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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PEACE OF MIND ...

  •   七、PEACE OF MIND

      “醒了?”

      剑雪无名站在书房门口,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他身上穿着吞佛的蓝色格子睡衣,裤管的边缘搭在了拖鞋上——虽然把上衣的袖口卷起来,把胸前的每一粒扣子扣牢,这件睡衣于他而言,依然显得过于宽大。

      客厅的唱机里放着慵懒随性的爵士乐,音量不大,调子悠扬而平和。
      隔断厨房的玻璃门敞开了一半,他看见吞佛交叠着双腿坐在餐桌前,右手握着一杯咖啡,正漫不经心地吃着早茶。他的肘下摊着一本薄薄的杂志,却没有要看的意思。

      剑雪无名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吞佛抬眼看了看他,忽然轻声笑了笑。他推开杂志,起身走过来,极自然地,抬手撩开他的额发,然后整只手掌轻轻附在了他的额头上。
      “似乎退烧了。”

      他微微一怔。
      和记忆中相比,这只手显得更加的骨骼分明、修长有力,掌心里那略带凉意的温度,透过肌肤的相触缓缓流转。
      ——失去的,还能不能找回来?

      昨天晚上,他睡得很沉。

      书房的那张沙发床虽然不够宽大,却足够柔软温暖,他把身体蜷缩进蓝色的棉被里,右手压在枕头下。朦朦胧胧中,似乎还可以听到吞佛在隔壁的房间内翻书、走动、喝水的声音。
      他并不觉得惊扰,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这细微的窸窣杂音,却比无声的背景更要来得安宁静谧。

      凌晨的时候,曾经的旧梦再次造访他的睡眠——绿色的草地、白色的小楼,仰起头,金黄色的阳光有灼痛人心的力量。在梦里,他的光阴被固定在了十四岁的夏天,一剑封禅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紧紧相贴,好像永远不会走失。

      因为拉上了挡光窗帘,房间内浑然不知日月昏晓,他并没有从梦中惊醒。等到起身的时候,走廊里的挂钟已直直地折出一个对角线。而慕医生开的退烧药似乎拥有神奇的功效,充足的睡眠过后,头脑已然清爽许多,高烧、风寒,连带梦中种种,全都不复记忆。

      短短的一瞬,吞佛的手掌离开他额头时,他默然垂下眼帘,低声道:“谢谢你,我已经好了。”

      吞佛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只淡淡说:“今天是周末,先吃早饭吧,然后出去走走。”

      ***

      他速度很快地吃完早餐。新鲜的全麦面包,配着一杯没有加糖的豆浆,味道清淡,却很适合他病后的味蕾。

      吞佛先他一步出门,待他走出楼道的时候,只见红发的男人戴着一顶全罩式安全帽,正跨坐在一辆重型机车上,长长的腿微曲着,脚尖撑在地面。

      他愣了片刻,走了过去,有点困惑地望向吞佛。

      隔着镜罩,吞佛低低笑了一声,转身从后箱里拿出另外一顶,戴到他头上。接着用灵活的手指在他的下颌处扣上带子,再把他压在安全帽内的碎发轻轻拨出来,理顺在胸前。

      “上来吧。”

      他听见吞佛轻声说。

      ……

      吞佛把他的红色长发扎起,固定在衣领边,左腿蹬下发动,右手旋转着催动油门。

      剑雪无名坐在车后座,两手把在身后的车栏上,眼前是吞佛穿着黑色外套的脊背,坚实而宽阔,正以一个微小的弧度前倾着。
      机车的速度很快,却也很稳。他紧紧抿着唇,只觉得道路两旁的人和物都变成了快进中的电影胶带,一一掠过却形影不留。风呼啸着打在塑料镜罩上,混合着发动机的沉沉嗡鸣,世界恍惚在这一刹那归于风驰电掣的寂静。

      他闭上眼,静静去听身体深处与风声的共鸣。

      二十分钟后,机车沿着一条近道拐到了滨海公路上,车流量逐渐变得稀少,树木的枝干摇曳出更大的幅度,天地间的色彩逐次鲜明。转弯的一处红灯转换,吞佛重重踩下了刹车,他被惯性推向前,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胸口已贴上了吞佛的脊背。

      “何必隔得这么远。”

      在分开的一瞬间,吞佛含着笑意的声音,透过身体的震动,径直传入了他的胸腔。

      ***

      滨海公路的尽头,是一座造型别致的室内健身馆。
      这座健身馆虽然处在城郊位置,少有人烟,好在依山伴水,风景秀丽,空气清新,馆内的设施也相当完备,因此倒也不乏前来运动散心的市民。

      剑雪无名坐在靠窗的一排休息椅上,远远的,看见吞佛换上了件白色的运动T恤,握着两只羽毛球拍走过来。

      “要不要适量运动一下?”

