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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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立冬。
雪下的又急又密，目之所及是一片苍苍莽莽的白，似要将一切喧嚣嘈杂掩盖。谁都不曾想到刚入冬的初雪就如此声势浩大，饶是见过世面的老人都感叹称奇。
端康王府里下人们早早的准备好了暖炉和炭火，将门庭前打扫的一尘不染，连院中的长青柏都料理的妥当。
雪静静的落，婢女的身影在府内穿行，她们或笑或嗔将这寂静的冬日都点缀的热闹了许多，唯有明珊雪跪立的身姿在冬日寒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刺骨的寒气将明珊雪的身躯浸透，落在肩头的雪压低了她的脊背，她哑着嗓子朝门内喊道：“家父性情刚直，一心只为民生社稷，夕照台是倾注他无数日夜的心血，怎会又一手炸毁？其中必有隐情，求世子查明真相，还家父清白！”
十六年前秋兴典仪，新建而成的夕照台离奇爆炸，二皇子萧谐当场身亡，十日后迅速破案，主凶为萧谐打落下马的贪官污吏成骏余党。此后不久成骏一党尽数株连，涉事官员一律贬职流放。此时皇帝为查十六年前皇兄真正死因，陈年旧案被翻，下令严查，而新证据严明指向父亲，虽不是主犯，但仍洗不清从犯嫌疑，明家一夜间成为众矢之的。
屋内久久没有回应，明珊雪心中焦急，她已经在门口跪了一个时辰，孟疏却一直闭门不见。皇帝钦点孟疏参与此案的调查，因此他一门心思扑在了查案上，但怎么也没想到查到了自己老丈人家。
周遭婢女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投过来的目光也越来越明目张胆。在明珊雪身旁撑着伞的绿衣婢女朝着她们一一的瞪了过去，那些婢女才匆匆的走开，她心中憋闷，但又无无能为力，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自家小姐遭人非议。
“小姐您快起来，素菱替您跪。”
素菱举着伞，扑通一声，直直的朝着端康王世子的书房门口跪了下来。
明珊雪心下一惊，急促的说道：“不可！你身上有伤，素来是最怕疼得，他恼的是我，别为我受罚。”
“不过是二十臀杖，早就不疼了。”素菱摇头，挣开明珊雪的手，用温热的手心包裹明珊雪冻僵的双手。
说话之际，书房的门被打开，两人闻声齐齐的望向门口。叫人失望的是，出来的人却不是风光月霁的端康王世子，而是他新纳的美妾，宋颖怜。
宋颖怜为现任陆州知州之女，孟疏的表妹，她的出身不低，家族在陆州一代算的上名门望族，但那骨子里的傲慢比京城长大的贵女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颖怜穿着新制的华服，娇媚浅笑的望着跪在雪地中身形狼狈的明珊雪。
在入京前，宋颖怜就听闻明珊雪的名声极盛，她是工部侍郎明霆的嫡女，太后亲誉的京城女子修养之典范，其母是当代名仕大儒之女，因此明珊雪素有知书达礼、才德兼备的盛名。第一次见明珊雪的时候，她都不得不感叹一句，气质出尘，目若流光。
而如今，曾高坐云端之人生生的跌入了凡尘，成了烂在淤泥里的残花。
“疏林哥哥今日公事繁忙，怕是见不了姐姐的，这天寒地冻的，姐姐赶紧回去吧，莫要冻着了。”宋颖怜抿唇微笑，话说的温柔动听，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这话一出，素菱火上心头，下意识想要反击还嘴，却被明珊雪一把拉住，阻止了她的呼之欲出的顶撞。
那二十臀杖，就是因为宋颖怜，素菱才挨的打。
明珊雪浓睫微颤，抬眸与宋颖怜对视，视线落在她微肿的红唇上。
明珊雪心中哀戚，原来迟迟得不到回应，是因为房中娇软在怀！这显得屋外卑微求怜之人，多么可笑至极！
深刻骨子里的礼仪与教养却不允许明珊雪大发脾气，太后曾亲口夸她礼仪举止最是端庄大气。可如今她连笑容都说不上得体，只能勉强让自己不显狼狈，“谢谢妹妹提醒，我无碍，有劳妹妹将世子请出来，在此先谢过妹妹了。”
宋颖怜先是讶异，很快又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明家失势，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明家大小姐正跪在她面前，卑微的弓着腰求她，心中巨大的嫉妒被快意抹平，她终于把明珊雪斗的一败涂地！痛快！真是痛快！
素菱死咬着下唇，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她现在只恨不得能将宋颖怜这张虚伪至极的脸撕烂，叫她丝毫都笑不出来！
“妹妹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可以请的动疏林哥哥呀，听说明家要被流放至塞北黑河一代，姐姐最好真诚一点求疏林哥哥，疏林哥哥肯定不会不管明家的呀。”宋颖怜胜券在握，再掩饰不住眼里的嘲讽与得意。
说到明家，明珊雪苍白的手指攥紧了衣裙的一角，无声的看了一眼宋颖怜，“妹妹说的是，求人得心诚才行。”
明珊雪颤颤巍巍的站起身，素菱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只见明珊雪理清掉身上的残雪后，在院内众目睽睽下，又朝着孟疏的门口行了跪拜大礼。
