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仙门妖气过盛》非常正解

44、嘉莲寺

　　明机今早有点头疼。
　　他不死心地把剩下大大小小的纸张全部翻了一遍，结果无一例外，结尾都只大大批着一个“阅”字。
　　往常明机每每煞费苦心把亟待掌门处理的工作事务寄去给大师姐，司是虽然也不耐烦，好歹每页都会应个几句话算作交代。然而这回师姐不知怎么，像是勉强提笔敷衍，“阅”字还越写越潦草，墨笔一勾了事，完全就是“我知道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的态度。
　　明机颓然趴倒在桌上，心灰意冷地把纸页拢作一沓，想着今晚自己恐怕又得挑灯熬夜了。只不过工作总是能加紧处理完的……可师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明机相信世上没多少人或者妖魔能奈何得了自己的师姐，但终归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他随手撕下纸唰唰写了几行字，然后捏作一只纸鹤，轻轻一点。

　　泉亭的嘉莲寺本就是大奉香火极为鼎盛之地，皇亲贵胄都曾有驾临。此时又正值节庆其间，前来礼拜之人更多。宝殿前的广场上信众熙熙攘攘，殿侧的大菩提树遮蔽了半片天空，横生的枝梢上系满了祈愿的红绸，千百条纷纷扬扬垂落，有一种画卷般撼人的美丽。
　　然而此等壮景并不妨碍白衣姑娘不怎么得体地蹲在树顶上，把菩提和红绸都踩在脚下。若是叫底下的人瞧见了，定会惊讶她轻若无物，如鸟雀一般停驻在梢头，姿态卓然——然而没人能看见她，最眼亮的也不过看到几片叶子被风微微掠动。
　　司是就这么踮着脚尖，自若地蹲在树顶躲着下边涌潮般的人流。她懒洋洋地四下扫视，在早晨的阳光中不由打了个哈欠。
　　本来跟踪主角一行人是一件分外简单的事，甚至可以由着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是她着实没想到会遇到陆星斗和伍千一，直接搅翻了一池水。就像现在，司是本也不打算起个大早跟着主角团来嘉莲寺，无奈陆星斗昨晚吐露的一番话让她惊疑不定，也怕狐妖窜出来故意捣乱，思来想去还是来了这一遭。
　　“拜这些虚的神啊佛啊，还不如去给我们浮浪山贡点钱呢……”
　　司是随口念叨，眼睛盯着人群中缓缓移动的那三人，好在三人穿的不是一身白就是一身黑，倒也容易辨认。她正盯着梢，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拍翅声，惊得她拿手一扇，以为是什么大虫子，手里却抓住了一个纸团。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司是一看纸就知道是浮浪山来的。她摊开被她捏成团的传信纸鹤，只见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
　　师姐，山下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肯定是明机见她昨夜敷衍的工作，心下困惑，才传信询问。司是撇了撇嘴，对于明机没有把那堆工作又送回来让她重批倒是很欣慰。至于烦了她一宿的糟心事，不是没有，可是都不是能如实告知师弟的。她本想看完直接把纸条扔了，转念一想又怕一字不回会引得明机当真着急上火，于是自袖中拈出一支笔，也不需沾墨，草草在纸上写道：无事。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莫担忧”，满意地抖了抖纸条，扬手便把纸往空中一掷。司是的视线追着那半张泛黄的纸页，直到它一滞后隐没风中，才悠悠然转动眼珠。
　　蓝翎一行人已经散入人潮，她一瞬间没在原先的位置找到那三人，却和另一个人目光相交。
　　身披道袍的少年仰头望着大菩提树，长睫微垂，眉目似笑。一身晴光洒落，鲜明得几乎等同他面前历历飘扬的朱红绸带。

