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不是我的》宸墨奴

1、段小楼的回忆

　　有没有人为了伤口而愉悦，有没有人流了血还心安理得，有没有人被背叛了还要祝福那个人？除非变态，白痴，就算六根清净的和尚也办不到这一点。可是她却办到了……她，是个普通人，只比我们聪明一点，比我们看尘世透彻一些。只不过，只有这一点，有人一辈子也无法参透，有人到了皈依禅宗才稍微理解，有人临死还那么执迷不悟……

　　就是她，段小楼。

　　她不是没有慌乱过，但只有一次。七岁的时候，一把锃亮的扬江名刀以迅雷而不及掩耳的速度砍在了她右脚三趾和四趾的夹缝中时，她确实吓得尿了裤子，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可是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了。她变得慢慢接受‘人生总要有点磨砺’这个事实。右脚上那个深褐色的痕迹似乎标榜了她光荣的流金岁月，让她十分高兴，这就像那些老兵一样，把伤痕当做征战回来的勋章，那么的熠熠生辉。

　　所以，每当自己受伤或者倒霉时，她都会带着前所未有的浓烈的兴奋感，认真地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从而从容不迫地把麻烦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整个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她都表现得镇定，冷静。每每遭受那些‘苦难’，她都很享受，并且自我感觉成长了不少……

　　有一次放学回家，天上突然聚拢起了一团黑压压的乌云，暴雨瓢泼而至。小楼并没有急匆匆地从书包里拿出雨伞，反而把凉鞋脱下来，踩着地上一滩滩泛着波纹的水洼，张开双臂拥抱雨的光临。她就这样慢悠悠，怡然自得地在雨中漫步。在小楼小小的心脏里，这是一大壮举，颇带点浪漫味儿，那些情侣们不都喜欢雨中约会嘛……

　　可是浪漫总得付出代价，她的脚由于受感染患上了念珠性甲沟炎，也就是俗称的脚趾甲内扣。小楼心想，这是绝症啊，自己说不定会像蓝色生死恋中的女主角那样慢慢死去，可惜自己的真命天子却没出现。但这不全是那场雨的罪过，因为她那离婚的爸爸也患有这一绝症。

　　这是遗传的。段小楼固执地认为，这是一件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奇耻大辱，她的脚趾开始灌脓，胀痛，趾甲恶狠狠地嵌进鲜嫩的肉里了，小楼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消失……为了避免继续感染，她放弃了喜爱的粉红Kitty小凉鞋，穿上了假正经的黑色花边皮鞋。她的脚会发出恶臭，走一步痛一步，小楼的心情也由之前的浪漫斐然变成焦躁不安。毕竟那种被刀割只痛一次的苦难还是比脚趾长年累月，如影随形的锥心之痛要轻松的多。人家都说十指连心，可是按小楼的说法，十趾也是连心的！

　　小楼想，这个绝症是到了末期了吗？

　　最后，段小楼随着家长找了了著名外科医生某某某，经过一段漫长的会谈，手术开始了。消毒，麻醉，拔甲，切肉，段小楼亲眼目睹了整个手术过程，她没有害怕，还带了些兴奋的感觉。这使医生大大地赞赏了她，因此段小楼就立下了要当医生的远大梦想。

　　可是噩梦并没有结束。一个月后新长出来的趾甲依然内扣。段小楼也开始明白这不是绝症了。为了当医生，她做起了实习工作，买来专业指甲钳和超人牌消毒水，每月一次地为自己的脚动‘手术’。所谓熟能生巧，小楼逐渐克服了这个困难。即便每一次的‘手术’都要经历肉甲分离的巨大疼痛，她还是很乐意地接受了。谁叫她是未来的大医生呢！

　　再后来，升了初中，她才发现周围有很多同学同样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所以她就拥有了脚痛俱乐部，她是名誉部长。脚痛成了小楼每每缺席体育课的原因。她很荣幸有了比例假更有创意的借口：因念珠真菌感染脚趾形成的甲沟炎而导致的脚痛。小楼虽然心知，这样有损自己未来的医德，可是她更不想变成长着小萝卜腿的博尔特。

