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欲参商》耶律雄奴

9、9、刘慝

　　9、刘慝
　　刘慝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用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他登基之初便立了个勤政的志向，特地让人用大秦国进贡的玻璃镶了窗户，为的就是待早上第一缕光线到来之时就起身批阅奏章。但即位至今一十五载，政通人和，竟是年年风调雨顺，出兵四夷又是仗仗告捷。因此这几年他也逐渐懈怠了下来。
　　听见他醒了，外间屋的人逐渐忙碌起来，不一会，女官婵娟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铜盆，铜盆中是温热的清水，她打起个手巾帕子给刘慝净面。小太监尺素点燃了安息国进贡的薄荷香，这种香的作用有提神清脑的作用，最为刘慝所喜欢。
　　净面之后，几名宫娥又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珠冕、朝袍和丝履。婵娟伸手去拿，想服侍刘慝穿上，却见刘慝向众人摆摆手，吩咐他们退下，只留下了婵娟。
　　“婵娟，你可知道我留下你做什么？”
　　“陛下，”婵娟轻盈的施了一礼，浅笑盈盈。“可是又要到民间去？”她略一停顿又道：“陛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又对她念念不忘？”婵娟诈着胆子说完，心中已是暗暗后悔，但这句话如同鱼刺梗喉，实在是不吐不快。
　　刘慝依然是脸上带笑，但笑容遮盖下的眼睛已经变得异常锐利，“小丫头，不该你管的不要瞎问！来，服侍我更衣！”
　　婵娟黯然转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套叠好的太监服饰，侍奉刘慝更衣。
　　透过玻璃，御花园中已是百花零落，但几株枫树却红得正艳，刘慝的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那年朕才五岁，是先帝最不得宠的皇子！”
　　同为先帝的女人，但恩宠不同，所居的环境也是天壤之别。丽妃冯氏的居所又称百花宫，即使是深秋也是繁花似锦，四季如春。而刘慝的母后美人王郡起居之处离合苑却冷清的多。刘慝幼时日复一日的记忆就是母亲在满目萧条的院落中等待，等待他那不知在哪里寻欢作乐的父皇会从两边生满鲜花的小路走来，出现在离合苑。
　　离合苑四面墙外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往东三十里就是丽妃的百花宫，丽妃恩宠的余韵蔓延到离合苑的矮墙之外就停滞了。因为离合苑中无花无草，只有一株高大的枫树。
　　离合苑的墙很矮，身处院中，可以明显的体验到墙外的繁华和墙内的萧条。这幅凄凉的图画唯一的生动之处就是刘慝，那时的他往往在树下玩着蝈蝈。有时他会感到母亲无奈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就像深秋刺骨的风。那些日子就如同撕掉的一张张皇历，带不起任何波澜。直到有一天，也是一个枫叶正红的深秋，母后依然在院落中等待，任一阵阵带着秋意的凉风从她单薄的身上刮过。
　　刘慝从玉石制成的蝈蝈盒中放出了一只蝈蝈，这只蝈蝈是刘慝最心爱的宝贝，他给它起了个“金头大将军”的尊号。蝈蝈跳到地上，叫了起来。它的声音清脆悦耳，刘慝着实得意，但看看母亲依然漠然的表情，他心里就禁不住的泄气。
　　就在这时，矮矮的墙上出现了一只小手，然后是一个光光的小脑袋，正在刘慝诧异的时候，一个小孩子从墙的那边一翻身，骑在了墙头上。她的脚不住的悠荡着，黑黑的眼睛瞅着刘慝，嘻嘻的笑。
　　“小心，别栽着了！”刘慝伸出双手去扶。
　　孩子闪了一下，突然站起身来，从矮墙上跳下。
　　刘慝惊叫一声，却见那个孩子已经稳稳站住，黑黑的眼睛中充满了得意和炫耀。
　　她就是冷葭，但那时刘慝以为她是个男孩子，因为当时的她剃了一个光头，且肤色浅黑色，只有一双眼睛精光灿烂。刘慝估计她不过两岁，只见她衣着虽然华贵，却已经不知在哪里滚沓的破破烂烂。但那孩子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不属于这个深秋的活力，顿时让刘慝起了亲近之心。
　　就在刘慝目眩神迷的时候，冷葭已经蹦了过来，“吭吭”两脚踩死了刘慝的“金头大将军”。
　　刘慝用两个指头捏起地上的那只蝈蝈，看到它已经死的结实了。刘慝的心中突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冷葭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他身上一滚，要说生气，他是半点也不觉得。
　　王郡也感到有趣，她弯下腰，拍了拍女孩的脸，但当她重新站起来时，突然浑身一震，快步跑到矮墙边，她的眼睛亮的惊人。刘慝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只见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愈是靠近，母亲脸上的失望就愈是增加了一份。
　　那不是父皇，而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男人，他肯定不是太监，因为他脸上遍布着浓密的虬髯。
　　母亲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到屋里去了，两滴冰冷的水珠被秋风吹落在刘慝脸上，转眼间变成了没有形体的水气，无影无踪。
　　那男人走的更近了，他的身上有种俾倪天下的气质，刘慝突然的感到一种仰视的渴望，他的心中第一次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个男人一样。
　　“刚才那个女子是谁？”男人俯下身，急切的问着刘慝。
　　“大汉天子的嫔妃，我的母后！我是汉帝国的第六皇子，刘慝！”刘慝挺着胸大声回答，他强烈压抑着自己的畏惧，努力迫使自己的目光和男人不怒自威的眼光对视。
　　“哦！”男人直起身子，眼光向屋内的方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女孩子已经“蹬蹬蹬”的跑来，口中喊道：“爹爹！”
　　男子伸出双手，把她稳稳的抱起来。
　　女孩子“咯咯”的笑，在父亲怀中，她显然已经忘记了刘慝。
　　男子的身形甚是高大，五岁的刘慝感觉他就像一座山。他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刘慝，目光锐利的如同鹰隼。
　　刘慝已经驱散了自己的恐惧，他第一次显示了日后成为帝国皇帝的潜质。
　　“而是何人？”刘慝的态度庄重，稚气的表情中自有一份王者的尊严。
　　“阴王冷飓。”男子渐渐敛去了轻视，并把刘慝完全作为一个对等的人来看待。

