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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奶茶飘香 ...

  •   这天半夜,干冷的西风嗖嗖地刮着。
      除开风声,黑沉沉的王城一片寂静。
      城东头一座简陋的羊圈外,灰蓝色的稀薄的月光映照出十一岁的拔云瘦小的身影。
      拔云把身子弓得很低,用极其缓慢的、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的步态朝着羊圈的西墙挪动。
      很显然,他是打算做些不太光明正大的事情。
      羊圈低矮的墙头对擅长攀爬的拔云构不成障碍,哪怕再高十倍,拔云也能轻松越过去。
      羊圈的主人们,此时正在五十步外的暖和的毡包里酣睡,拔云只要保持动作轻缓、不闹出大的动静,也不可能惊扰他们的美梦。
      拔云自己都记不清是第几次夜访这座羊圈,并且前面数回也都顺利得手了,但随着距离羊圈越来越近,拔云心跳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密集了起来。
      而这令他保持高度戒备、心跳猛烈加速的唯一因素,便是此刻在羊圈里不知道的哪个角落中蜷伏着的一只大犬,想想它那壮阔的体格和森森的尖牙.拔云可不愿意与它四目相对。
      为此,拔云也是有备而来。
      还是在来时的路上,只远远地望见了羊圈,拔云便把身上的羊皮长袍脱了下来。
      这件羊皮袍连皮带毛,无领有袖,肩处开襟,长至膝盖,是拔云的母亲其木格亲手给他缝制的,作为庆祝他满十岁的生日礼物。
      那些日子,母亲其木格只要得空,便坐在毡包外的草地上做起缝制羊皮袍子的活计,欢天喜地的拔云则环绕着其木格就地打着滚儿,或者蹦蹦跳跳地拍起手掌。
      那是拔云永远都忘不了的日子,天色是如此湛蓝,微风是如此和煦。
      拔云把羊皮长袍脱除在手上,爱惜地摸了摸。
      皮子那面是朝外穿着的,防污耐脏 ;内里的羊毛贴身穿着,保暖舒适——此时还带着拔云暖暖的体温。
      拔云把羊皮袍子翻了个面儿,把羊毛那面翻到外面来,重新穿回到身上。
      拔云低头弯腰,趁着稀薄的月色,在地上捡了些圆滚滚的羊粪蛋子,揉碎以后用力地涂抹到自己头颈上、前臂和小腿上,但不可避免地,羊粪蛋的碎渣渣,仍旧会从头颈上落下来,钻进身上袍子浓密羊毛的缝隙中。
      拔云觉得心疼,感到对不起母亲其木格。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拔云顺利来到了羊圈西墙墙角下,墙里边的那只壮犬始终保持了沉默,这足以证明他的苦心伪装起了效果,毕竟现在的他看起来和闻起来都像是一头毛茸茸臭烘烘的羊。
      墙头比拔云高半个人,由大大小小的土块垒成。这样的墙体既挡不了外部有心人爬进去,也挡不了里面羊只爬出来。过惯了迁徙生活的羊主人,也许是不擅长,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太精心,造就了如此简陋的羊圈。这样的围墙与其说是森严的威吓,不如说是文明的示意。总归,豢养在羊圈中的犬才是保卫财产安全的关键。

      拔云不费吹灰之力地爬到了墙头上,他伏低身子、两只眼珠子转着圈向四下仔细打量。

      这羊圈虽说围墙造得简陋,占地范围倒是不小,里面圈养的羊只粗略地数一数起码得有两三百头。
      即便快开春了,鬼天气仍是冷得厉害,羊都是一堆一堆地蜷缩在一起,挤得密不透风。
      而且羊圈当中还矗立着好些给羊供水的水槽、喂料的食槽,几大垛干草堆也在角落里码放着。
      加之月色昏暗,拔云的目光愣是在羊圈的里里外外巡回了好几遍,也没能找着那只壮犬的踪影。
      罢了,可能是挤在羊堆里了,也可能隐没在草垛或者水槽的阴影处了,一时半刻也寻它不着。我还是自管小心些,不要慌不择路地踩到它的狗尾巴就行了。
      拔云这样想道。

      好就好在,拔云攀上的西墙头,正是对的地方。
      因为这一夜吹的都是西风,拔云早就料想到,羊群肯定都会挨着西墙根避风——它们是动物,动物也不代表傻,有些动物出于本能的选择比人还精呢。
      果不其然,拔云身位正下方的西墙根处,蜷满了羊只,满满当当,聚成一张巨大的白色羊毛毯。看上去是那样温软舒适,若非情况不允许,拔云真想眯起眼睛纵身跃入这张羊毛巨毯里。

