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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神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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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楼一剑平挥,召出一道剑阵环绕在三人周围。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他手中长剑可以切开法术,可以斩断另一柄剑,此刻却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这种感觉就连上次与梧桐宗宗主那样激烈的打斗都不曾有过,只有偶尔师父陪他练剑时,谢玉楼会觉得自己的剑法还太笨拙,尽了全力也未必挡住明机随意刺出的一剑。
明机无疑是当世剑修的天才,那么现在还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会与他师父不相上下吗?
谢玉楼静静握着剑,无意剑只在出鞘时绽放了一瞬光华,此刻则随剑主意念暗了下去,以免夺目的剑光被敌人抓住破绽。
蓝翎轻轻地吐息。贯穿腹部的伤让她很虚弱,虽然调理一番后尚能行动,但也难以继续保持清晰的思考。她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里躲避草野上萦回的夜风。这些细小的风流像是蝴蝶或者飞鸟——简直有如活物,轻灵地擦过皮肤,莫名地叫人不寒而栗。
夜卜单手扶着她,周身黑雾涌动,眨眼就要携两人遁去。但那魔气似乎也受了风的干扰,凝聚得慢了一息——就在这一息间,夜卜忽然松开蓝翎,猛然往前进了一步,双手一抓拉满坎离弓,弦上搭阴阳两箭,毫不踌躇地对空射了出去!
而谢玉楼对杀气的感知没有夜卜那般敏锐,但也只慢了半拍,剑阵轰然发动,像是有百十柄刀剑从天而降林立在地,彼此共鸣,剑意如潮,要将涉入阵中的人和物全部绞碎。
然而夜卜的箭没有被折断或挡回,也没有射中任何东西,仅仅穿过一片虚空,远远地落下;凌厉的剑阵徒自震荡,剑刃切碎的也只有空气。一时场面竟有些滑稽,仿佛两人竭力对一无所有的夜色表演了一出独角戏。
双箭射空,夜卜立即回头望向蓝翎,却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飞溅的鲜血洒了他半脸。
蓝翎浑身一僵,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一言未发地倒了下去。夜卜连忙接住她,动手要给她疗伤。他常年游走在生死间,精通杀人,也常常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势,姑且还算懂得如何救人。他和蓝翎现在虽然说不上有多好的关系,但若蓝翎一死,他们三人难得组成的同盟必然要散,对他来说可不是好事。
谢玉楼反应也极快,拿出一颗丹药塞进师妹嘴里,眉头却皱了起来——这已经是他罕见的明显的表情了。蓝翎正伤在心口,心脏被刺穿,短时间内就会毙命,恐怕只有苗先生那样出神入化的医术才有可能救回来,他们再着急也无力回天。
夜卜咬了咬牙,掌上闪过一道赤色光芒,似乎是想用什么邪术:“要不我——”
他还没说完,怀中连呼吸都停止了的少女忽然动弹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她缓缓睁开双眼,黑若点漆的眸子里带着无动于衷的神情。愣愣和她对视的夜卜被她的眼神惊了一下,一瞬间竟油然而生远离她的冲动。
“……蓝翎?”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名字,对这异样的回光返照心存警惕,很想把这古怪的烫手山芋丢给旁边她的师兄。
谢玉楼显然也觉得不对劲,凝眸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师妹的举动。
蓝翎没有回应夜卜。她翻身爬起,抽出了剑。
——她拔出的不是她自己的剑,而是一柄乍看朴实无华的八面剑。
当时夜卜信守承诺,把开阳剑交给了蓝翎。蓝翎却觉得这等神物自己拿着风险太大,山高路远也不便交回浮浪山,于是悄悄让谢玉楼收着,毕竟天下对她师兄能造成威胁的妖魔鬼怪大概并不多。
但此时,开阳剑明明应该还在谢玉楼那里收着,蓝翎却好像是从虚空中抽出了这把剑。她站直身,朝天际挥去一剑,动作简单,也没有灿烂的剑光,在场的其余人却陡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夜幕被她斩断了一刹。
司是这次没有留手。箭矢也好,阵法也罢,对她而言都是可以视之无睹的东西。急风如刃,霎那就洞穿了蓝翎的胸膛。
见蓝翎非同寻常地站起身,司是知道她身上附着的那缕神息苏醒了,终于松了半口气——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一半就是要露面扮好人,或者说当一个无情的工具人,把“神觉”这事告诉主角团。
不过首先,她得活着露面。
蓝翎拿剑直接冲她一斩,这并不在司是意料之外,毕竟妖术瞒不过神灵的眼睛也很正常。再说真正的蓝翎醒来后会忘记神觉期间发生的事,司是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事实上司是早有打算,一见蓝翎拿剑,她即刻就要暂作躲避。以她的本事,转瞬就能去到千里之外,阎王爷都不一定能追上她。
但正当司是预备“去去就回”时,妖的直觉忽然令她毛骨悚然。她的余光瞥见蓝翎已经开始挥动开阳剑,陡生可怕的预感——
无论她去到天涯海角,这一剑都能将她断成两截!
