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皇后传》南园春半

1、第一章

　　夜雨落尽，天初明，微风拂过，静安侯府中似有若无地飘着几缕茉莉香。

　　清晨的露珠在檐下缓缓滴着，院子里昨夜雨打下的残花已被早起的粗使丫鬟打扫干净。初升的太阳已经完全展露身影，屋内却还是静悄悄地。

　　碧珠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吩咐身后的小丫鬟采儿先去取早膳，自己则带着萍儿推开门往里屋走去。

　　碧珠模样清秀，约是十四五的年纪，虽三人都着淡粉色的襦裙，但她的衣襟袖口处多了几朵绣花，耳朵上缀着一对米珠花珍珠耳饰。

　　只见她进入内室，缓步向雕花拔步床走去，将床两侧垂下的天青色纱帘于两边挂起，身后的萍儿则俯身将脚踏上的绣鞋摆好。

　　挂好床帘的碧珠俯身在叶楚瑶的耳边轻唤，却见女童不仅不睁开眼，反而往锦被里慢慢下滑，直至遮住全脸。

　　碧珠习以为常地直起身，继续吩咐萍儿去将面巾拧好，刚准备接过，余光看见叶楚瑶在被子里拱來拱去，努力争取起身的模样，伸出的手微摆，示意小丫鬟将洗漱的东西放到梳妆台旁的木架上去。

　　稍等一息后，碧珠再次俯身将挣扎坐起身的女童扶下床。叶楚瑶顺着身后的力道，晃晃悠悠地穿上鞋，又晃晃悠悠地洗漱完。等在梳妆台前坐下后，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完全清醒后，叶楚瑶暗暗唾弃自己明明是小孩身大人魂，居然还能这么赖床。但是转念一想，上辈子的事情都记不清了，除了有点模糊的印象，跟普通的七岁小孩儿有什么区别，一下子便又理直气壮起来。

　　碧珠看着叶楚瑶一会皱眉一会挺挺小身板的怪模样，轻轻咳嗽一声，手里挽发的动作不停，开口道：“今早夫人免了小姐的请安，说是这几日府中忙于大小姐的喜事，都辛苦了。今日南苑里各处也只留下值守的。”

　　叶楚瑶看着雕花铜镜，依旧有些不太习惯只能映出模糊自己的铜镜。听完碧珠的话，叶楚瑶点点头，将头上双环髻上的翡翠玲珑玉铃铛取下，换上更为轻巧的，只用米珠串成的一对珍珠珠花。

　　“既然今日不去请安，那便戴些轻快的。昨日可把我累着了，没想到光是端着笑脸扮吉祥物都好累。”

　　“好的，小姐。”碧珠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与发髻对比起来，过于素净的发饰。

　　等终于坐在桌前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好在今日各处人手少，拿回来的时间也久一些，倒是刚刚好。

　　叶楚瑶刚拿起筷子，就见周嬷嬷从门外进来。周嬷嬷是父亲幼时的奶娘，因此母亲回来路上嘱咐过，要尊重些。

　　叶楚瑶放下筷子，起身笑着问道：“嬷嬷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可是母亲寻我有事？”

　　周嬷嬷打量了叶楚瑶两眼，笑着开口道：“三小姐好，夫人早起用了一道藕粉桂花羹，便让小厨房将剩下的一罐都装上了送过来给小姐尝尝。老奴还从未见过这藕羹，闻着真是香甜！”

　　二房回来了几日，就忙碌了几日，这段时间南苑都是吃的大厨房的菜，让从未在京城生活过的叶楚瑶用着，有些不太习惯。应是母亲惦记着自己，特地先收拾的小厨房，想到这里，叶楚瑶笑得更甜了。

　　叶楚瑶示意身后的采儿接过食盒，然后笑着对周嬷嬷说道：“这藕在江浙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在京城里倒是难得吃到新鲜的。这藕粉是新做的，倒是保留了几分鲜甜，周嬷嬷可要尝尝？”