      以拔云的视角,墙下边的这块区域被看得颇为清楚,并无盲区。
      确认安全后,拔云便换个身形,悄无声息地从墙上滑溜下来,钻进了就近的羊堆中。

      很快,拔云在羊堆当中相中了一头母羊,两只浑圆的幼羔正依偎在它怀中。
      拔云拎起其中一只羊羔,无声的口型念念有词道:“我看你都满月了吧。你知不知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该断奶啦。”
      ——便将它塞到旁处。
      拔云又拎起另一只羊羔,这只更是浑圆,体格比刚才那只大了一整圈。
      拔云心中忿忿地念道:“你就更混蛋了!你多吃一口,你的兄弟姐妹就得少吃两口!滚!”
      ——这只羊羔几乎是被扔出去的。

      拔云对两个懵懂的小家伙进行了刻薄的道德审判,无非是想让自己这一套不光彩的操作显得没有那么可恶。也许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安抚自己的内心,毕竟母亲其木格常常教诲他的那句“持戒守心,洁身自好;不可偷盗,不可害人”时常会从他的脑子里钻出来,扰迫着他对自己的行为和人格产生质疑和否定。

      ——可是我真的有错吗?我只不过是想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母羊抬头往这边扫了一眼,见羊群当中只有羊,并无异状;头又垂下去,合上眼皮继续睡。
      拔云把嘴抵近母羊的肚皮,找准了位置,一股腥鲜的汁水从他干涸的喉咙涌入,很快整条通道上的一连串脏器都得到了滋润和灌溉。
      拔云接连换了几头母羊,终于是喝饱了。

      拔云摸着肚皮心满意足,起码今天之内都不会再为胃壁互相摩擦酸蚀造成的烧灼感而痛苦焦躁了。

      拔云心中充满感激。
      他感谢牧羊人在这乱世当中依然勤勤恳恳地喂养着羊群;
      他感谢母羊奉献出既能充饥又能解渴的如此美妙的食物;
      他还感谢这些活体羊毛毯在许多个寒夜里给他提供了温暖的庇护。

      ——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这个冬季都熬不过来。
      当然,我也要感谢我自己,感谢自己的机智和勇敢,想到并且实施了如此绝妙的法子~
      现在可算是熬出头了,春天就在眼前,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拔云嘴角洋溢着笑意、蜷卧在羊堆里,全身被充满弹性的、暖烘烘的活体羊毛无死角地包裹着。
      在他沉沉睡去前的最后时刻,他仍然不忘在心中告诫自己:
      不能睡太死!不能睡太久!必须在天亮前离开!

      人们总说,一个人醒来后最先感知的是光线,比如:“清晨的第一道阳光”。
      拔云不这么看。
      他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的结论是:人醒来后最先感受到的是温度,而非光线。
      他也会不太严谨地举例说明:眼珠子长在眼皮子后面,当然感知光线会迟于感知温度呀。
      总之,无数次,在露宿的夜里,拔云都被冰冷的知觉冻醒。
      通常这种时候,他也是饥肠辘辘的。
      寒冷会麻痹饥饿的感觉,饥饿则会放大寒冷造成的机体伤害。
      拔云折叠起冰凉麻木的肢体,尽可能把自己缩小成一团;纤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不受制约地大肆颤抖着,心脏也怦怦怦怦地跳;而余下的后半夜自然只能在无眠中虚度。

      今天,当他沉睡进一个温暖的梦乡,唤醒他的,不再是冰冷,而是温暖。
      不止是温暖,还带点热。
      温热从拔云衣服的每一个缝隙钻进去,紧裹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好似被悬托在空中,悠悠飘飘。
      一股带点咸鲜的茶香弥漫在空气中。

      一个清朗且熟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拔云,你醒了呀?“
      拔云倏地睁大眼睛,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孔温柔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鬓角上的一点点白霜、面颊上浅浅的红霞,与记忆当中分毫不差。

      ——“额吉!?你、你怎么在这里?!“

      其木格莞尔一笑,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这里”、那“这里”是哪里?

      拔云的疑惑并未言明,其木格却懂了。
      她站到一旁,好让拔云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拔云这才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一个毡包里,从穹顶上的天窗能望见天空的一抹蓝色。
      身边不远处的炉火正在旺盛地烧着,火焰上架着的一个短嘴锡壶在喷着汽。
      旁边两张长形木制矮桌上,摆放着数只盛放不同食物的器皿。
      左手边挨着围毡放着几个木柜和木箱,右手边的围毡上挂着两套马鞍和辔头、以及几条套马杆。

      毡包不大、也有些旧,陈设的物品散发出亲切的气息。
      拔云一拍大腿,从床边一骨碌坐起身:这不就是我打生下来以后住了十年的家里的毡包吗?才离开一年,我就不敢相认了?!

      其木格正站在矮桌边冲奶茶。
      不用看,拔云也熟知当中的每一个步骤。
      炒香的糜子铺在碗底,搁上两块奶豆腐,有时候还会搁上熟羊肉。
      煮好的茶汤和着羊奶、盐巴再次煮开,趁热冲入碗里:
      盐巴的咸香、炒米的焦香、茶叶的清香、羊奶的醇香,瞬时间激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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