板被魔晄照亮,莹绿的光芒勾勒出高大的银发身影。萨菲罗斯微垂眼帘,冷峻而完美的面容没有透露出过多的情绪波动。

      语言的艺术和战争的技巧截然不同,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看似漫长而短暂的停顿过后,他说:“抱歉,我没有故乡,所以并不能体会。”

      培养舱里浮起气泡,实验仪器低鸣运转。整个科学部门只有宝条知道她在做什么。这个实验室的使用权也是她闯进宝条的办公室,向他提交了一份研究报告后才勉强争取来的。

      她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在萨菲罗斯望过来时,她承认:“当然,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就是了。”

      她笑道:“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聚餐了,不妨把扎克斯也一起叫上?”

      神罗的监视无处不在,但只有一个地方她可以确定,就算是神罗也不会有胆子监视。

      听说要去萨菲罗斯的公寓聚餐时,扎克斯一开始是难以置信的。直到他捧着碗,小心翼翼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意识到三人这次聚集不止是为了吃饭。

      荷兰德从科学部门消失时,从档案室带走了G计划的关键文件。但由于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销毁实验室的所有细胞样本。

      特种兵的细胞和普通人的细胞并不相同。

      神罗科学家从两千年前的地层里发现的古代种,和目前已知的任何生物都不同。它的细胞和病毒相似,需要借由寄生其他生物的细胞来繁殖。

      一般来说,病毒会侵入宿主细胞,篡改细胞核的生产指令,复制自己的遗传物质。当复制的病毒足够多,就会从宿主细胞内“破壳而出”,造成宿主细胞的死亡。

      但是神罗的科学家找到了方法,能让病毒的基因和人类的基因结合时巧妙地“出错”,无法复制生产自身的遗传物质,并在结合后进入潜伏期。如此一来,特种兵的细胞便能携带着病毒的基因一起活下去,不断生长分裂。

      至少原本的理论是这样的,因为杰内西斯的身体明显出现了异常,他体内的病毒苏醒过来,开始大量杀死宿主细胞,造成了他身体的衰竭。

      荷兰德将这称之为「劣化」——杰内西斯体内的病毒扩散开来,正在逐渐吞噬取代他身为人类的部分。

      这似乎和他身为G计划的实验体有关。G计划是神罗早期的实验,那个时候还没找到稳定量产特种兵的方法,这个时期的实验体也最容易出现各种瑕疵。

      她试了很多方法阻止病毒的扩散,但所有已知的方法都并不凑效。从杰内西斯身上提取的、来自两千年前地层里假死生物的细胞,具有异常顽强的生命力,而且似乎能够互相沟通。

      这是最难以理解的部分。

      放在不同培养皿里的细胞,如果她测试过一个培养皿里的细胞对某种阻断药物的抗性,没有接触过这种阻断药的细胞,很快也会做出相同的反应。

      明明没有物理接触,却仿佛能互相沟通,共享知识。

      不仅如此,如果将杰内西斯的细胞注入其他生物的体内,那些生物很快也会感染他的「劣化」,并继承细胞之间能够互相沟通的特质。

      这种变异的感染生物,用一种方法杀死之后,下一次就不好使了,因为整个族群都会共同进化。

      扎克斯表情迷茫地坐在沙发上,似乎完全没跟上她在讲什么。萨菲罗斯则是沉思许久后告诉她,杰内西斯复制体已经出现了。

      她说什么复制体?

      萨菲罗斯问她还记不记得去年十月和杰内西斯一起从五台前线失踪的特种兵。

      感染了杰内西斯细胞的生物,拥有杰内西斯容貌的复制体——杰内西斯和荷兰德联手创造的军队,如今正在四处袭击神罗的军事基地。

      扎克斯终于回过神:“你说杰内西斯和荷兰德联手了?”

      至于联手的主要原因。

      “应该是复仇吧。”

      争夺科学部门的主管输给宝条的荷兰德,一直对此深深怀恨在心。而杰内西斯作为神罗当年的人体实验的悲哀产物,会向神罗复仇也并不奇怪。

      「劣化」的最终结果是变成怪物然后死去。这是杰内西斯遗传基因里自带的诅咒,是可悲的、先天的疾病。

      杰内西斯军袭击神罗总部的那一天,她正待在科学部门的实验室里。时间是晚上,刺耳的警鸣忽然响彻整个科学部门的楼层。红色的灯光在昏暗的环境里回旋闪烁,催促所有人前去避难。

      恐惧如同疫病传染开来,在走廊的落地窗哗然碎裂时达到了顶峰。原本以为敌人会先突入下面楼层的人群惊叫着四散奔逃,只有她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头盔遮去了敌人的面容,但没有什么能遮掩从他们背后生出的巨大黑翼。冰冷的刀锋映出燃烧的火光,武装到牙齿的敌军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就像用死神的镰刀收割麦子一样简单。

      但她好像忽然变成了隐形人,变成了使河水分流的那块岩石。手持镰刀和弯刀的敌军,看都没往她所在的走廊看一眼,直奔其他人而去。

      她听见有人说,慢着。

      海水翻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逐渐淹没了地平线上的岛屿,吞没了她记忆里的家乡。

      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一片岛屿,那么小的一行字,很容易不小心就会被人忽略过去。

      但那个平凡而不起眼的村子,曾经是她的整个世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混乱在耳边轰鸣,心脏撞得她肋骨生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火烧火燎地痛。

      终于,声音变成尖刀,陡然划破封闭的喉咙。

      “站住!!”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站住——!!!”

      最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她朝敌军所在的方向追过去时,敌人反而调转势头跑了。

      “不许跑!!”她拼尽全力大喊。

      “不许逃跑——!!!”

      懦夫。胆小鬼。

      村子已经没了,他怎么不把她也一起杀了。

      他怎么不把她一起杀了。

      “懦夫!!懦夫!!!”她口不择言地骂他,嘶哑的声音忽然破碎在喉咙里,她哽了一下:“你倒是把我一起杀了啊!”

      巴诺拉村还有一个人活着。现在她自己送上门来了,他反倒卑鄙地跑了。

      那些身影展开黑色的翅膀,纷纷跃入外面的夜空。眼见着最后一人即将离开科学部门的楼层,她脑子一热,陡然踩住落地窗的边缘,奋力往前一扑。

      黑色的羽毛擦着她的手指滑过,她抓了个空,世界似乎静止了一秒。千思万虑从心中闪过,同时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空白的大脑只剩下一个念头:

      ……啊,她可能要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怒火在那个瞬间不可思议地消失了。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但她好像又看见了盛夏的阳光,看见了绿意葱葱的树冠。朝树冠张开手时,光芒的碎片仿佛在指间跃动。什么都触手可及。

      什么都,触手可及。

      ……

      她收回手。静止的世界重新流动起来,夜风伴随着失重感呼啸而来。

      她落了下去。

      落入无边无际,海一般的夜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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