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触及》野孩子

4、无法触及（三）

　　无法触及（三）

　　穆文修永远无法忘记那天秦枫的样子，印象中那个傲气张扬的男人，在听到噩耗後带著仿若索命恶鬼般的表情，完全失去理智的扑向那名医生。只记得当时他仅能赶忙死死搂住骤然变得狂暴起来的男人，阻止男人继续对那名可怜医生的拳打脚踢。

　　“你骗人！！！她明明没有死！！！刚才，刚才我们还在给宝宝买衣服，她没死，她──啊啊啊啊啊啊！！！！！！！”犹如濒死野兽般的吼声过後，是一阵让人撕心裂肺的悲鸣，秦枫突然不再挣动，仿佛断了发条的机械般整个人滑落在地，穆文修扶不住，一起跟著跌坐在了地上。

　　浑身剧烈的颤抖著，男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而是无声的哽咽著，寻找救赎般紧紧攀附著穆文修的身体，苦涩的液体，自男人的眼中不断涌出。听著耳边男人断断续续的呜咽，穆文修知道，此时的男人失去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切，甚至可以说，是失去了唯一对他有意义的一切，穆文修了解那种天塌地陷的感觉，那种令人覆顶的绝望可以将人完全的吞噬掉，心下一阵绞痛，他只能更紧的回拥住身上此时这个脆弱无比的男人。

　　韩景天摇晃著走过来，正想蹲下身扶起两人，却看到手术室的门再次开启，又是那名医生走了出来，“请节哀，哪位可以进来确认下。”医生的话很隐晦，但是在场的三人都听懂了。

　　秦枫再次踉跄著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手术室，穆文修和韩景天也立即跟了上去。

　　张静卓就那样静静的躺在了手术室中央的手术台上，身上盖著白布，除了脸色看起来异常惨白之外，似乎就只是睡著了。下一瞬，他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冲上前去想抱走张静卓那已经冰凉的尸体，是秦枫。

　　看看周围的人，包括韩景天都上前去阻止秦枫，穆文修却迟迟没有动作。有点恍惚的看著那名一声不吭，只是一味想将人带走的秦枫，穆文修又再次将场景与记忆中的某个片断重合，眼中一直在积蓄却强忍著的泪，终於还是顺著脸颊滑落下来。哪怕只是已经毫无生命的躯壳也好，只是挣扎著企图抓住与那个最重要的人在一起的时间，只是想尽最大的可能伸出手去触及那不可能再次触及的温度，只是要挽留住心中那份唯一的绿色，只是卑微的祈求时间能够再多一些，奇迹已经不敢奢望，只是不想就这样放手。

　　因为一旦放手，就什麽都不会剩下了……

　　当穆文修回过神时，秦枫似乎已经被强制注射了镇静剂，被几个人扶著弄到了外头，手术室中，只剩下了他，韩景天，以及负责收尾工作的医生护士。

　　“我想，以那位先生的情况，还是不要让他再看到比较好……”一位护士走到他和韩景天身前，低声建议到。

　　“嗯，我明白……”韩景天无力的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回答，然後将布满血丝的眼对上了身边的穆文修，“文修，後面还有很多事情，都得拜托你和我一起处理，阿枫实在是不适宜再看到相关的一切……”

　　“……好……，需要通知秦先生的家里麽？”穆文修没有迟疑的便同意了。

　　“阿枫的家人？呵呵，呵呵！！！”韩景天扭曲的笑著，声音中满是恨意和苦楚，“要记得，你以後绝对不能在阿枫面前提起‘家人’这两个字，如果不想有性命之忧的话。”

　　“……”虽然不明白发生过什麽事，穆文修也没打算知道，“好，我知道了。”

　　“对了，那个孩子，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穆文修猛然想起刚才医生说过，孩子还活著，那是个不幸中的大幸。

　　“啊……孩子，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韩景天一拍脑子，“还有孩子的事……该准备的事现在就变得更多了……真不知道这个孩子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然是幸运的。”一个医生接过话，笑得凝重，“孩子很坚强，那位母亲也很伟大，在车祸发生的时候，她将孩子保护得很好……”

　　“那，那个孩子现在还好麽？”穆文修已经止住泪的眼眶，又变得酸涩起来，可怜的孩子……生来便连拼死都要保住自己的母亲都未能看上一眼……

　　“孩子很好，已经9个多月，虽然算是早产儿，但是发育情况良好，是个结实又漂亮的男孩子。你们快去买些能够代替母乳的优质牛奶或者婴儿配方的奶粉吧，还得准备好孩子的衣服、换洗尿布之类的。”

　　“谢谢医生。”道过谢，两人默默看著医生将白布盖过那张惨淡却安详秀美的脸，然後跟随著那辆车一起，护送著她前往她该去的地方。

　　×分×

　　从那天之後，秦枫醒过来没再闹过，却也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谁也不看不理，只是卯上了自己的全部般没日没夜的玩命工作，吃得很少，主食则是各类的烈性酒，谁劝也不听，谁劝都只当耳边风充耳不闻。

