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以蔽之思有邪》莱拉斯

4、第 4 章

　　宋思思和杨璐璐在校门口的文具店磨蹭了好一会，她现在有了一个收藏笔的癖好，看到好玩的都得买。

　　这事起因在宋思思小姨。

　　宋红去台湾旅游的时候给她带回一支很特别的笔，笔头上挂着一个迷你泡面盒，半透明的，能看见里头的面饼和调料包。

　　现在大家管这玩意儿叫微缩，玩的人还挺多，但那会儿宋思思没见过，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可惜校门口并没有什么微缩可卖，宋思思的一腔爱意便转移到了笔上。

　　杨璐璐帮她挑了个带粉红色大毛球的圆珠笔，笔杆上还缠着波点纹的丝带。

　　虽然很不好写，但没关系，反正只是摆着看。

　　挑完笔，她俩又去了报刊厅，一人买了一本娱乐杂志，然后才分道扬镳。

　　杨璐璐坐的11路车，校门口就有站牌，宋思思得自己去9路公交车站。

　　她一路边翻着杂志，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这条路上有一棵歪脖子树，有些年头了，树根把地砖顶起来一块。

　　宋思思每回走，都要踩一脚突出来的地砖，这回当然也不例外。

　　她凭着感觉，走到歪脖子树旁边，眼睛还盯着手上的杂志。

　　就是在这时候，树后突然冒出一个人，是之前在校门口晃荡过的疯乞丐。

　　还没等宋思思反应过来，疯乞丐就抓住了她的手。

　　宋思思胆子一向很小，尤其怕乞丐这样的生物。

　　宋芳小时候吓唬她：你不听话，就把你送给讨饭人，你以后就去给讨饭人做女儿，每天就住在桥洞底下。

　　宋思思一边觉得讨饭人好可怜，一边又非常怕被抓走。

　　上小学那会儿，有个婆婆经常拿个碗在校门口打转。

　　她就会拿5毛钱，让富宇安送过去。

　　一方面当然是有点怜悯情绪，但更多的，其实是想让婆婆有了钱赶紧回家，别再来校门口转悠了。

　　她这么个给钱都不敢自己给的人，这会儿被人一抓，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宋思思觉得自己仿佛遭遇了传说中的葵花点穴手，除了嘴巴，哪都动不了，甚至连手都不敢抽回来。

　　哑了半天，她才开始疯狂尖叫。

　　余一言就是这时候赶到的。

　　那一刻，宋思思仿佛看见，他就像梦里的孙悟空，架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初二的男生和成年男子比，身板显然瘦弱了点，聪明人当然不会硬碰硬。

　　余一言是个聪明人，于是他从疯乞丐手里抢过宋思思的手，拉着她转身就跑。

　　直跑得呼哧带喘的，得有两条街，他俩才停下来。

　　宋思思开始后知后觉地掉眼泪。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遇着事，第一反应就是哭。

　　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胡搅蛮缠，但也确实不太控制得了自己的泪腺。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哭。还伸着被扯过的那只手，非常嫌弃的样子，仿佛觉得，它已不配成为自己躯干的一部分。

　　余一言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他想让宋思思别哭了，但宋思思充耳不闻。

　　他又想给富宇安打电话，但作为好学生，上学肯定不会带手机。

　　在原地站了半天，宋思思哭得开始打隔。

　　余一言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都有点怕她撅过去，他总不能把人丢下不管。

　　左右看了看，他拉着人去了旁边的饭店，问服务员借用洗手间。

　　宋思思还在哭，依然不说话，叫她也没反应，像个木偶一样，随他牵扯。

　　余一言只能帮她洗手，或许，洗了手，她会好受一点。

　　这是余一言记忆里，第一次碰女孩的手，不包括幼儿园的话。

　　宋思思看着挺瘦一个人，但手却有点肉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四个小窝，手指头很软绵。

　　余一言给她擦洗手液的时候，甚至怀疑她没有骨头。

　　三只手放在一起揉搓，对比很强烈，余一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黑。

　　原来，这就是女孩子的手。

　　在擦第三回泡沫的时候，宋思思终于停了下来。

　　余一言大松了口气，他觉得再洗下去他都得秃噜皮了。

　　宋思思哭得过于厉害，还有点一抽一抽的，眼睛肿成了三眼皮，鼻子通红，且喘不上来气，只能用嘴巴呼吸。

　　她推了推余一言，示意他转过去。

　　余一言没懂。

　　宋思思只能自己背过身，她抽了张纸，开始擤鼻子。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余一言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刚才旁若无人地哭得那么惨，完全不在乎路人的眼光。

　　他都不知道她竟然这么会哭，明明在学校每天最乐呵的就是她，嘀嘀咕咕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他们坐一起那会儿，他嫌她吵，现在换了位子，反倒有点不习惯。

　　没想到，看着脸皮挺厚的人，竟然还会不好意思。

　　然后，他就笑出了声。

　　他发誓他不是故意的，他绝没有富宇安那么无聊。

　　但因为他出了声，宋思思有点恼羞成怒。

　　她盼着地上赶紧裂出条缝把她包起来，或者干脆来场龙卷风好把余一言刮走，但最好是能有个隐身键，一按就能让她迅速原地消失。

　　*
　　等到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宋思思头一回有点失眠。

　　她觉得余一言其实是个好人，也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难说话。

　　或许，她不该因为高依茜给他脸色看。

　　或许，他俩能像最开始那样做朋友。

　　*
　　这事之后，两人正式破冰。

　　宋思思去小店，偶尔会帮余一言带一瓶绿色的尖叫。

　　这是她发现的，余一言为数不多的爱好。

　　他很喜欢用尖叫的瓶子喝水，并不直接吸，仰着头，离着两三厘米的距离，就这么挤到嘴里。

　　天气热的时候，还会打开瓶盖，轻轻挤压瓶身，感受着瓶嘴上，“噗呲噗呲”往外冒的一点点水汽。

　　*
　　富宇安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宋思思不再只和他斗嘴。

　　周五放学，她会踩着余一言的影子，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扯东扯西。

　　余一言依然戴着他的半边耳机，但会用另半边耳朵，听宋思思在说什么，嗯嗯啊啊地答上两句。

　　富宇安笃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但他俩都闭口不言。

　　他也就没再追问，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思思上上周开始就发现富宇安不对劲，他大课间好几次都没去操场打球，小店也没他的人影，甚至已经连着两周没再一起回家。

