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玉半》了了时

63、病解回转，死地后生

　　回到禅明居时，天已黑了，远远地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半大的身影。锦之忽而不忍，这孩子今后，又将怎样呢。
　　“王叔，您回来了。”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
　　看着王叔神色淡淡的，本来略安心的小脸霎时又稳重起来，“既然王叔平安回来了，奉祺这就回去了。”说罢行了礼，便朝外走去了。
　　锦之回头看着那个孤单的背影，仍是心软了。皇兄已经快不行了，那孩子，也是想有个依靠的罢。
　　“奉祺……”
　　“嗯？王叔？”陵奉祺转过身来。
　　“现下晚了，便在这歇着吧。”

　　自从回宫，锦之的睡眠便很浅。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扑翅声，锦之惊醒过来，便见原本虚掩着的窗被推开了，那只熟悉的黑鹰骄傲地站在窗沿上。
　　“公子。”
　　是七离的声音！锦之心都几乎扑出来，急忙披衣下床，打开了门。
　　门外恭敬站着的人黑布蒙面，锦之却清晰地认得那双眉眼 “七离，先进来。”

　　锦之轻轻地关上了门，才转身，却听得面前的人沉声开口道：“公子，属下是七殇。”
　　“那七离……”
　　锦之忽而静默了，七离，七离早已经为他死了。
　　那烈焱，是生是死……一旦想起，心就开始窒息。以往，没有消息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可如今七殇找来，锦之突然害怕了，如果是坏消息，他真的能承受吗？
　　“情况特殊，属下对院中的人用了些迷烟，还望公子不要怪罪。”
　　“无碍。”
　　“属下此次，是来传话的。”
　　传话，那意思是……
　　锦之紧紧地抓着七殇的手臂，声音都颤了。“烈焱他，还好吗？”
　　“殿下先前受了重伤，昏迷了几个月。”
　　昏迷了几个月，那一刀，必定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现在怎样了？”
　　“虽然伤还未愈，但殿下身体已无大碍了。之前情势未明，属下们也不敢私自透露殿下的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
　　身体忽然失力地瘫软下来，几乎腿软到支撑不住。七殇见状即刻上前，将他扶到床上坐下。几步路程，锦之背上早已被虚汗浸透。
　　“殿下说，冀北内乱未歇，还请公子先在陵宫留些时日，把握时机，保重自己。”
　　伤还未愈，烈焱又要重入纷争了。终究他是要背负冀北存亡的使命的。
　　“烈焱他有把握吗？”或许这次，没有拖累，烈焱会更得心应手吧。
　　“公子放心，殿下已部署周详，至少有九成的把握拿下王城。属下先行来传话，三魄一队已在途中，今后他们将会护卫公子的安全。”
　　锦之心头苦笑一声，若是三魄留在这里，必然会发现。不论他是否中毒，烈焱现在都不能分心。
　　而且，他们终究还是敌不过彼此的身份。乱世将至，无论烈焱是否有别的想法，他不能让陵宫本就混乱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不必担心我，我如今贵为陵国实权王爷，在这里很安全。让三魄去协助烈焱吧，多几个人手总是好的。”
　　七殇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殿下终究是了解公子的，所以才让三魄晚了两天启程。
　　“三魄一队会安陵城待命，若是公子有事，也可让看门的路公公传信差遣。”
　　“好罢。”

　　七殇走后，锦之想了一夜。
　　若是烈焱一直杳无音信，中毒与否，早已没有什么可计较，将想做的事做完便罢了。
　　但如今他已平安，自己是不是应该坦然面对，算计剩下的日子了。

　　陵奉祺起来的时候，锦之仅着单薄的披风坐在房前的台阶上，看着将明的天空中那几颗明亮的星，像是一夜未眠，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叔，王叔在看什么？””
　　锦之转过脸来，清秀的脸被夜风吹得苍白，一双眼睛却清澈至极，唇角似隐隐含着笑。
　　“奉祺，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
　　“奉祺平日都是卯时起床习武的，王叔是一夜没睡吗？”
　　陵奉祺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感觉今日的王叔似乎有些不大一样，虽然语气淡漠如常，但却不似从前那么毫无情绪了。
　　“想一些事罢了，年纪越长，所思所虑之事就越来越多了。 ”
　　“王叔，奉祺会勤加学习，早日为王叔、为父皇分担。”
　　锦之淡淡的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奉祺是个懂事的孩子，王叔很放心。”
　　“王叔……”
　　“嗯？”
　　“您，能一直陪着我吗？”
　　看着这张认真而渴望的脸，锦之却没法回答。
　　“不是要去习武吗？别让师傅等久了。”
　　陵奉祺眼中一暗，终究没有再追问什么，站起身来恭敬地行了礼。
　　“那奉祺先去了。”
　　锦之望着那失望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忍。但他能答应什么呢？他的命还能持续多久？总还是想要陪着另一个人的。