　　韩景天和穆文修则为了张静卓的葬礼以及孩子的事不停的奔波著，葬礼还好说，难的是孩子。

　　两个大男人，都没结过婚，更不要说带孩子了。韩景天尤其大喊吃不消，且不说要给孩子喂奶换衣洗澡换尿布等等繁琐的工作，只要孩子一扯开嗓门哭，那种仿佛要将出世时的委屈以及凄凉哭尽般的哭法，他就想退避三舍。

　　而穆文修在那天第一眼看到那个在温箱中睡得香甜，手脚圆胖结实，长相趣怪的可爱孩子後，便喜欢上了，再想到孩子的可怜身世，更是不由得疼惜。他在家事方面本来就心灵手巧，虽然从来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是在护士以及医生的耐心指导下，很快就熟稔起来，以至到了最後，韩景天变成了只是来看孩子，照顾孩子的事，全部落在了穆文修的身上。

　　在孩子从温箱中出来後，就得有人全天24小时照顾著了，只是穆文修想到自己假期将满还得上班，一时间，为难起来，他需要那份工资，不太可能舍弃工作专门带孩子，再加上因为秦枫的事，自己经常去打工的地方估计已经将自己给炒了，这样一来，收入又少了一份。想到文悠和母亲还在等著自己的钱用，因为秦枫一直没有出现，穆文修觉得只能找韩景天说一说了，是否应该给孩子找一个专门的保姆比较合适。

　　只是，穆文修没有想到韩景天给的答复却让他大为意外。

　　“不行，你不能走，文修，外头的人我不放心，所以，你能不能再帮著照顾一段？而且这祖宗谁都不肯跟，开闸的时候也就只有你能劝得住啊……”

　　“可是，我还得上班……我的假已经用完了。”穆文修其实也舍不得孩子，在将近十四天的相处中，他已经完完全全的喜欢上了这个孩子，要说舍不得，是千万个舍不得，但是……现实迫使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这样吧，你全职帮阿枫带孩子，我付你在公司上班时的双倍价钱。公司的位子我也给你留著，只要孩子长到不需要你带著的时候，你就可以回来上班。”

　　“这……”说实话，他也不放心孩子让别人照顾，毕竟自他出生起，就全部是经由自己的手加以照顾的，“韩先生，不需要给我双倍，只要给我一样的‘工资’就好。”穆文修没有再多犹豫，欣然答应。

　　“好，那这样吧，等孩子能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需要什麽的话，尽管和我说。”韩景天也不含糊，当下拍板。

　　“不需要什麽，只要买足孩子需要的牛奶，衣服，尿片还有洗澡的用品就足够了。”穆文修淡淡的笑开，同时问道，“接？去哪里？”

　　“当然是去阿枫的家。”韩景天唇边也开始染上了薄薄的笑意，经过这麽多事，他慢慢发觉到，在眼前这个男人那毫不起眼的表象下，藏著的是许多很珍贵的东西，很多像自己这样整天在商场上打拼的人身上早就消失不见或者早已舍弃的东西，在穆文修的身上都能够找到。

　　“他……这麽久了，没有来看过孩子一次，毛毛甚至都还没有一个名字。”穆文修垂下眼帘，不想让韩景天看到自己眼中那种淡淡的怨怼。

　　“……他，很不好……没有去参加静卓的葬礼，没有出过家门一步……”韩景天去过秦枫的家里很多次，最後都是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看著他那种拼命三朗外加不把自己弄垮便停不下来的样子，更因为知道秦枫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他不敢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请帮著连他一起照顾吧……他现在一天到晚就只是喝酒，醉了就倒，起来了就是没命般的工作……如果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出事，所以，我那份双倍的工资你就不要推辞了。”

　　“拜托了。”对著穆文修深深一鞠躬，韩景天神情异常肃穆。

　　一场变故，让韩景天看清楚了很多事。从头到尾，只有穆文修一个人没说二话的帮忙到底，其余的人，因为考虑到利益关系，都纷纷借故抽身，根本不想涉及张静卓的事或者给予真正的帮助。

　　“不，这，韩先生，你不要这样，好，我会的，会的。”穆文修慌了，赶忙扶起韩景天。

　　“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要我帮你带什麽吃的麽？”韩景天拍了拍那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肩膀，同时想起了什麽似的，将唇角浅浅勾起，“至於孩子的名字，你先看著办好了。”

　　“什麽？”还没等穆文修回过神，韩景天已经摆摆手扭开门把走了出去。

　　“名字……呵呵，毛毛，既然你是最爱你的妈妈拼了命保住的孩子，那就暂时叫秦彰吧，取你妈妈的姓的谐音，好不好？”轻轻拍哄著怀里的孩子，穆文修暂时给孩子取好了名字。

　　穆文修取的这个名字，後来没再变过，一直用了下来。秦彰，在秦枫听到这个名字时，穆文修一直记得，那天他分明看到了韩景天口中那个不断麻木著自己的男人眼里立时涌上的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