五叩首毕，明珊雪朝着门内喊道：“家父为人刚直，为官多年极其注重名节，绝不可能谋害皇命，做作奸犯科之事，求世子清查此事，还父亲清白。”
语毕，再叩首。众人的议论纷纷越来越多，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她匍匐在雪中，鼻尖酸涩，脸埋在双臂之上，硬是忍着将眼泪尽数收了回去。
“世子与宋小姐琴瑟和鸣，而我与世子的夫妻情分实在浅薄，不敢以此求得世子垂怜，自觉已惹世子厌弃，休妻书已拟好。父亲为我准备的嫁妆都可赠予世子以填府库，明家的铺子与珍藏巧器都可由世子支取，只求为父亲洗刷冤屈，还明家一个公道。”
明珊雪字字出自肺腑，也字字泣血，每多一个字便多一分钝痛，绞的血肉模糊。而她的感受在此时并不重要，只要这些计较能保全明家，多折辱几分根本算不上什么。
也许是真诚所致，孟疏立马打开了门。清朗俊逸的端康王世子正穿着天青色的锦服，手里拿着大氅，他的样貌极其优秀，有着端康王妃脉脉含情的眉眼，又有着端康王坚毅的神色。
但此时，孟疏俊朗的脸上却是不加掩饰的怒意，他将大氅给宋颖怜披上，目光却一直锁在明珊雪的脸上。
“明珊雪，明家的事情已成定局，如若不是本世子保你，你早被一同流放了！我堂堂端康王世子还图你们明家那点家产吗？谁给你的胆子自己写休书？没有本世子点头就做不得数，你别痴心妄想！”孟疏紧盯着明珊雪，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他的语气也极其恶劣，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噤若寒蝉。
听到他的话，明珊雪终于变了脸色，呼吸也急促起来，一时岔了气，急得连连咳嗽。她一手捂着嘴唇，一手强撑起身子，她仰头错愕的望着孟疏，实在不懂哪里又惹怒了他。
孟疏亲手将她仅有的自尊捅破，翻开脆弱的表皮，挂在众目睽睽之下供所有人嘲笑。
“世子怎么能如此侮辱我家小姐！明明是世子负我家小姐在先！”素菱再忍不住，满脸泪水的朝着孟疏大吼大叫。小姐所嫁之人并非良人，才如此忍辱负重！
孟疏面色一僵，似乎回想起什么，竟没有治素菱以下犯上的罪。
“够了！素菱别说了！”明珊雪心急之下一把拉住素菱往身后一带，挡在她身前。
愤怒的声音堵在喉咙内，明珊雪咬牙强忍着，忍到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忍耐，于明珊雪来说是再擅长不过。她自识字起就被教导，为人妻，需隐忍需端庄识大体，需束身束心，方为正妻之典范。
而今日三番两次接连的羞辱，再温顺下去不仅无济于事还作践自己。
明珊雪强撑着一口气站了起来，故作平静的朝着孟疏说道：“既已成定局……那求世子放我一同与家人流放吧，比在王府来的清净。”
明家的陨落已注定，那么明珊雪再不是什么明家大小姐，只是这端康王府可随意丢弃的花瓶摆件罢了。
同家人一起流放于她来说也许是目前最好的结局。
“明珊雪！”孟疏朝着她走了两步，怒目圆睁的喊着她的名字，眼里炙热的像是要烧出火来，握拳的双手手背隐隐冒出青筋，正暗示着主人十足的盛怒。
明珊雪静默的看着他，眼里却容不下他，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现如今更像一片死寂的寒潭，纵使孟疏掀起惊涛骇浪都没办法引起她一丝一毫的变动。
宋颖怜就站在孟疏身旁，身上披着他给的大氅，明明如此亲近但她此时却觉得离他如此遥远，她透过他愤怒的言语看到他对明珊雪复杂又扭曲的情意，这双眸子从未如此炙热的看向过任何人，唯独明珊雪被他时时刻刻注视着。
“孟疏。”
一声清朗又极具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各怀所思的三人，众人朝着院门口望去，只见一身贵气雍容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他的副将和一名引路的家仆。
单看气度举止便知此人身份不凡，衣着华贵似出自宫廷之物，神态雍容，是来自高位者的威严和压迫感。
孟疏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男子抬手行礼，“肃王殿下，未能远迎，失礼了。请肃王殿下先前往正厅，允疏林稍作整理。”
男人点头允了，随着带路的家丁朝正厅的方向去了。
“把人送回春晓阁，没我的吩咐不准放她出来。”孟疏冷着脸吩咐站在一旁的管家，将明珊雪送回住处。
明珊雪没有迟疑、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表情平静如死水般毫无波澜，一步一步的走远。孟疏瞧着她过分苍白的脸，心下一怔，面上却依旧十分冷硬。
“疏林表哥。”
明珊雪离开后，宋颖怜撒娇似的喊了一声孟疏。
孟疏似乎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一个人，他背对着她摆了摆手说道：“你先退下吧。”
宋颖怜神情满是不甘心，她这才意识到，即使明珊雪失了家族倚仗，明珠蒙尘，孟疏的眼里也依旧只有她。但还好，两人的矛盾恩怨无可解，她还有的是机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