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番外卫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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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雨了，翻滚的乌云洒下瓢泼大雨，狂风吹折树枝，把雨水泼在窗上。
屋里点燃了灯火却依旧昏暗。
“育婴堂的死亡率有点高了。”葵敲着桌子沉思，”物资充足吗？”
“已经查明江户城内的育婴堂有人贪污，犯人高桥谦一畏罪自杀。”卫善回答。
德川幕府曾颁布法令禁止遗弃儿童，凡是遗弃亲生子女的处以流放，遗弃非亲生子女的入狱。
然而真正收养孤儿的机构要在18世纪90年代由松平定信建立，江户时代并没有类似的机构，一年前葵为了收留无父无母的孩子建立了育婴堂，然而这段时间育婴堂上交的资料让人颇为费解。
在食物充足和安全得以保证的情况下，孩子的死亡率竟如此之高。
她派卫善去调查这件事，只得到一个采购负责人高桥谦一畏罪自杀的消息。
“他贪污的钱财不算多，剩下的钱财足够购买食物和药材。”葵漫不经心翻了一页资料，看到高桥谦一的信息。
这件事远不止看起来这么简单。
“这些育婴堂你都去过吗？”葵问。
“土佐藩和萨摩藩距离较远，因为时间原因，没能亲自前去调查。”卫善摇摇头。
“很好，如果你去了，怕不是又要多出一个高桥谦一。”葵点头，又翻了一页资料。
沉默良久后，她突然问：”卫善先生，你觉得我去应聘育婴堂的工作怎么样？”
“以您的身份，不应该让自己身处险境。”卫善拒绝葵的提议。
“登岛的时候，你们去过萨摩藩，不知道那里的人会不会有印象，那就土佐藩好了，距离也近一些。”葵自顾自说着，很快敲定了方案，”我们一起去土佐藩的育婴堂。”
“您不应该随意离开江户城，这件事由我去做就好。”卫善再次拒绝她的建议。
土佐藩育婴堂。
酒井院长站在门口等候，一年前各地开始建立育婴堂，他凭借泷泽家族的介绍信成功担任土佐藩的育婴堂院长，昨日他突然收到消息，井伊家的井伊秀明大人膝下无子，想来收养一个孩子。
他早早就在门口等候，武士向来脾气怪异， 他只不过是普通人，若是得罪了井伊家可不是明智之举。
一架驾笼被缓缓放下，帘子上绘制橘花花纹，这是井伊家的家徽。
马车在江户时代还没有出现，地位尊贵的贵族和大名出行都是使用驾笼，看起来不起眼的驾笼可不是普通人可以乘坐的。
一旁骑马的男人一头红色长发，身穿黑色的羽织，胸口同样绣着井伊家橘纹家徽。
他戴着眼罩，露出来的那只眼睛是暗金色的，像是深夜中盛开的瞻波伽花。
驾笼落地后，他下马掀开驾笼的帘子，将里面的人扶出来。
驾笼里坐着一个女人，被扶出来后，她无力靠在对方身上，全靠着他的支撑才勉强站立。
女人身穿真丝质地的华丽和服，长发用红白饰带装饰，披散下来的长发与和服平齐。
这是室町时代广受欢迎的大垂发，如今很少有人梳这种发型。
院长见他们第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如今看来这位井伊大人对夫人很是宠爱，就连下架笼都要亲自扶她出来。
“井伊大人突然前来，育婴堂简陋照顾不周，还请井伊大人见谅。”院长向他们问候。
“是我们突然造访，给院长先生带来困扰。”井伊先生扶着夫人，嘴上说着叨扰，眼神都没给他。
傲慢无礼，很符合院长对武士的刻板印象。
“还请井伊大人去书房，我已经为两位备好茶点。”院长赔笑。
院长为他们引路，路过院子的时候，几个孩子探着头偷偷看他们。
“慢点慢点。腿麻了。”葵小声说。
来人正是葵与卫善，井伊家依附于德川家族，自从上一任德川将军被带走后，他们立刻攀上新任将军，所以葵此次前来借用了井伊家的名义。
武士尚且可以骑马，贵族女性只能乘坐驾笼。据说公主出嫁都坐这狭窄的架笼从京都去往到江户，
狭窄的驾笼只能让她盘腿坐下，一路过来，她吃了不少苦。
院长的书房并没有什么书籍，柜子中摆放着的都是孩子的资料，葵随手拿了一份资料。资料中记录孩子的来历与喜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我们夫妻二人结婚多年，夫人身体不好一直没能有个一儿半女，如今想来收养一个孩子。”卫善同院长聊天。