　　周嬷嬷闻言眉眼上扬，竟不推拒道：“那老奴倒是托小姐的福，也能尝个鲜了！”，眼睛也直往采儿手里的食盒看去。

　　碧珠皱了一瞬眉，吩咐萍儿分出一碗来，给周嬷嬷装好带走。

　　萍儿听后有些不情愿，但到底依照吩咐上前。不过特地从桌上取过一个最普通的陶瓷碗，原是盛清口用的水，今日倒是还未用过。萍儿将水倒了，盛了大半碗的藕羹，放进带来的食盒里。

　　周嬷嬷瞪了萍儿一眼，见装好了，上前几步一把将食盒接过，便满意地告辞离去。

　　采儿另盛了一碗藕粉羹放在叶楚瑶身前，叶楚瑶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坐下来接着用膳。

　　萍儿见外面没影儿了，有些生气地说道：“哪里有奴才向主人讨吃的道理！这周……”

　　“好了，你们也去休息吧。”叶楚瑶打断了萍儿，又接着安抚道：“昨日都累了，这里碧珠在就行，你们也歇息一天，自去玩吧！”

　　萍儿和采儿闻言便忘了此事，高兴地答应后行礼离开。

　　碧珠看着两人欢快的背影，有些不认同地说道：“小姐，你对她们俩太纵容了些。不过这周嬷嬷确实有些过分了……”

　　叶楚瑶知道方才萍儿说话有些冲，碧珠又最是重规矩，难免看不惯，此时便细细解释道：“她们从小跟着我一块儿长大，最是忠心。且也有些分寸，等周嬷嬷走了才抱怨两句。到底还小，慢慢教便是了。”

　　见碧珠眉头舒展后，又接着说道：“周嬷嬷到底是父亲的奶娘，我尊重几分便行了，不必太计较。再说，有母亲在呢，过几日就好了。”

　　碧珠看着叶楚瑶耐心解释的模样，突然有些羞赧，明明自己比小姐大上许多，却还要小姐哄着自己，跟那两个丫头又有何区别。当下暗暗下决心，今后定要更周全些，让小姐少操心才好。采儿跟萍儿也要抓紧教导起来。

　　叶楚瑶不知碧珠心里想了这许多，见碧珠恢复往常，便笑着说：“你这几日也辛苦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碧珠推脱了几句，见叶楚瑶只是笑着不松口，只好坐了下来，但也只挑叶楚瑶不喜欢的点心吃了两小块，立马说饱了，复又起身为叶楚瑶布菜。

　　叶楚瑶有些无奈，但也知道碧珠是在母亲房里长大，为人又有些板正，最是守规矩。只好留了两盘点心不动，等会让碧珠带下去吃。

　　用完早膳，叶楚瑶先将碧珠劝回去吃饭顺便休息一会。怕碧珠担心自己没人在旁不愿意走，便开口说自己今天就在屋里看书，说完便从书架上取了本诗集装作聚精会神地看着。

　　等碧珠走了便一溜烟跑到书箱旁，用小短手费力地从箱底掏出本游记，躺在贵妃椅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穿过一道垂花门楼，从四面抄手游廊走近清辉阁，各处打扫走动的下人皆是规规矩矩，再没见着平日里偷懒闲话的模样。

　　周嬷嬷向门外左右侍立的小丫鬟点点头。等门内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白青迎出来，才跟着进入内室。

　　周嬷嬷盯着光洁的地面想着，虽说夫人是武将出身，且家里官职不算高，但论规矩，却比府里其他两位夫人严了不少。这才从江南回来没多久，这二房院子里的景象可是肃清了不少。

　　漫无边际的思绪被身旁温和的嗓音打破，“周嬷嬷可是累了，夫人刚刚问您话呢！”白青笑望着周嬷嬷，随后听着夫人的吩咐，将一个绣凳放在周嬷嬷身旁。

　　周嬷嬷一边向夫人歉笑，一边往绣凳坐去。结结实实地坐在绣凳上后，特意挺了挺腰，说道：“老奴为老爷操劳了一辈子，如今这身子骨呀，是不大中用了，多谢夫人体恤。”