　　当天晚上，当时的皇帝刘典设了家宴，在家宴中刘慝认识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五个哥哥。虽然年幼，但他已经知道丽妃生的三哥，那个面目俊秀的少年是当仁不让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丽妃自然是坐在父皇身边，她的手指白皙纤长，正把一粒粒西域进贡的马奶葡萄剥了皮，送进刘典嘴里。其余的嫔妃和母亲一样，离御驾远远的散坐，或愤愤不平，或泰然自若。
　　刘典设这个家宴的目的是为了向众人宣布太子和阴王之女冷葭的婚约。阴王冷飓是朝廷倚重的大将，他和他的军队为大汉打下了半壁江山。为了拉拢日渐坐大的阴王，朝廷不得已采取了这等联姻的方式，尽管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冷葭才刚刚两岁。
　　大殿外的太监高声宣布了冷飓和冷葭的到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门口，冷飓的大名即使在深宫也着实响亮。
　　众人先看见的是一个小姑娘，她跑得飞快，脚下似乎飞舞着两只伶俐的蝴蝶。一看见她，刘慝猛的站了起来。
　　“他原来是个小女孩呀！”他搔搔头，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刘慝突然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异常洪亮，随后冷飓含笑出现在众人之前。普天之下，也许只有阴王冷飓敢于在汉帝国至高无上的尊主前如此放肆。
　　阴王冷飓俯身给皇帝施礼，随后不等皇帝开口便已经起身。
　　“葭儿，你又淘气了？”冷飓依然是那副俾倪天下的气派，他只不过站在那里，却似乎把整个大殿都变得拥挤起来。
　　太子刘奇的表情颇有些尴尬，他目光扑烁，因为他已经年满十八，东宫里也自有自己的宠妃，但却不得不接受一个两岁的女孩作自己嫡妃的事实。
　　然而冷葭却是无知无觉，她完全不了解自己正置身于一项政治阴谋中，这个眼珠乌黑的小姑娘看起来对她未来的夫婿完全不感兴趣，她倚着父亲的大腿，吸吮着自己的大拇指毫不认生的把眼光在所有的人身上转过。
　　当她的眼睛转到刘慝身上时猛然一亮，看来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丽妃感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袅娜的站起身来，手中擎着一串葡萄，“好可爱的小姑娘！”她陪着笑脸，但似乎更是说给冷飓听。
　　冷葭劈手夺过那串葡萄，突然跑到刘慝身边。
　　“小哥哥，赔你的蝈蝈！”
　　冷飓哈哈大笑，如同滚滚的惊雷。刘典脸上怒色一现，却又完全敛去，换上了一幅欣赏的表情。
　　这是刘慝和冷葭的第一次邂逅，命运注定不会让他们擦肩而过。
　　不久皇帝刘典龙驭殡天，作为军人的冷飓掌握了所有的大权，在皇帝的灵前他突然宣布，真正继承皇位的是六子刘慝。
　　随后是一连串的大屠杀，刘奇、丽妃、还有刘慝的其他几个哥哥。鲜血铺就了刘慝的帝位。有时，刘慝午夜梦回，会审视到自己的心底其实是感激冷飓的。

　　婵娟已经为刘慝穿好了衣服，并移来一面铜镜。刘慝含笑转身，看着铜镜中自己挺拔的身形，不禁有些微微的恍惚。那个五岁的小孩子是距离他太遥远了，远的就像前世依稀的梦境。
　　“陛下，都准备好了！”
　　刘慝点点头，踏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