“我们这里有很多孩子，总会有和两位有缘的。”
“我觉得年纪小的吵人，年纪大些也懂事，不要我太操心。可是秀明大人觉得年纪大养不熟，想要年纪小一些又乖巧的。不知道院长大人有没有推荐的孩子。”葵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扇子打开的声音像是踩在雪上的声音，冬天的时候雾凇挂满枝头，风吹过时纷纷落下。
葵与卫善坐在窗下，阳光中灰尘飘舞。他们坐在阳光中一个面容严肃威严端庄，一个温柔似水眉目含情，他心中叹了句可惜。若是夫人身体没问题，可以生下他们自己的孩子，那孩子该是多么俊俏。
“育婴院里倒是有几个孩子符合两位的要求，翔太这孩子才四岁，乖巧懂事。悠斗年纪大一些，不过六岁，聪明伶俐，前几次也有人要收养他，可是他还有两个妹妹，他不愿意和妹妹分开，所以一直留在这里……”院长给他们拿出几人的资料。
“不是我们二人不相信院长，只是仅凭院长几句话我们怎么能轻易下决定？”卫善看着资料若有所思。
“秀明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和这些孩子接触一下，主要还是选一个合眼缘的。”葵露出狡黠的笑容，”钱不是问题，我们最不缺的就是钱。”
以钱作为入口，院长总算愿意松口，让他们与这些孩子多接触。
葵很快见到院长所说的悠斗，这孩子说是六岁，远比同龄人瘦弱，他的两个妹妹一个是他的孪生妹妹，与他一般大，另一个才七个月大。
院长向他们介绍悠斗的时候，他眼神闪躲，轻声向他们问好。
来这里收养孩子的哪有几个愿意为了一个孩子再收养两个拖油瓶，原本看中悠斗的都选择了其他人。
“也都是可怜孩子，父母外出时被武士用来试刀当街砍死，好在将军大人下令建立育婴堂收留这些孩子。”院长为他们介绍孩子的身世。
“这里是不满三岁的孩子房间。”院长小心翼翼拉开房门，房间中摆着十几张婴儿床，婴儿陷入梦乡，沉沉睡去。
细微的动静吵醒一个孩子，他大声啼哭起来，其他孩子也被他吵醒，接连大哭。
“大人和夫人也看到了，孩子太多，我们人手不够，只能让大一些的孩子帮忙。”院长把一个孩子哄好，接着去哄下一个孩子。
卫善看着他如此忙碌，也帮忙哄着孩子，留下葵一个人。她原本也不擅长应对孩子，不敢轻易抱起孩子，只能轻轻晃着摇篮。
反倒是卫善抱孩子的动作很熟练，院长回头看着他们：”看井伊大人的样子似乎对带孩子很有经验。”
“他啊，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带弟弟妹妹，虽然我们一直没能有孩子，可是哄孩子的经验他可不少。”葵轻笑。
“弟弟小时候很叛逆，让我很头疼，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选择一个乖一点的孩子。”卫善熟练哄着孩子入睡。
他教葵如何正确抱孩子，葵战战兢兢抱着孩子，仿佛抱着易碎的瓷器，她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害怕，放轻呼吸生怕惊扰到孩子。
“手要放在这里。”卫善帮她调整姿势。
“他真的睡着了……”葵小声说，她兴奋抬头看向卫善，正好对上他的眼神，暗金色的眼中仿佛海水般澄澈。
“咳，太近了，这里还有人呢！”葵提醒卫善，她姿态拿捏得很好，俨然一副羞涩的样子，卫善也分不出来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他们说话之际，有人从屋外跑进来，正是悠斗。他来到一张婴儿床上，轻声给孩子哼着摇篮曲。
“那就是他妹妹？”卫善问。
“是的，现在七个月大。”院长回答。
葵注意到他的眼神偷偷看向他们，身体紧绷。
“秀明大人。”葵看向卫善，”既然育婴堂如此困难，我们又有条件，不如多收养几个孩子，将来身边也热闹一些。”
她清楚悠斗看似在哄妹妹睡觉，却是一直听着他们的话。
卫善很快了解她的意思，和她接着演戏：”你的身体不好，孩子多了怎么照顾的过来，两三个孩子就好。”
屋里的孩子又进入梦乡，为了不吵醒他们，院长带领他们前往下一个房间。
悠斗偷偷摸摸跟在他们身后，他自认为藏的很好，葵与卫善都听到他的动静。