      他犹疑了一下,接过吞佛递来的羽毛球拍。缠着防滑胶带的握把握在手里,轻盈地旋转几圈,一种奇异的触感从手心里传递过来——

      很久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们的活动内容单调有限,老旧的皮球没有弹性,仅有的几只球拍不是木头断裂就是网线崩开。他曾经坐在草地上,看着一剑封禅低着头,用废弃的布带缠在木质的握把上,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缠牢后递到他手里。
      他还记得,那只球拍厚重而温暖的手感。

      他站起身,拿一根白色的发带束紧了头发,试着用小碎步弹跳了几下。
      “我很久没有打过羽毛球了。”注意到吞佛饶有兴致的目光,他解释道。

      “无所谓,不要出太多汗就好。”吞佛看了他一眼,走到球场的另一边,扬手将羽毛球抛过来:“你来发球。”

      他站到底线位置,想了想,换成了反手握拍的姿势,平平稳稳地,发出一个极易回击的开场球。
      吞佛只回退一步,轻轻反拍过去。

      几个来回之后,吞佛的眼睛微微眯起。
      剑雪无名的动作看似平顺无奇,也没有任何花哨的辅助姿势,步伐却是非常漂亮利落,球路更是轻松地控制在了己方的范围内。

      他唇角一勾,高高抬起胳膊,忽然用力击出一记角度刁钻的杀球。

      往来温和的打法骤然变成如其来的杀招,剑雪无名一时一怔,然而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向侧面一捞,却是救援不及。
      他走到角落里,捡起落地的小球,若有所思地望过去——

      隔着一个球场的距离,对面,是声色不动,眉宇间含义不明的吞佛童子。

      白色的羽毛扎在掌心,硬硬的粗糙中又带着柔顺。他没有吭声,低头站好位置,再抬头时,恬淡如水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隐然漾起微波。

      胜负心一旦被激起,运动神经才真正开始信马由缰。接下来的比赛,已不是球技的对抗,倒更像是一场彼此试探的较量。他一招招地接过吞佛打来的险球,再出其不意地用更大的力度回击过去。奔跑,跳跃,前倾,后移,每一个动作都灵巧不乱,每一次回击都干脆有力。

      白色的羽球在空中翻飞,他看不清对面吞佛的表情,只是毫无保留地宣泄着自己的体力和情绪,把视线聚焦在那小小的白色光点上——
      生疏的球感早已重新回来,然而,那个隔着拦网与他相对的人,却再不能回到从前。

      下一秒,他对准球场的死角处,狠狠地扣杀过去。
      吞佛却并没有去接球,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羽球直击到脚边,弹出一个半圆的抛物线,再静静地滚落一边。

      伴着羽球落地的声响,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好球!”
      他蓦然一惊,再回头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场地边竟围上了一圈好奇的观众。

      吞佛扔开球拍,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他绕过拦网,慢慢走到静默的青年面前:“要不要喝点水?”

      ***

      剑雪无名坐在更衣室的长椅上,闭目缓神,虽然刚刚的运动不算太激烈,这一刻,他却需要疏松仍然紧绷的心情。

      “不要再感冒了。”

      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盖在了他头上,他抬起眼,看见吞佛倚在正前方的柜门上,握着打开的易拉罐,饮料顺着他喉结的滚动被吞咽下去,补充着消耗的体力。

      这一刻,更衣室里并没有其他人,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头,将脖子靠在椅背上。毛巾顺着汗湿的额发轻轻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视觉受阻的情况下,人的嗅觉和听觉往往会更加灵敏。他听到吞佛的脚步声轻轻地走过来,某一种人体独有的味道、运动后汗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古龙香水的味道,无知无觉中,已静静弥漫在他的周身。

      而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动作的时候,吞佛已慢慢地俯身下来。

      好像一朵雪花降落的瞬间,有什么缓缓地落在了他的唇上,隔着那条白毛巾,触感温柔,却不过一秒,就轻轻离开。

      有一种情绪,如同心悸的战栗,骤然间不可抑止地流入四肢百骸,他在那一刹那忽然动弹不得。

      那一秒钟的凝滞,他们彼此靠得那么紧,衣衫布料的柔软触感,肌肤的温度,忽然之间,这般的……鲜明如斯,清晰如昨。

      那并不是大脑拥有的记忆。
      一直以来,他都固执地相信,能够记录过去不只是大脑,还包括人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那些曾经深刻的印象,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都被一一地写入了身体发肤,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渐渐地被掩埋到身体的最深处,不可触碰,不可剥离。

      而那个人俯在他的耳边,用轻轻的、低低的声音,如同梦呓一般,慢慢地对他说:
      “以前,我是不是也没有赢过你?”

      毛巾下,他紧紧地抿着嘴唇,努力克制住那濒临决堤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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