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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这么远,那么近 ...

  •   五、这么远,那么近

      “三十八度九。受寒引起的流行性感冒。”

      食指与拇指轻轻捏起体温计,对着阳光转一转,可以清晰地映照出水银汞柱的刻度。站在窗前的黄衣人回过头,干脆利落地下了个论断。
      他套上体温计,走到床沿边,伸手将床上的枕头折到一个更舒适的角度,再细致地掖好被角。

      这是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平安路105号、梅花坞的老板剑雪无名半倚在床上,双手捧着一本《碧严录》。

      因为正处在感冒期,他的双颊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平日里总是翘成海藻姿态的头发也软软地趴在额上,模样很是疲惫。
      有些头晕,也有些鼻塞,他低头翻着书,却听身边哀哀一声叹息:“一莲大师快把你教成和尚了。”

      下一秒,他手中的书被人迅速地抽掉,某黄衣银发的不良医生俯下身,笑眯眯地说:“剑小雪,生病的人需要好好休息。”

      听医生的不会有错,剑雪无名点点头,伸手接过慕医生递来的马克杯,白色的杯身上,游动的是一条手绘的小金鱼。

      “晚一点说不定会烧得更高,现在我去给你拿药。”慕少艾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弯下腰:“所以,要谨遵医嘱,明白吗?”
      他继续听话地点头作答,然后看着慕少艾笑着站起身,两手叠到耳边,做出个睡觉的姿势。

      他眨眨眼表示明白,接着侧身向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过了一会,他听到慕医生的脚步声渐渐离开,远远的,还能听到慕医生用悠长的语调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比我们家阿九乖多了啊。”

      剑雪无名笑起来。

      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暖色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窗帘照进来,温柔又细腻,把橡木白的家具上都笼上了微光。

      梅花坞的的前半部分开做了金鱼店,后半部分则是老板剑雪无名的起居室。小小的单间里,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柜,靠窗的位置摆着两把藤木椅子。绿色的藤叶从花架上缱绻地垂下来,慵懒又惬意。

      隐隐约约的,还可以从风中闻到甜甜的花香。

      有人说一梦浮生,他却不愿把生活当梦境来过。
      梅花坞的世界简简单单,轻轻浅浅,却依然那么美好。

      剑雪无名醒来的时候,室内的光线已偏暗淡。

      床头柜上放着两只白色的药盒,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慕少艾显然已经来过了。
      他抽出便签纸,上面是慕医生手写的服用说明,可以媲美阿九笔迹的小学生字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然而看在剑雪无名眼里,一笔一划都亲切无比。

      他掀开被子下床。

      木纹的餐桌上放着一只不锈钢的保温桶,里面盛着无欲天的老板谈无欲亲自下厨熬制的白米粥。打开桶盖,分层的碟子上排着几样精致又清爽的小素菜。
      白嫩嫩的萝卜,青翠翠的笋片,绿莹莹的黄瓜,搭配在一起,煞是好看。
      他忽然想到送餐过来的时候,谈老板一脸严肃地叮嘱,“生病的时候,甜食不可以多吃,会腻。”

      他顿了顿,拿起竹筷夹起一片莲藕,放进嘴里。谈老板的手艺一直绝佳,他慢慢咀嚼着,只觉得因发烧而失去味觉的舌头也感到了温凉鲜美。
      有一点酸,还有一点甜,良久的余味,顺着口腔蔓延开来,又慢慢地沁入了心里。

      很久以前,他孤身一人,没有亲戚和朋友,后来,他遇到了一剑封禅,再后来,又遇到了照顾他的一莲托生。
      那些重要的人,虽然来不及说再见,就在他的生命里一一离去,他却并没有感到孤寂伶仃。
      因为现在,在平安路,他有很多的温暖的家人。

      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没有什么不高兴的,除了……
      他转头望向窗口,眼神在瞬间黯了黯。

      窗台边的藤木椅背上,是一件深色的外套。

      ***

      下午5点30分。

      正午还是和煦的天气,到了傍晚,天边却有了浅灰色的阴霾。

      从异度公司长长的石阶上走下来,伏婴师一眼便望见了楼前广场上的绿色身影。
      他不过二十岁上下,拎着一只纸袋,静立在花坛前。因为半低着头,面容看不十分真切,醒目的绿色头发上结着一条白色发带,长长地垂在腰际——分明只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却莫名有一种淡然的气质,仿佛超脱在四周的风景外,隔绝了一切车水马龙的喧嚣和纷扰。

      伏婴师微微眯起眼,正好奇时,青年已从花坛前走了过来。

      “请问,”绿发的青年站在十步远的地方,很有礼貌地开口:“吞佛童子在这里吗?”