　　从逃体育课到逃一切不用中考的科目，小楼愈发嚣张。她还带上了小学的死对头，中学的死党，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杜鹃。她们的逃亡天涯乐趣无穷，有时躲在厕所里聊天，你会问，她们不觉得臭的吗？嘴巴里出来的都是屁话。谁知道是不是呢？反正她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那样做。有的时候，她们又会去‘士多’买上一大堆的零食坐在旁边吃。那里是坏孩子的天堂，别人在上课的时候，坏孩子们和一大堆哥么呆在这儿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嘴里含着真知棒，手机里放着周董的双节棍，怀里是自己妖冶的马子……小楼不是坏孩子，但也不算好孩子。因为她不是谁的马子，而且成绩超级的好，还是班长。更多的光阴，小楼和杜鹃假装有失眠症，把光阴花在了校医室，校医不是大家幻想的一大帅哥，而是一个快三十还没恋爱的女人。说句实话，校医确实不是什么美女，而且脸上还有很多痘印，但是这个人特友善，比小楼和杜鹃还小孩子。她从来不在意小楼的逃课，而是很兴奋地告诉小楼她把生物园的野花拿回家养，被她妈妈骂的糗事。杜鹃经常用校医的电脑挂Q，因为她家的母老虎管的很严，而小楼家那会儿还没有电脑这玩意呢，虽然很羡慕有电脑的孩子，但是，不是很会弄那玩意儿，所以没有对校医的电脑下手。这时候，小楼就会抱着雪白的枕头睡在那张校医室唯一的病床上，凝视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一划而过的飞机云，窗台青绿色的仙人掌，然后浅浅的睡去…..

　　小楼这些违天下大逆不道的破事儿没被揭穿，有两个原因：第一，她成绩好，同学无话可说；第二，她是班主任最喜欢的女学生，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所以说是‘最爱的女学生’，是因为班主任最最爱的是个和小楼完全相反的男孩子。撇开这个先不说，小楼最后还是放弃了逃课，只因为初一上学期结束了，她疯够了，该认真了。

　　从那后，小楼比以前更努力学习了，因为以前再懒，小楼还是比一般人学习努力，她听课认真，作业都是全班最快完成的，因此有很多光阴去浪费。现在呢，她连不用考试的科目都认真地做笔记，还把暴躁的脾气给改了，好好和一直不满自己恶行的仇人们化干戈为玉帛了。由于小楼的锲而不舍和厚脸皮，很多人开始接受她这个讨人厌的班长了。就在这时候，小楼和杜鹃疏远了，小楼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忙着管理班务，做上了级学生会主席，积极参加各类知识竞赛……除了班长这个官衔，小楼人气飙升，她渐渐地成了比班花还要有分量的角儿了，她个人十分满意。

　　就在这个时候，她情窦初开了。她喜欢上了一个同班的男孩子，是班上的四大天王之一也就是班主任的最最爱，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苏江。苏江的名字很有趣，倒过来念就成了一个地名，江苏。苏江成绩很差，全班倒数第四，有他的另外三个天王兄弟为他垫底。他爱打群架，会抽烟，上课呼呼大睡，下课龙精虎猛。可他写的一手清秀的好字，嘴巴又很甜，难怪班主任这样喜欢他。其实小楼的口味与班主任的口味颇有相似之处，但小楼对苏江不是一见钟情的，因为这个龙潭虎穴，有的是比他更帅的人。只是，当苏江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像个慈爱父亲一样溺爱地揉弄段小楼的头发时，小楼这个有着破碎家庭阴影的孩子被苏江的温柔俘虏了。她的心脏像惊天雷一样轰隆抖动了一下，于是她心知，自己中招了。

　　喜欢他纵身一跃三分入篮的身影，喜欢他咕噜咕噜喝下汽水喉结上下移动的动作，喜欢他背靠墙壁沐浴阳光时懒洋洋的表情……小楼对苏江的仰慕之情随着这个清瘦男孩的一举一动逐渐累加，已经超过了愚公老前辈要移的那两座不记得叫什么名字的大山了。但是，她却没有一如大家所愿，开展了这段校园浪漫之恋，只是在某一个明媚的早晨，小楼站在那个古老的木棉树下，顶着红扑扑的脸支吾道：“苏江，你做我‘妈妈’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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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认爸爸妈妈，姐姐弟弟的游戏在学校里亘古不变地盛行。这样，同学之间就有了比朋友更铁的‘血缘关系’，就可以更亲昵地谈话，交往了。小楼可不是这样想的。她以为这样，苏江就是小楼一个人的了。可她想错了，苏江还有另外一个女儿——班花陶夭夭。私底下，大家都叫她小妖的。这是个很有城府的小妖，通过各种手段，逼退了纪律委员，然后取代了副班长，掌握了生杀大权。小妖一直觊觎小楼正班长的位置，无奈小楼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成绩好，受人尊敬，交际手段高明，搞定过小妖搞不定的对手。最重要的是，小楼是班主任最爱的女学生。在这方面，小楼赢了场漂亮的胜仗，可是有得必有失。她输掉了苏江和杜鹃。苏江是喜欢陶夭夭的，因为她漂亮。为了她，苏江刻意隐瞒小楼这个二女儿的身份，也不再亲昵地抚摸小楼的头了，甚至联合小妖给小楼制造恶作剧……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是小楼的座右铭。