仓促间她几乎本能地抽出腰间的扇子。那日和伍千一纠缠时,她没忘了顺手把扇子夺回来。司是手腕一抖,雪白扇面全部展开,预备硬接下这一剑。
可下一瞬间,她迎来的却不是锐不可当的剑意。司是觉得头脑微微一眩,像是失足落水,整个人忽然坠入一片温软中。
深夜的寒意褪去,周遭春光烂漫,温暖得让人沉醉。
她正置身于一片盛放的桃花林。满目绚丽中,白发狐妖眼波盈盈,巧笑倩兮,手里执着一把打开的折扇,扇面尽是空白。
眼前的花色和美色都太过惑人,司是不由短暂地恍惚了一下。随即她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
这里显然不是现实世界——这是伍千一营造的幻境!她的折扇上附了狐妖的幻术!
伍千一暗地里给她下绊子,这不是最可恶的;最可恶的是,那狐狸精不会想不到,若非十分紧要的关头,司是是不会打开扇子的。而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把她拉进幻术里去,简直就是故意要引她上死路!
司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拍碎这个幻觉中的伍千一。但是她没有这个闲工夫,多在幻境里沉浸一息,她被蓝翎一剑砍作两半的可能性就多一分。好在她虽然挣脱不开狐妖的惑术,但这种幻境还是能穿梭自如的——
刷的一声,夜卜和谢玉楼眼睁睁看着蓝翎剑锋所指,几棵树的树冠都被齐齐削去一截,枝叶零落。在连绵不断的簌簌声中,蓦地响起一声凄厉的长鸣。
一个青色的影子冲天而起,隐约像是一只巨大的青鸟,不待夜卜和谢玉楼反应过来,眨眼间就消失在天幕下。
然后就是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开阳剑摔在了地上。
离蓝翎最近的夜卜忽然觉得肩膀一重。方才挥剑时迸发出滔天威势的少女阖上眼睛,再次无力地倒了下来。
他有些慌张地抬手去试蓝翎的鼻息,感受到轻浅但稳定的气息,才稍微放下心来。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夜卜仰头望天说。他大概是三人中最见多识广的那个,仍然对刚才一系列事件茫然不解。显然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他只是忍不住把心声说了出来。
谢玉楼捡起开阳剑,默然片刻,正要开口,忽然被另一个人打断了。
“你们大晚上来这里是找死么?”
随着气急败坏的声音,一袭白衣的女子出现在三人面前。
今晚发生的离奇事件委实有点太多。谢玉楼见到自家大师姐时不由一怔,但见司是神情姿态与往常无异,暂时收起了疑心。
“蓝师妹没事,不过恐怕今晚得好好休养。”司是瞥了眼脸色苍白昏迷的蓝翎,开门见山地说,“至于伤她的,大概是廉鹫。”
“妖?”谢玉楼问。
司是点点头,一把拽过谢玉楼,把他拉到一边,以法术传音道:“蓝师妹还没醒,谢师弟,我有些事跟你说。”
不待谢玉楼回应,司是飞快地说下去:“蓝师妹身上附有一缕上古神息,一旦身受致命伤,那缕神息就会苏醒,你们方才见到的蓝师妹那古怪的模样就是这般原因,上古的神灵暂时附于其身。不过这样的‘神觉’切莫触发太多次。此事如今需告知蓝师妹,但若非必要绝对不要让旁人知晓。那只廉鹫攻击蓝师妹,十有八九就是为此而来,只是不知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说着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这一路上我都悄悄跟着你们,就是为了防止意外。今晚原本我是早早等在虞水那块石头旁边,谁知左等右等还不见你们来……唉,结果还是来迟了一步。”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也不管谢玉楼听没听懂、听懂多少,司是自顾自松开他,继续道:“那只廉鹫受了一剑还没死,不能让它跑了,我即刻去追它。”
谢玉楼这时总算有余地开口说一句话:“……那只妖怪已经逃走有一会了。”
“廉鹫这种妖怪擅长驭风,这只修为又深,你们当时拦不住它也无可厚非。”司是似乎露出一个笑容,在沉沉夜色中有些模糊,只有语气中的轻佻一如既往,“可论驭风,天下谁能比得过你大师姐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