　　“王爷，会有些疼，请您暂且忍耐一下。”卓太医一手按住锦之右手臂，一手拿着锥针，正欲为锦之取血。
　　“你尽管做便是了。”
　　针尖入脉，即刻有血珠溢出，卓太医迅速用瓷皿接下，待血满皿底，才取出了棉纱将伤口包扎起来，整个过程非常熟练，除去一开始的刺痛，锦之几乎没有太大感觉。
　　“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最晚明晨，微臣会尽快的。”
　　“有劳太医了。”
　　“微臣分内之事。”
　　“皇兄今日情况如何？”
　　“皇上中毒太深，下肢血脉已被阻隔，可能……醒来后会出现麻痹的症状。”
　　下身瘫痪……陵锦时能接受得了吗。
　　“换血之法，太医可有试验过了？”
　　卓太医拧眉道：“臣等在那几人身上试了一试，有二人当场毙命，一人换血后略有起色，但效果甚微。”
　　“血脉不同，自然难以相容，若是以至亲之血更换，会否效果更好些？”
　　卓太医眼中一亮，霎时茅塞顿开，“且让微臣回去试试，再来回禀王爷。”
　　“你去吧。”

　　每一次醒来，都是一场虚脱的感受。
　　陵锦时抬了抬手，碰了碰床边愁眉思索的人。锦之顿醒，转过头便见到陵锦时瘦削的脸。
　　“皇兄，您醒了。”
　　“锦之。”不恨我了吗?
　　“皇兄，先让太医先诊诊脉吧。”
　　“不必了。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陵锦时的眼神忽而颓丧下去。
　　“昨日父皇入梦，朕便知道，朕时日不多了。只是……”他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愧疚或是安慰，他已不知感受了。
　　“终究害了你。”
　　“皇兄不必自责。臣弟，并未中毒。”
　　陵锦时一惊，猛然间撑起半身。
　　锦之看着他，平静道：“或许是龙种未种，所以臣弟并没有中毒。”
　　“是吗？那，太好了。”陵锦时乏力地倒下去，霎时丧失了所有情绪。失望？失落？还是应该庆幸？
　　“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锦之起身退步，正正地跪下地去。
　　“什么事？起来说罢。”
　　锦之抿了抿唇道：“臣弟斗胆，请皇兄答允与臣弟换血。”
　　“换血？”
　　“周卓两位太医已经尝试过至亲换血的法子，成功者达二成，即便不成功也不会对身体带来太大影响。况且，卓太医前日发现，臣弟的血脉中含有一味玄香，可抑制峫虫繁衍，若是与皇兄换血，有五成把握能让皇兄康复！”
　　见陵锦时犹疑，锦之便道：“那日臣弟去了牢中，陵夙云说只有我能够救王兄，或许便说的是我的血。不过，此人精于计谋，皇兄是应当考虑看看。”
　　玄香也许是陵夙云在他饮食中留下的后手。但无论如何，这于陵锦时，于他都是一线希望。若陵锦时不再，他如何抛得下陵奉祺和陵国内乱的摊子，去与烈焱长相厮守。
　　锦之垂着头等待答复，却迟迟没有回应。
　　陵锦时尚在天无绝人之路的震惊之中，更困惑于面前人愿为他牺牲至此。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会不会有什么诡计？可如今他已成这副模样，没剩多少时日了，锦之还能谋划他什么呢？皇子尚小，待他死后凭权登基岂不顺当。
　　难道是陵夙云的阴谋？
　　“此事容朕想想。”
　　“皇兄。”
　　“你先去歇息吧，让两位太医进来。”
　　“……是，臣弟告退。”
　　锦之不动声色地退出寝宫，到底还是着急了些。昨日三魄传讯来，烈焱已成功进驻王城，拿下烈沄，以雷霆之势扫清了国中异党。
　　他们多久没有相见了。原来心有所顾，在这陵宫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的。
　　可陵锦时这回昏迷将近半月，不知下一次昏迷，会不会就一命呜呼了。据卓太医的试验成果，换血风险虽大，但成功率更大。
　　或许做完这一件事，陵锦时承了他的情，他就能真正自由了。
　　可以活命的机会，陵锦时会拒绝吗？
　　锦之自嘲地笑笑，陵锦时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了，何必慌乱呢。

　　“换血需要的数量不少，供血之人会否有所损伤？”
　　陵锦时靠在床上，脸色不济，眼中却已恢复了往日的锋锐。
　　“皇上放心，臣等试过了，若是以平常人的体质，必须将血脉全部换去方才有效，但王爷体内的玄香有麻痹峫虫之效，仅需五分之一便可。过后王爷会虚弱贫血一阵，悉心调养便不会有大碍。”
　　只有五成把握……到底要不要赌这一把……
　　“你们先下去吧。”
　　他的命运从来由自己把握，此番全权交由别人操控的滋味并不舒适。
　　“皇上，有冀北急报。”
　　刘公公将密信递呈上来，陵锦时打开来粗粗略过，眉间已不自觉地扭拧。方才锦之那略显急迫的神情。
　　原来，并不是因为他！
　　“告诉太医准备妥当，后日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