　　又在一个早晨，但是天空不再明媚，太阳伤心地睡着了，秋风萧瑟中的木棉树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小楼死气沉沉地低着头，“我们断绝‘母女关系’吧……”

　　“好。”苏江决绝的声音。

　　小楼这才醒悟：苏江心里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她……

　　忘记的苏江的过程是痛苦的，上课会不自觉地凝视他熟睡的面容，会假装拿书偷偷听他跟旁边的人聊天，会在书本上反反复复地写着：苏江江苏苏江江苏……小楼的日记本里也少不了苏江的名字。

　　最后一次提起苏江，是小楼想念苏江最痛苦的阶段。这时的苏江几乎不和小楼说一句话，对小楼的话爱理不理，还翻白眼。小楼白天在学校里都绷紧神经，害怕稍一松懈，眼泪就会掉下来。半夜的时候，她才伤心地哭着，心脏疼痛地抽搐着，上气不接下气，日记本上的是对苏江的告别仪式：“苏江，再见！我要忘记你，真的忘记你。你，再也没有权利伤我的心了……”

　　那晚之后，小楼对苏江的感觉果真淡了，小楼觉得是天神不忍心自己因为伤心过度而死，决定拯救她。她开始怀疑，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个满头黄毛，睡醒后满脸是压过痕迹的丑八怪呢？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可惜西施眼里出的是眼屎……

　　小楼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暗恋结束了，小楼再也没有付出真心了。可见伤的够深！

　　接下来就是平庸的两年，疯狂学习的两年，小楼专心读书，一日三餐都在学校搭伙，每天十二个小时在学校度过，连下课都在做作业，晚修则会做老师另外布的提升作业，再有时间，也只会看名著，可怜的段小楼就这样被应试制度毁了……她再也记不起以前逃课的情景了，就算想起一点，马上又会被一叠叠的试卷压制下去。

　　她的死党杜鹃也与她背道而驰了，陶夭夭不仅抢走了苏江，也把小楼的杜鹃变走了。杜鹃由初一那个有着先天性心脏病仍能当着几百人的面指着欺负她的男生噼里啪啦爆粗，把一瓶芬达倒在别人头上的倔姑娘变成了个胆小如鼠，多愁善感的女人了。小楼也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杜鹃为什么变化如此之大。她由最初那个清纯妞变成了陶夭夭的跟屁虫了。虽然还一起上下学，但小楼敏感的心知道杜鹃正在慢慢离自己远去。

　　杜鹃会驳发了，杜鹃穿耳洞了，杜鹃买各式各样比牛眼还大的夸张发卡，杜鹃开始化妆了，杜鹃半夜溜出去唱K早上才回家，杜鹃对喜欢的人告白了……

　　小楼所认识五年的杜鹃正在支离破碎，现在的杜鹃是个妖艳的女子。小楼不认识她了，小楼失去她了，杜鹃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是小楼心中的纯洁天使了……她讨厌小妖。无数个噩梦中，她都在苦苦哀求着小妖，把她的杜鹃还给她。

　　小楼决心帮死党改邪归正，她不停地劝杜鹃少跟小妖混。可是，小楼的十句话终究抵不上小妖的一句：别理她。小楼绝望了，但她还是祝福杜鹃，希望她开心。

　　结局是，自从杜鹃和小妖在一起，老师就看她不顺眼了。老师没收了杜鹃的化妆品，夸张发卡，镜子，梳子，睫毛夹……还有那一封封的情书。最后的最后，由于老师和家长的双管齐下，杜鹃逃学了！是小妖鼓励她的，小楼知道。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杜鹃心脏病发作，决定放弃中考！

　　漫长的百日倒计，小楼偶尔从沉重的复习中抬起头仰望灰霾的天空，都希望在家休养的杜鹃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她会回来的。小楼如此笃定。所以，她认真地帮杜鹃整理应考复习卷，这时候她就会想起初一逃课时，大家一起发的誓言：一起考同一家高中，同一间大学……

　　可是，事与愿违。杜鹃没有出现在英语口试试场。

　　中考前一天，小楼怀着仅剩的希望拨通电话，接电话的不是杜鹃。

　　“不好意思啊，小楼。她在睡觉。”

　　“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她明天真的不会来了吗？”

　　“是的。”

　　哐！

　　电话被狠狠地挂上了，小楼闭上眼睛，眼角渗出一行泪。然后，她走进书房，做考前最后一次的粗略复习……

　　小楼在毕业册上写了这么一段话：“过去的岁月终将过去，我的回忆也不是我的了。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小楼这个傻孩子了，只有一个全新的段小楼。再见！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