      如果目光可以传达心绪,伏婴师在转瞬间的眼神流转则可以清楚地表达他的讶异。
      然而很快地,他恢复了如常神色,抬腕看了看:“他现在应该在加班。”接着又补充道:“我是他的同事。”

      “麻烦你了,很感谢。”青年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伏婴师没有接话,只看了看他,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意识到自己面色疲惫,说话也带着浓浓的鼻音,青年略带歉意地开口:“对不起,我应该戴上口罩。”

      “没有关系。”伏婴师笑了笑:“附近有间小茶座,我带你去坐坐怎么样?”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可以在这里等。”
      “也许会很久。”伏婴师向大楼望了望,解释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公司普遍认为吞佛是个工作狂,当然也有不一样的。”他用玩笑的口吻补充道:“我们组的螣邪郎就叫他死心机。”
      “死心机?”
      “所谓心机的含义,”伏婴师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认真:“大概就是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青年微微一怔,一直恬淡的目光终于有了丝颤动。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伏婴师忽然叹了口气,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吞佛,楼下有人找,谁?”他瞥了青年一眼,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一个年轻人,绿色的长发。OK。”

      身边的青年惊讶地瞪大了眼。

      “你不用感谢我,”合上手机,伏婴师微微一笑:“我只是顺手卖个人情。”

      五分钟后。

      穿着红色衬衫、白色休闲裤的红发男子走出异度公司的大楼。
      第一眼,就看到石阶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时候日光偏西,微弱地散在乌云里,再从天际蔓延下来,让城市里栉比的高楼也蒙上了一层肃穆的灰。

      吞佛童子轻轻蹙眉。
      不远处,依然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带着坦诚与温润静静地望过来。
      剑雪无名。
      剑雪无名。这个名字轻轻地响在他的左胸处,异样的震动中有一阵隐隐的和鸣,恍似风声。

      眼底心上,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松下肩膀,走到青年的面前。

      “剑雪无名。”
      他用缓慢的语调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却说不清是要念给谁听。

      “谢谢你的外套。”青年递过纸袋,眼睫微微垂下:“如果打扰了你很抱歉。”

      他单手接过,并没有接话,只开口问:“你生病了?”
      许久没有回答,他看了对方一眼,继续用肯定的语气问:“那天晚上,有吹冷风?”

      “只是一点感冒。”良久,他听见剑雪无名轻轻说。

      他点点头,径直走过青年身边,在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住。
      “气象台说今晚有雨,”他抬眼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淡淡地说:“一起走吧。”

      剑雪无名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只定定凝视着他的背影。
      “为什么?”

      半晌,他听见青年的声音静静响起。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关于那个答案……”

      他施施然转过身,不期然地,看到剑雪无名蓦然睁大的双眼,那双澄澈剔透的眸子里,清楚地映出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剑雪,你不想去确认了吗?”

      他用几乎算得上温柔的语调轻轻说。

      ***

      这是他们第二次同车。

      红色的跑车开得快且平稳,剑雪无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车窗外飞一般掠过的广告牌、楼房、树木、行人,始终沉默。前镜里,路灯的颜色被铅灰色的天空压得黯淡无光,隔着厚厚的车窗,也可以听到风声呼啸着穿行而过。
      这个黄昏,风雨降至。

      “名片上有手机号码,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电话?”
      驶过第二个路口,吞佛一面大幅度旋着方向盘,一面淡淡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凝滞。

      沉默半晌,剑雪无名慢慢地说:“我想,亲自送过来会比较好。”

      有的原因要如何解释?隔着无线讯号传达的语音这般空洞失真,在他们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上,更增添上一层虚幻。
      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关于找寻的圆满传说。曾经,在很长的一段光阴里,他独自一人,抱着已然微薄的希望生活,固然有悲伤失落,却也因执着变得安然。他一直深信,如果某一天,一剑封禅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必然不会错失——
      而此刻,面对着身边似是而非的故人,他却不自觉的茫然若失。

      他心里的话不曾说出来,吞佛也没有继续追问。

      汽车逆着风,渐渐开离市中心,下一个路口,吞佛打开方向灯,继续向左行驶。

      “要去哪里?”他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风景,问。

      “我家。”吞佛瞥了他一眼,目光继续向前:“你想问为什么吗?”

      剑雪无名摇摇头,并没有吭声。

      吞佛低笑一声:“你不信任我。”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垂下眼帘,片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你并不需要我的信任。”

      车厢内没有人出声。良久,他因为高烧而温热的手背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他抬起眼,只见吞佛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按住他的手腕,再柔缓地、一根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
      吞佛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掌心干燥,两手相叠时的那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他在一瞬间心口微窒。

      他撇过头,视线里,那张优雅冷峻的侧颜遥不可及。

      那一刻,窗外积蓄了几个小时的阴霾化成的暴雨狂风,终于倾盆而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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