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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月光的诗篇十五 ...

  •   据说,人在一生中会逝去无数次。
      周如溯从鬼压床的余韵中醒来,死而复生般望向从窗帘间洒入的阳光,恍然以为夏日已经到来,摸着手机刺痛的冰冷把他拉回了冬天。
      凌晨五点零四。
      [小随:抱歉。失约了。]
      字面如零下十度的隆冬,在周如溯眼中却仿佛盛夏的太阳。
      他试着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没有接通,只好回了一长串关心的信息。没有得到回复,他打算直接去见随长安。
      洗漱完毕,陈适安扶着他到外面吃早餐,盯着他这副似半边身子埋在土里的矬样,忍不住问:“大少爷,随长安到底怎么你了?让你瘸着脚来找人。”
      周如溯故作自然道:“没怎么,一点儿私事儿。”
      “你这儿化音听着我真别扭。”
      “被一个南方人传染了。”
      “这可是刻在暮春人骨子里的儿化音呐!”
      周如溯也不太理解,随长安平时话又少又短,自己是怎么被影响到的。
      “所以啥事儿啊?有事儿还不能跟兄弟说了?又难处咱一起想办法呀。你要打的官司跟他有关,但是你不了解他那些事儿,关系没那么好,他叔死了你也不难过,又要千里迢迢赶过来,到底啥意思?”
      见陈适安一张疑惑又渴求答案的表情,周如溯以玩笑的口吻慢悠悠回答:“好吧……既然你诚心发问,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是我男朋友。”
      “哦~这样啊。”
      陈适安了然地点点头,后知后觉他说了句什么话,筷子落地声传来,猛一拍桌站了起来,瞪着地雷一样的眼睛,里面满是震惊。
      周如溯对自己造谣带来的反应非常满意,绷不住笑了笑,捡起筷子放到他手边:“倒霉孩子,一惊一乍的。”
      “牛逼,你是真牛逼。”陈适安慢慢缓过来,喘着大气低声说,“单身二十年,一谈就谈个大的。”
      周如溯夸张地叹了口气:“唉,不懂年上男友的人有难了。”
      “牛逼。果然富哥就喜欢搞独特。”陈适安真诚感慨一句,接着问,“那你俩现在是吵架了?你这腿改不是他给你打折的吧?”
      “那倒不是。闹了点儿小别扭,我这个世界第一恋爱脑当然要亲自来接他回去。”
      “恋爱脑是啥好词儿么?”
      “你就当它是个好词儿。”
      “敢情您这是所谓的‘追妻’,哦不,是‘追夫火葬场’?哈哈,我乐了,再怎么有钱再怎么独特也得哄对象啊。不过,他比你大那么多岁,也不让让你。”
      “您真懂呐。”
      周如溯就此打住话头,催促道:“吃快点儿,别耽误事儿。”
      陈适安吐槽道:“大哥,人家说不定正办葬礼呢,咱过去干啥?白席也能蹭啊?那你是不是还要帮着守灵啊?”
      “对哦。”
      周如溯一心想着早点见到随长安,忘了他现在有多忙。
      随长安一直没回信息,想必那边现在应该很需要帮助,但他是个外人,手脚也不利索,去了也是碍事,还容易给随长安丢脸。