　　二夫人尹氏倒是没有接话，只问起女儿叶楚瑶的情况。

　　“刚刚去看了三小姐，小姐贪睡应是才起床，夫人送过去的藕羹小姐很是喜欢......”周嬷嬷细细地絮叨着方才的情形，最后有些得意地说了自己也喝了藕羹，确实鲜甜。

　　尹氏听着面色却无变化，只是温和地答应了两声，倒是让周嬷嬷愈发得意，翻来覆去说了两遍，直到口干舌燥后才停下。

　　待接过白青手里的清茶喝了半杯，周嬷嬷才缓了过来。放下茶杯，望向尹氏，竟一时愣了神。无怪其他，主要是尹氏确实长相出众，属于浓颜系美人，眉发乌黑，眼窝有些深邃，大双眼皮配着浓密的睫毛，鼻梁高挺，虽只是家常打扮，但也难掩其风姿。

　　周嬷嬷心里嘀咕个不停，当初成婚时自己也见过，但多年未见，不曾想尹氏容貌倒是越发艳丽了。也不怪当初老夫人定下生母早逝的尹氏，戟哥儿也没意见。

　　二夫人尹氏见周嬷嬷不再说话，才温和开口道：“这几日辛苦周嬷嬷了，也不怪周嬷嬷喊累。我想着周嬷嬷年纪也大了，日后只管好生歇着，也到了回家享清福的年纪了。”

　　说完不等周嬷嬷开口，转头吩咐白青将偏厅等候的祥云楼管事请进来，接着选起夏季的布料花样。

　　周嬷嬷看着突然忙碌起来的场面，脸色微僵，见无人搭理有些不忿，却又害怕真被送回家，只好硬凑上去说道：“老奴一把老骨头了，好容易盼得老爷回京，如今能帮上戟哥儿些忙心里很是满足，哪里敢说辛苦。夫人有何吩咐，随时找老奴便是，老奴明日再来伺候。”见尹氏终于点了头，才松了一口气，分外规矩地行礼退了出去。

　　夫人身旁的白青跟着送了两步，往门口的小丫鬟杏儿看了一眼，说道：“送周嬷嬷回去。”

　　看着两人的身影走出院门，才转身进来帮尹氏挑选布料，尺寸前两日已经量好，尹氏又一向有主意和眼光，不到一刻钟便都挑选好了。

　　待到花厅内只有主仆三人时，尹氏身边侍立的白芍忍不住抱怨了周嬷嬷两句，不过说着又很快笑了起来：“还是咱们夫人最厉害，任她怎么得意，咱们夫人呀，只用一两句话就让她规矩了起来！”

　　尹氏也有些意外，周嬷嬷算得上是南苑最有资历的老人了，没成想竟是个纸老虎，不过对尹氏来说倒是省力气了。

　　白青见尹氏脸色还好，便也跟着打趣起来，让白芍将狐狸尾巴收一收，别绊倒了。

　　看着白芍疑惑的小眼神，尹氏没忍住笑了出来，指着白青说道：“你说白芍便罢了，竟还把我比作老虎了！”

　　白芍这时也明白了过来，白青说她是狐假虎威的狐狸。半是羞恼半是逗夫人开心，作势上前追着白青打，倒是惹得尹氏笑得花枝乱颤。

　　周嬷嬷是二老爷叶远戟的奶娘，当初二老爷生母只是老侯爷的一个妾室，所以叶远戟基本是由王嬷嬷与周嬷嬷照顾成人。虽然叶远戟更信重王嬷嬷，但王嬷嬷去世早，反而是周嬷嬷在当年他们外派江南时，伺候了叶远戟生母的后事。所以尹氏面对周嬷嬷时也是不得不轻拿轻放，给她几分尊重，毕竟是经年的老人了。

　　想了一会儿琐事，尹氏便准备回屋再歇会，到底连轴转了好几日，难免觉得有些乏累。

　　白青扶着尹氏走进内室，轻声询问：“那周嬷嬷那里，还需要继续照看着吗？”

　　“继续看着。”尹氏不假思索地回道。想着此次述职之后大约是要常留京城。那这侯府中的上上下下还是得理顺了，如此才好过自家的安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