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战争》追步风满袖

1、第 1 章

　　穿过静谧的林间小径，花园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小小裁缝店。

　　“请往这边走。”

　　听到这句话，一位盘头少女的高跟鞋落在木质地板上，碰撞出好听声响，她穿着一件十分好看的裙子：

　　袖口和领口纷纷绞着银色的绲边，鲜花形状的丝绸别缀在腰间，纽扣是玛瑙和钻石做的，流转光泽时，像虞美人一般红。

　　“十分棒，但是，我觉得还可以减少一个扣子，在这儿，否则，显示不出我的脖子长。”少女指了指自己光滑颈部的下处，在分毫毕现的椭圆形落地镜前，蹙眉挑剔地说道。

　　“是这个贝壳扣吗？”

　　“对，不要它。”少女说。

　　于是，一颗被打上扣孔的天然小贝壳纽扣，被锋利剪刀毫不留情地，剪得掉落了下来。

　　“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响了起来。

　　裙子设计师和少女，却并没有听到。

　　“为什么当一颗扣子那么难，刚刚咱们还在为贝儿终于有了好去处而高兴，结果她现在就被剪下来了。”一颗太阳花珠衬衫纽扣垂头丧气地说。

　　“没办法，这里足足有上百颗纽扣，可一件衣服上，往往只需要几颗纽扣。”一颗莹蓝玉扣柔柔地说到，她柔柔喟叹了一声，想起自己上次，也差点被缝在一件淡紫缀边的，极美的倒大袖旗袍上，就差一点点呢，她就能在上边儿待一辈子了。

　　小香风金属纽扣听到她的话，失望地说：“天天等，日日等，就为了等着被缝上衣服的那一刻，可是，为了在衣服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大家每天都……我真讨厌这样，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被缝上衣服的这一天，也似乎遥不可及，这个愿望甚至大概永远也等不来……我可真没用，变成了一颗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丧气纽扣……”

　　“不，别一味地怪自己，错的不是我们，是这儿纽扣太多，而衣服上的扣眼太少，是我们的世界虽然小，可是竞争却太大。”太阳花珠衬衫纽扣强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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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卵石肌理的冰轮，悬在湛蓝夜空时，花园深处，白日里静谧的小小裁缝店，此刻反而超乎寻常地喧闹嚣嚷。

　　激烈残酷的战役，像每一个夜晚都如约而至降临般地打响。

　　划布标记的划粉笔从布料上被推落坠地，重重摔开，划粉像硝烟一样在空中飞扬，穿插着呐喊声，黑暗里倏地，闪过几道刺眼的银光。纽扣们举着缝衣针剑，它们刺向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纽扣。

　　纽扣们举着缝衣针剑，它们破釜沉舟地，刺向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纽扣。

　　在迷障粉雾之中，几颗宝石纽扣，被埋伏已久的几粒牛角纽扣和塑料纽扣伺机而动，合力刺成重伤，针剑纷纷在它们的身体上锐利地划过，留下深深的沟壑。

　　熨桌上，几枚纽扣也中了“埋伏”，被高温砸下来的蒸汽熨斗，烫得融化变形，不能动弹了。

　　悬在衣架上被扯得老长的软皮卷尺，不止被谁一拉，蒸汽熨斗再次提起后，又预备重重砸向另外几枚惊恐未定，还来不及逃走的纽扣。

　　缝纫机上，一颗棕色皮扣被两枚木扣用纱剪剪破了皮脑袋，一瘸一拐正地往放码尺后躲。

　　细碎的弱到不能闻的讨论声，在不知名的角落再度响起：

　　“看，那几颗宝石纽扣受伤了！”

　　“贵重纽扣不如廉价纽扣们团结，所以，才会输得这么惨，宝石纽扣为什么都要那么骄傲呢，高人一等不愿意合作，结果现在大部分都破相了，那些丝绸布扣更惨，好几枚连命都没了。”

　　“平时它们最容易被店里的设计师挑选缝到衣服上，其他纽扣都很嫉妒，也难怪，每次它们都被纽扣们围攻。”

　　“天呐，熨桌上十几颗树脂纽扣也融化了，这战打得太惨了……还好还好，咱们早在地，就躲起来了！”

　　在说话的，正是白天被剪刀剪下，名叫贝儿的天然贝壳纽扣和她的朋友们：

　　太阳花珠衬衫纽扣——阳珠、

　　莹蓝玉扣——莹蓝、

　　小香风金属纽扣——香香，

　　此刻它们悄悄地躲在打版纸里，动都不敢动弹，因为，它们生性胆小，不但特别害怕白天纽扣之间的竞争，更害怕晚上纽扣之间的战争。

　　一到白天必定发生的纽扣竞争，一到夜晚便必定降临的纽扣战争。

　　几百个纽扣为了能被缝到衣服上为数不多的几处位置，白天争相比美，展示自己。

　　晚上，为了成为别人眼里一枚“有好去处”，普遍意义上成功的纽扣，圆圆满满实现自己的价值，纽扣们，甚至通通会在裁缝店里四处寻找武器。

　　譬如从针线包里找出‘针剑’，刺向其他纽扣，让它们成为不能使用的“瑕疵品”，有计谋的纽扣们，还会联合起来动用大型武器“蒸汽熨斗”，去对付共同的“敌人”，熨斗所到之地，焦烧涂炭……