      权衡再三,他打算先去随长安高中学校看看,打听点以前的事,想办法得知当年案子更详细的情况。
      他买了拐杖和轮椅,让总蹦来蹦去的左腿歇歇,陈适安联系到在那所学校毕业在本地工作的朋友,三个人很顺利进入学校。
      寒假最后几天,老师和高三生早已返校,正好是课间,寥寥无几的学生趴在瓷砖铺的白楼围栏,说笑嬉闹,嘹亮的笑声令绿榕颤响,直冲天际。
      周如溯不禁感慨,随长安在这个年纪经受的是苏程忻的霸凌和随兴国的骚扰殴打,他也许从没像他们那样站在长廊里,更不用说大笑。
      为防止被围观,身后两人推着他走到操场,然后聊了起来。
      “我比随长安大一届,不太了解他们年级的事,和随长安接触也不多,不过他们老师是谁我还是知道的,当时比较著名的传闻也记得很清楚。”
      “啥传闻?”
      “我记住的应该就两个,一个是随长安竞赛作弊,这个当时已经查清了,是年级第二造谣。还有一个是说随长安和他婶婶私通,生了一个叫随婷婷的女儿,被叔叔发现后,让人撞死了随婷婷。”
      “……”
      周如溯和陈适安对视一眼,纷纷流露出无语凝噎的神色。
      陈适安忿怒道:“故事怎么越来越离谱了啊,还有,这么无辜一个小女孩夭折,不应该为她哀悼吗?怎么还造起谣来了。”
      “嗯,的确如此。”江林点点头,话锋一转,“但随婷婷算不上无辜。”
      陈适安的好奇心立即被吊起来了:“怎么说?”
      “我曾经目睹过随婷婷把冰淇淋捅进随长安眼睛里。”
      “……”
      周如溯的表情凝固了。
      陈适安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卧槽……这家子怎么回事儿啊。这么离谱。”
      江林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神情自责:“说来惭愧,我那时候想着那是别人的家事,而且随长安也不是没有反抗能力,再加上不愿多管闲事,选择了袖手旁观。”
      周如溯没有开口。
      这件事和随长安有关,无论是生气还是安慰都应该是随长安的选择,他没受过随长安的苦,更没资格替随长安做任何决定。
      陈适安也叹了口气:“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相比之下,我更好奇警察当时来学校调查过随长安吗?你那时候把这些话告诉警察了吗?案发时随长安到底在哪儿?他的嫌疑是怎么洗清的?”
      不知不觉陈适安已经进入了律师的状态。
      江林被一连串的问题压得脑袋埋下更低:“警察的确来调过监控。我害怕自己也被卷进去,没有勇气站出来,抱歉,我当时很懦弱。”
      陈适安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继续说着正经话题:“如果你当时站出来,这可能会成为随长安的动机。”
      “抱歉。”
      “那监控怎么说?”
      “我大概记得有人说,随长安放学是上了他叔叔的车,还有人不知道从哪来的笔录内容,说随长安当时和他叔叔一起去吃饭了,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就这么洗清嫌疑了。”
      周如溯察觉到不对劲:“不对,随长安不可能忘了要去接随婷婷,也不能为了一顿饭故意留下随婷婷。”
      除非随兴国根本不在乎自己女儿是不是独自走路回家,或者随长安从被拐上车的那一秒起就被封口,一直到案发结束都没有开过口,再或者,随长安那时候失声了。
      陈适安也意识到了这点:“那照你的意思,随长安是被他叔叔绑架了?等等……这么说的话,随兴国还真有可能是凶手。”
      周如溯眉头紧锁,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警察既然已经洗清了随长安和随兴国的嫌疑,说明他们一定调查过当日行动路线,明确知道他们不在场,且不是处于违法状态,否则随兴国早就被抓了。”
      “也是哦……那随长安到底为什么不去接随婷婷呢?”
      周如溯陷入了沉思。
      陈适安接着说:“有没有可能随兴国骗他说随婷婷已经被接回家,不需要他出手了呢?”
      江林点点头:“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唉,证据还是太少了,我们现在的猜测只是一个空壳,只要稍微有点儿错就会崩塌,功亏一篑。”
      “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除了随长安之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能确认随长安不是凶手不就好了吗?”
      周如溯仍然沉默。
      陈适安感叹道:“随长安真惨啊,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又是被欺负又是被污蔑,唉。”
      江林认同地点头,随即问:“我还有个问题,就是随长安为什么不反抗?他明明很聪明。”
      “这很难说。”
      周如溯看向远处风留下的痕迹,开口道:“有的人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把错揽到自己脑袋上,所以认为被欺负也是自己的原因,固执得无可救药。随长安就是这个可怜又愚钝的人。”
      “这算是自卑吗?”陈适安玩笑道,“我要是能考到状元读到博士,我肯定觉得我是全天下最牛逼的人,欺负我之前先看看学历,博士以下只能被我揍。”
      江林忍俊不禁:“你真是不会读空气。”
      周如溯对于他们的插科没兴趣也没意见,低头看了眼手机,见已经快两点了,催促道:“走吧,陈律师,麻烦带你的老板去一趟随长安家。”
      “唉,碰碰运气吧,人家要是在忙你就别想着见面了。”
      江林没跟来,打算帮他们去找些旧友了解情况,临走前拜托了周如溯替以前的他向随长安道歉。

      周如溯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被推到一栋外漆发黑的洋楼附近,眺望着每一扇帘子拉紧的窗户,期盼能见到熟悉的身影。
      “你好像块儿望夫石啊。”
      陈适安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至少我有人可望。”
      周如溯拿出手机,给随长安发去几条信息。
      陈适安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打了个呵欠:“行,那我先去附近逛逛,有事儿打电话。”
      人走后,周如溯驱动轮椅来到正门口,视线穿过生锈的栅栏门看到园子里的杂草,不免疑惑,随兴国算得上是有钱人,家里竟然这么破败。
      正准备给随长安打个电话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皮鞋和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的声响,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耳后。
      周如溯看到黑衣队列中的随长安,模样和平时一样,相比其他人泛红或肿胀的眼睛,他那淡漠的眼神,像被捧在他人臂弯中的遗像。
      “学长。”
      他试着打了个招呼。
      随长安身边约莫三四十岁的女性问:“长安?你朋友?”
      随长安没有开口,从人群中走过来,像蝌蚪窝里游出的一滴墨水,掠过他时短短瞥了一眼,算是回应。
      随长安打开面前的栅栏门,然后看向他,绕到身后,推着他走了进去。
      身后一群死气沉沉的人沉默地跟进来,坐到沙发上开始泡茶,用他听不懂的方言聊起了天。
      随长安把他扶进房间,又把轮椅搬了进来,关上门彻底隔断楼下越发嘈杂的闲聊声。
      “小随。”
      周如溯喊了一声。
      随长安和他对视几分钟,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喉结,然后脱下西装外套,坐到远处换鞋。
      周如溯了然,嗫嚅道:“我还以为,你嫌我丢人,不想在外人面前搭理我。”
      他目光紧紧追着随长安。
      随长安收回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和平时一样平静,转身进了卫生间。
      被落下的周如溯早已习惯这样的梳理,观察起了这个房间。
      不用说,这是随长安的房间,用色和布局十分朴素,从墙色到寥寥无几的家具都是白色,书架上堆满了白色卷子,单人床铺的被褥也是白色,看起来非常柔软。
      除此之外,书桌上还放着一块刻着小熊形状的白巧。
      看得出来,随长安得到的经济条件不差,只不过,背后的代价并不小,仿佛灰姑娘成为公主也需要舍弃名为自尊的水晶鞋。
      过了大概十分钟,随长安回到房间,径直向他走来。
      周如溯仰着脑袋,眼珠随着黑色身影转动,从远处到眼前,还未反应过来,上方面若冰霜的脸就吻上了他的嘴唇。
      像在告诉他,他还没失去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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