　　司是背后一悚，以为他看见了自己。确认自己施的术法无误，又尝试着挥了挥手，见陆星斗没有反应，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知道他只是单纯地在望着菩提树罢了。
　　穿着道袍来佛寺，还真够奇怪的……司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陆星斗怎么会在这里？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恐怕就是来追杀魔星的。可是他怎么知道在嘉莲寺？不过如果是陆星斗的话，说不定就是占算了一卦而已。
　　司是赶紧捻了一缕气息寻找主角团的踪迹。只见蓝翎和谢玉楼正往住持所居的禅房去，而夜卜慢慢落在后面，在路口便独自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这段剧情司是还有印象。蓝翎谢玉楼以仙门弟子的身份前去拜访嘉莲寺住持，而夜卜不便露面，说是在外边等着，实际上悄悄摸去了寺中的十三重佛塔探查。
　　她收回目光，见陆星斗在树旁站定了片刻，也转头往不远处的佛塔走去。
　　糟了糟了。司是心中暗叹，身形化风，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隔着重重众人，照理说陆星斗是看不见夜卜的。但他确凿无疑地随在夜卜之后，走得不紧不慢。路过一株正值花期的垂丝海棠，他步子略略一停，偏头温柔地注目少顷。
　　而夜卜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诡异情景，径自闲闲地混在信众中进了十三重塔。
　　默默缀在两人后边的司是端详着佛塔，不由自主地与自家门中的清水塔比较一番。清水塔镇守神物，是当年掌门弹指一挥间平地筑起的，威严有余，但无奈老家伙审美不足，一块木头一块砖的，跟眼前琉璃浮雕的佛塔相比简直黯然失色。况且这佛塔虽然名为“隐山塔”，但并未见有隐匿之意，足足十三重，高耸如小峰尖。
　　司是一边啧啧赞叹，想着清平门何时能如此气派，一边飘进塔中。隐山塔下四层供着一座大佛塑像供人礼拜，再往上的层数便不是普通香客能涉足的了。
　　夜卜打量了那座慈眉善目的大佛几眼，便悄然溜到了一边。他身着黑衣，又身形瘦削，在人流和塔内阴影的遮蔽下极难察觉。他轻捷提步，踩在石质阶梯上没有半点动静，一掠而上。楼梯中央严严实实设着一道栅栏，疾奔的黑衣少年骤然化作一团黑雾，眨眼间穿过形同虚设的栅栏。
　　而夜卜经过后不久，一人轻步前来，也闪身通过栅栏，同样悄无声息。

　　隐山塔的四层以上依然雕饰华美，壁龛中供奉着一些佛家的经卷舍利等物。这些无人看守的珍宝上都漫着一层淡淡的不寻常的金光，既庄严灿烂，又像是对擅自闯入者的某种警戒。
　　想来底下那道栅栏不过是象征性地拦拦普通的香客，整座隐山塔内应该都布有深奥的佛法，确保塔中至宝不会被外来者窃走。
　　夜卜每层都不遗余力地进去转悠一圈。他对佛龛里的东西似乎相当感兴趣——他对大多数东西都兴致勃勃——一间间地凑上去仔细观察，不过识趣地没有动手去碰。只是若是叫嘉莲寺的住持看见他这副兴趣盎然的模样，说不定会以为是这小魔星有心皈依佛门了，感动得念几声阿弥陀佛。
　　又六层塔逛遍，并无什么特别的发现，楼梯也到了尽头。据说隐山寺的最上三层是实心的，只有外廊，内里则是砖石封死的。夜卜昂着下颏望着头顶的藻井，琢磨了一阵子，纵身一跳，直接踩在了最上层的壁龛上，伸出胳膊像是要去触摸藻井。
　　就在他以这个摇摇欲坠的姿势伏在墙上时，静静倚在暗处的年轻道士也抬起手，两指间夹着一张黄纸符箓。他双指一松，却在符纸即将脱手的这一刻，遽然一阵风来，直接卷走了符箓。
　　陆星斗目光微动，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早有预料。而这一阵薄风，或是什么别的，竟惊动了夜卜。高处贴墙而立的黑衣少年倏忽转身，看似危险的动作他做得轻巧自如。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迷惑，但并无凛冽的杀气，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野兔子。
　　世人大概难以想象，声名狼藉的魔星平素却是人畜无害的性子，脾气好得近乎有点软，仅仅一天，他已经在蓝翎一行三人中自觉不自觉地变成了跑腿打杂、任由差使的角色。
　　眼下夜卜也没有露出半分冰冷威慑的神情，四下张望了片刻，像是觉得自己警惕过头一般龇着小虎牙单纯地笑了笑，又回过身去。
　　——然后他松开抓着墙壁的左手，猛然翻身跃至半空。衣袂回旋，他手中赫然已经现出一架漆黑长弓！
　　偌大的佛塔中寂静无声，凌厉射出的白色箭矢仿若一道虚影，没有带起任何风声，却扑面而来更为尖锐的凶煞之气。一瞬间塔内金色的佛光大振，像是被煞气所激，荡起一阵轻微的嗡鸣。
　　白色的阳箭刺入空地，正是陆星斗原先站立的地方。
　　而在另一侧，白衣姑娘正牢牢把少年道士按在墙上。她身周气流涌动，隐去了两人的身影与声响。
　　只在刹那，坎离弓再度拉满如圆月，另一支黑色箭矢如影随形飞射而出。分明只射落了两箭，瞬间的声势却好像有一场狂风骤雨劈头降下。
　　两支阴阳箭钉立于地，极凶极恶的魔气如潮暴涨，竟将满室佛光都压了下去。仿佛要渗入骨髓的阴冷弥漫开来，连带着灾祸、痼疾、凶运，笼罩了光辉庄严的佛室。
　　兔起鹘落间，小魔星簌然落地。他拎着长弓，慢慢拧头。
　　一室暗淡，除了他之外并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