　　“原来打版纸里，还藏着几颗没用的纽扣呢！”一个声音凭空幽幽响起。

　　槽糕，被发现了！

　　实在不幸，躲过了很多个夜晚，但终于撞上了躲不过的夜晚。

　　很快，长长的翻带棍伸了进来，打版纸整个被瞬间掀开，贝儿和朋友们，立刻暴露在廉价纽扣们的面前，几根针剑朝它们刺来。

　　贝儿赶紧抓起牢固的缝份圆片盾牌，挡住了针剑的锐利攻击，这是她今晚有先见之明地，跑去缝具箱子里找到的护身防具。

　　自己不去挑衅，不代表挑衅不会主动上门，她很庆幸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提前有所准备。

　　“两个选择，要么，被我们毁容，再也不和我们抢衣服上的宝座，要么离开这里。”廉价纽扣们嗤笑地说。

　　为了不被毁容，天然小贝壳纽扣——贝儿、

　　太阳花珠衬衫纽扣——阳珠、

　　莹蓝玉扣——莹蓝、

　　小香风金属纽扣——香香，

　　被迫踏上旅程，离开了小小裁缝店。

　　几个离家出走的纽扣发现，竞争无处不在，只要有纽扣的地方，就有竞争。

　　只有被缝在了衣服上的纽扣，才是一颗成功的纽扣，原来这个观点，不止在小小裁缝店里流行，而是到处都在流行。

　　就连它们出生的地方，较誉厂里的纽扣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甚至，即便被缝上了衣服，但是却被缝上了不合适的衣服上，它们也都感到无比地自卑与羞耻。

　　白纽扣认为自己不被缝上白大褂，就是失败的，金纽扣认为自己不被缝上法袍，就是失败的，藏蓝纽扣认为自己不被缝上警服，就是失败的。

　　它们认真地看着贝儿，阳珠，莹蓝，香香说：“纽扣天生就应该被缝在对的衣服上，其他不愿被缝上衣服，或者被缝错衣服的纽扣，都是不务正业，应该被淘汰或者销毁的垃圾。”

　　这间纽扣厂，每年都会批量生产成千上万颗纽扣，分发到各地，被缝上各式各样不同的衣服上，贝儿，阳珠，莹蓝，香香，都曾经出生在这里。

　　现在，它们通通变成了众纽扣口中的垃圾。

　　除了纽扣们，贝儿，阳珠，莹蓝，香香还看到了熟悉亲切的较手。

　　较手是什么呢？

　　较誉厂的流水线上的手工工人，统称为较手。

　　较誉厂做纽扣的较手们工资很低，家里有人生病的话，他们的工资甚至都没有能力支付高额的医药费。反而他们每年要是业绩不达标，年终不能写出合格的技术总结报告，还会被无情地解除合同，丢掉工作。

　　贝儿发现，当年培养她成为合格纽扣的较手，已经不在了。

　　阳珠和莹蓝发现培养自己的较手，已经退休了。

　　香香倒是发现当年培养自己的较手还在岗位上，说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做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事。

　　重回较誉厂，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虽然只是成为了一颗小小的纽扣，却也十分不容易，经历了重重的考验。

　　原来，最初，他们都是不成型的液体，被均匀地倒进旋转滚轮上，足足碾上六碾，等到消些凝固后，它们被取下放在冲床上，足足碾上三碾，冲碾压出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圆形膏种颗粒，然后，它们被倒进旋转整理机上，再次被铣刀，足足碾上三碾，碾洗出事先设定好的模型，最后，被碾钻四碾，足足钻出四个大穴孔洞，终于成为一枚标准合格的纽扣。

　　被塑造成纽扣的过程，真是十分复杂，他们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是怎么被生产出来的同时，又感觉十分失落，因为他们辜负了当年较手们的期望，没能在衣服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成为了漂泊的垃圾。

　　很快，贝儿，阳珠，莹蓝，香香就清洁工发现了，清洁工嫌恶地把他们抛进了废材桶里。

　　废材桶被运出了工厂外，一只灵巧的手，突然伸进了废材桶，贝儿，阳珠，莹蓝，香香和其他的很多纽扣，被捡了起来。

　　他们被带到一个明亮清新的房间，身上被涂上了胶水，之后，被粘在了一个木板上，变成了一副美丽而充满个性的纽扣装饰画。

　　他们被小心翼翼地精心装裱起来，被飞机空运到各个国家展览，无数的观众买票进馆来看他们，无数次地讴歌、赞美和喜爱。

　　贝儿，阳珠，莹蓝，香香，现在觉得自己活得很有尊严，曾经，他们以为自己的归途只有衣服，甚至都只能被缝在“对的”衣服上。

　　可是，事实证明，是他们之前狭隘地判定了自己的作用，框限了自己的选择，让自己沉溺在痛苦里。

　　多亏了装置艺术家，它们才恍然发现。

　　原来的自己归途无限宽广，而不是仅仅只有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