葵的声音不大不小，特地让悠斗可以听得到：”我看这孩子就不错，懂得照顾人。”
“院长说他有两个妹妹，还不知道妹妹的品行如何，要慎重选择。”卫善配合地回答。
说完之后卫善小声询问：”您不会真的要收养他们吧？”
葵也小声回答：”他看院长的眼神不对，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得和他单独聊聊，你把院长带走。”
卫善微微点头，然后把葵扶到树下：”院长先生，夫人身体不适，不能继续看下去。让她暂且在这里休息，剩下的孩子我随你去看。”
“夫人在此休息也好。”院长不认为这次收养会考虑夫人的意见，井伊秀明要选择的是合适继承人，夫人太过年轻，想来考虑有所不周。
二人离去之后，两只毛绒绒的脑袋探了出来，悠斗交代着妹妹：”把茶端过去，向夫人问好，如果表现得好没准我们就可以被收养，离开这里。”
女孩乖乖点头，她手里捧着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向葵走去。
葵早就发现他们的踪迹，还是在她靠近的时候表现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她低头打量着小姑娘，她穿的衣服是大孩子换下来的，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换下来的衣服还是八成新。
“夫人请用茶。”女孩把茶杯递给葵。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葵接过茶杯，并未喝一口，她从怀中掏出两块糖果给她。
“我叫沙耶。”小姑娘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接过糖之后忙向哥哥跑去。
那边隐约传来训斥声，不多时悠斗拉着妹妹回来，小姑娘低着头。
“夫人，这礼物太过贵重，我们不能收。”
“只是块饴糖而已，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葵小口抿着茶水，茶水中带着苦涩，葵猛得咳嗽起来。
沙耶被她吓到，面色惊惶：”夫人，你是不是像他们一样也要死了。”
悠斗想捂住妹妹的嘴，一直以来他把妹妹保护的太好，她太过天真，怎么能够问出这种不吉利的问题。
葵制止悠斗：”他们是谁？”
沙耶无措看着哥哥，还是乖乖回答：”育婴堂其他孩子。”
悠斗心中大惊，若是让夫人以为育婴堂的孩子都有疾病，他要如何带着妹妹逃出去。
沙耶很快振奋起来，眼神明亮：”不过夫人可以吃仙药，他们都说仙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夫人有了仙药一定可以恢复健康。”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育婴堂的寂静，两名武士骑着马来到育婴堂，两人的衣服上没有任何家族的徽章。
两人直奔院长的书房，一路上没有任何停留。
卫善同院长聊到捐助金额，他的慷慨让院长很是兴奋，似乎已经看到那笔钱落入自己口袋。卫善没有他一般的好心情，他心中烦躁，不懂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怎么会成为育婴堂的负责人。他已经找不到借口拖延时间，房门突然被敲响，他心中松了口气。
院长不情愿去开门，看到来人，他面色严肃，转身对卫善说句抱歉：”井伊大人，真不好意思，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您看要不您和夫人回去好好考虑一下，领养孩子这件事还是要慎重一些。”
“院长说的也是，那我就先回去，下次再来拜访。”他起身离开房间，路过走廊时与来客擦肩而过。
对方显然也是武士，身上是藏不住的血腥气。
葵在院子里等他，见到他下来跟他分享了自己的发现：”我在孩子们那里听到有意思的说法，有人在炼制仙药。”
卫善问：”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对吗？”
