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贫血君

1、第一章

　　一、
　　我曾经憎恨这个世界，从心底里深恶痛绝。这是一个充斥着死的世界——不合时宜的死，莫名其妙的死，毫无征兆的死，早有预谋的死，意味深长的死。然而讽刺的是，我不会死，而且将保持着十八岁时候的模样，直到一切终结；如果这一天真的会来临。
　　故事要从元凤元年开始说起，那年我正好十八岁。
　　那大概是九月初的一个夜晚，我记得一弯细细长长的月挂在屋檐下，凄冷无比。当官兵冲进后院的时候，我正在喝人生最后一碗苦药。我曾经无数次埋怨过这药苦涩腥气；也想过如果一生都要靠它活下去，我宁愿选择长眠不醒，也不需要一剂药来提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然而死亡来得太过迅捷，让人猝不及防。谁都不会想到显赫的上官家会在一夜之间被屠杀干净。在黯淡的月光下，我竟能清晰地看到一把血刃刺穿我的身体，随着刀刃的抽出，痛感瞬间由腹部蔓延至身体各处，像一张网细细密密地将我罩在其间。耳边是惨烈的呼救呻吟声，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地狱的惨景也不过如此。
　　我躺在地上身体渐渐变凉，□□慢慢失去感觉，意识逐渐模糊，不由无奈地闭上眼睛。我的最后一口气持续时间过于漫长，那些官兵已经撤去，剩下我等待死的瞬间。
　　“你想死吗？”这把声音浑厚深沉，比天籁还要动听，我不由睁开眼睛；那个男人逆光而立，在黯淡的月光下，连轮廓都不清晰，一时间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在人间。他俯下身缓缓抚摸我的头发，触感极为现实，这不是死前的幻觉。
　　我想回答他，想说我不想死。然而血从腹腔中涌出，堵在喉咙里，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人。他接着开口说：“我可以救你，让你不老不死，但是从此以后你就不能像常人一般生存，愿意吗？”
　　不等我回答他就将我搂在怀中，生平第一次我与一个陌生男子那么靠近。他鼻息沉重，呼出的热气带着一阵血腥味。那股热气最终停留在我的脖颈处，并使那一块肌肤有了一丝湿意。随后他一口咬住了我的脖子，那疼痛还不如刚才的刀伤，反而痒痒的，给我一阵莫名的快意。身体越来越冷，我想靠近他，汲取一点点温暖，然而身体不能移动分毫。
　　然后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入我的喉咙，甘甜可口，我忍不住张口吮吸。接着他抽走双手，在我耳边留下絮絮耳语后无声地离去。
　　我感到体内升腾起的那股暖流，渐渐稳定下来，成为自身的一部分。呼吸也变得顺畅，伤口不再疼痛，而且相比从前，我能感受到一种生命力，甚至可以隐隐感受到一些前所未见的东西。
　　一切都如同从一个做了十八年的梦中醒来一般。刚才挂在天边瑟瑟发抖的弯月，这时在我眼中只是一块粗糙的石头，丑陋不堪，却把世上的黑暗都照亮。四周有血液不断滴到地面上，那些粘稠的液体落下，既而在地面裂开，响声直击耳膜。远处还传来秋日最后的虫鸣，隐隐约约，像是要忽然断了一般。
　　我躺在地上，直到知觉回到身体的各个器官，最终积攒浑身力气起身。环顾四周，一片死寂，昨日还热闹异常的上官府今日忽然成了坟场，让人不得不叹世事无常。我想起刚才那人临走之前留下的那番话，他说我将以血为生，不能像常人一样生活。很快我就明白了这番话的含义。
　　食物对于我来说腐臭不堪，根本想象不出以前是如何将它们吞下肚的，勉强吃下去就会上吐下泻；血成了唯一能入口的东西。同时我还畏寒怕热，恐水惧光。当我意识到自己成了怪物的时候，生平第一次从心底涌起恐惧。我不同于常人，不老不死。
　　于是我打点行装，远离人世。

作者有话说

　　西汉昭帝元凤元年（公元前80年）上官桀谋反全族被诛。
不过好像和文章没有特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