　　她实在好奇，富宇安到底在干什么。

　　大课间的时候，她看到富宇安又一次往外跑，于是，拉着杨璐璐一起跟了上去。

　　“他不是你哥吗，你可以直接问他啊，干嘛偷偷摸摸的？”

　　“他肯定不会告诉我，他每次都嫌我幼稚。我跟你说，他这个人从来不干好事，我得去看看，万一他又干坏事赖我头上呢？我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怎么会呢，我觉得他看起来蛮好的呀，之前800米测试，他不是还陪你跑吗？”

　　“那是富叔叔叫他照顾着我点。你怎么能帮他说话呢，你还是不是我好姐妹？”

　　“可是……可是，他是你哥，我帮他也是在帮你呀。”

　　看着杨璐璐支支吾吾，宋思思一瞬间灵光乍现：“靠！你不会喜欢富宇安吧！”

　　“你在乱讲什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杨璐璐瞬间就涨红了脸。

　　宋思思看着她，越看越可疑，杨璐璐脸烧得仿佛都要冒烟了：“你可别喜欢他，他可早熟了，小学就会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乱七八遭的书？泡沫之夏那样的？”杨璐璐好奇。

　　校门口的文具店开始卖言情小说，班里一大半的女生都在看，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东西，偶像剧已经不再美味了。

　　但老孙明令禁止不允许看，没收了厚厚一叠，还专门开了批斗大会，被男生戏称为“扫黄行动”。

　　在杨璐璐心中，这就叫乱七八糟的书了。

　　宋思思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自己都要看的书，怎么会说它乱七八糟。哎呀，你不懂，反正是很不好的书。”

　　其实宋思思也不懂，初二的女生能懂什么，电视里最多演到亲脖子为止。

　　看小说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一句话：“他把她吻到窒息”。

　　宋思思每回看见，简直比女主还感到窒息。

　　她一边面红耳赤往下看，一边还得做贼了一样往旁边偷瞄，可千万不能让同桌看见她在看这个。

　　杨璐璐依然半信半疑。

　　正说着，她们已经走到了初三教学楼下，并没看见富宇安的影子，人好像跟丢了。

　　宋思思张望了半天，不愿意无功而返，突然灵光乍现，拉着杨璐璐往楼背后走去。

　　初三的教学楼后跟围墙间还有着一条种着灌木丛的小道，平时没有人来，大家都是往楼前的正道走。这条路还是宋思思开学前逛校园的时候发现的。

　　她们俩转过墙角，看见富宇安果然在这儿。

　　他正和一个女生在拉扯，貌似要吵起来的样子。

　　宋思思认识那个女生，是校广播站站长。

　　她和杨璐璐去点歌的时候见过她好多回，笑起来很温柔的学姐，比她们大了一级。

　　她会穿紧身的牛仔裤，或者纯白色的连衣裙，总之，都是宋思思不会穿的东西。

　　宋芳总说牛仔裤影响发育，白色的衣服宋思思不出半天就能造脏。

　　于是宋思思的衣柜里，全是一叠叠的黑色运动裤。

　　她还会扎那种鱼骨辫，辫子尾巴上缀两颗彩色小球，宋思思看见她，就觉得等自己头发长长了，也要这么打扮。

　　还没等宋思思天马行空地想多久呢，富宇安就抱着那个学姐啃上了。

　　学姐本来正拿手推他，突然也不动了，就这么站着让他亲。

　　宋思思已经傻眼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的现场版接吻，主角竟然是富宇安，她觉得她又要窒息了。

　　杨璐璐在一旁紧紧拽着宋思思的手，拽得她都有点疼了。

　　还没等宋思思说话，杨璐璐掉头就跑。

　　宋思思追了上去，缀在杨璐璐身后跟着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点明白这种感觉。

　　宋思思当然也喜欢过人，外婆家对门的大哥哥，宋思思独自去过暑假的时候认识的。

　　大哥哥也是来这过暑假，天天带着宋思思玩，会给她剥莲子，会说思思真可爱，会叠飞得很远的纸飞机，还带宋思思去抓知了，打青枣，钓□□。

　　宋思思跟在他屁股后面黏了他一整个暑假，每天都在许愿，他要是能和富宇安换换就好了。

　　然后宋思思就开学了，听说大哥哥也要去上大学，很远很远的城市。

　　宋思思临走那天哭得撕心裂肺，大哥哥送了她一只很大的泰迪熊，有她人那么高，那只宝贝熊现在还住在她卧室。

　　杨璐璐走到小竹林的时候停了下来，低着头，碎发掉下来遮住了脸，宋思思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地上湿了一块。

　　但杨璐璐只沉默了两节课，等到去吃饭，看起来又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事就在她俩心照不宣的沉默里过去了。

　　宋思思并不敢问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了，最好的朋友之间也会有自己的小秘密。

　　她但愿杨璐璐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但她又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就像她现在还记得她的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