葵点点：”贵族会用人的内脏炼丹，山田浅卫门家曾经给他们提供尸体的内脏。同时山田家也会使用内脏提炼可以治疗肺结核的汉方药。后来幕府回收尸体火化，山田家就不再提供这些给贵族。”
“我并不负责这方面工作，对此了解甚少。”
“我曾听佐切提到泷泽家打探岛上的消息，你们离岛之后，那座岛被隐藏起来，天仙也不接触人类。所以那时我并未在意这件事。他们也许通过什么途径知晓那座岛是徐福所建造，这些年坊间一直有传闻徐福以三千童子为药引炼制长生不老药。”
卫善的声音在颤抖：”那些死去的孩子被他们当做药引……”
他想起走廊与武士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身上毫不掩饰的煞气。
“泷泽家已经派人来灭口。”他转身向书房跑去，目光所及之地已然化作火海，浓烟滚滚，迅速蔓延的火焰将育婴堂吞没。
他顶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回到书房，不能让他们毁掉所有证据，他必须找到院长与泷泽家勾结的证据。
冒着火焰的门被他踹开的同时，一道刀光迎面而来，带起的风劈开火焰，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杀手竟然还留在这里。灼热的空气让他近乎窒息，他本能躲过这一击，迅速以居合剑道斩向对方。两人同样忍受高温与窒息带来的痛苦，卫善挥舞的刀砍断燃烧的书架，燃烧的书页与火花在空中飞舞，如同燃烧的蝴蝶。
战况焦灼之时，一团燃烧的火焰从一旁砸过来，炽热的火花落入武士眼中，卫善趁机给了他致命一击，喷洒的血液同烧尽的尘埃一起落在地上。
偷袭的人正是院长，他胸口被捅穿，殷红的血流了一地，喷溅的血液落在地板上宛如盛开的红色大丽花。
空气中的氧气几乎耗尽，他靠在书桌上，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井伊大人……交给将军……”他指着书桌下面。
卫善果然从桌下找到一个黑色的木盒。
“育婴堂的孩子……拜托了……”他的手垂下来，血液从指尖滴落，依靠在桌子上的身体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未燃尽的书页带着明灭的火星飞舞。
卫善不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身为泷泽家的帮凶，他害死了那么多孩子，浑浑噩噩活着做了那么多年人渣，临死却像英雄一般。
“将军大人已经知道，你安心地去吧。”他轻声说。
卫善从火海中逃出来，扔掉身上燃烧的羽织，远处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畏畏缩缩看着他。他看了几圈都没有发现葵的身影，最后他看向被烈火包围的育婴堂，火光把他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红色。
他提着刀就要再次冲进去，濒临崩塌的木楼里滚出一颗人头，紧接着是抱着孩子的女人从火海中跑出来，她身上华丽的和服已经被烧毁，身后接的假发迅速燃烧。
卫善急忙帮她扑打燃烧的头发，原本的头发也被烧得蜷曲，空气中弥漫着类似燃烧羽毛的焦糊味。
“犯人已经处决，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葵询问。
“酒井院长已死，临死前把证据交给我。”卫善把盒子交给葵。
“长生……何必呢……”她看着造型古朴的木盒，幽幽叹了口气。
身后燃烧的房屋在火焰中崩塌，卷起的火舌直冲云霄，火星飘飘洒洒落下，在接近地面的时候燃烧殆尽，只剩下浅灰色的灰烬。
"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将军大人尽管吩咐。”
“这个孩子你抱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抱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番外卫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