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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疯子在左,疯子在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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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来客是个长发及腰却发黄干枯的年轻女人,她不肯说出真名,只透露了自己的外号——陆壬阿。
陆壬阿脸蛋瘦圆,五官狭长,身材扁扁,四肢很长,像宋代仕女图上的人物。只是,那双细长却精明的眼睛使得她在温婉娴静中莫名透着一股英气逼人。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皮肤跟她的头发一样蜡黄,看上去气色不佳。
再加上,她脸上那副挥之不去的神经质的表情。
“每天下班,我都能看见那个神经病。”她探着细长的脖子,眼珠子来回转动,警惕着四周环境,“那人就住在我们那栋楼,歪着脑袋,像得了歪脖子病。”
“我感觉他在跟踪我,可是我没有证据。什么?你问是谁介绍我来的?哦,是江晴好姐姐,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总是同一个点上班,所以认识了。哎,对了,我跟江姐是朋友,能不能打折啊?毕竟是熟客,以后我也会带朋友来光顾你的。”
“又是江晴好!”书店老板嘴角的虎牙闪闪发着寒光,似乎下一秒就要蹦起身咬人,他长长吐了口气,淡然道:“你准备打几折?”
“起码八折吧,要是下次我再带个新人上门,你就得给我打六折,这样折算下去……”
“那我岂不是要为你免费服务了?”
“我都给你带来四五个新客,你给我免费服务一次也不亏啊!”
“行吧,打折……”书店老板蜷曲着食指摸摸鼻头,笑道:“不过,我这里的规矩可不一样,老带新要加收百分之二十的服务费用,每带来一位新客,都要在此基础上加收百分之二十。对了,这里谢绝讲价。”
“哪有这样的!”陆壬阿不满地撅着嘴唇,“江姐说跟你是好朋友呢,只要提她的名字肯定能打折!”
“那你跟她要去!”
磨蹭半天,陆壬阿还是说起了她的故事,在加收百分之二十的基础上。
她住在顶楼的阁楼上,有独立卫生间,比起楼下的合租,显然方便许多。自然,这价格也要贵上些许。
花钱买服务,陆壬阿并不觉得心疼。人生在世,享受第一。话虽如此,其实她对吃穿用度都没什么追求,前提是,她需要绝对的自由,憋憋屈屈活着还不如让她早日升天来的爽快!
刚毕业那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失业状态,整日里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好在跟着母亲一起住,不用为了一口吃的奔波。
姐姐劝她考公,她尝试了一次,没进面试。看着案头上那一摞日语书,萌生出做翻译的念头。可如今连日语一级都没过,有什么资格做此等春秋大梦?
既然如此,不如先把考试过了再说!她这样想着,重新拿起日语语法书,打开教学视频。明明已经从学校毕业,却还想继续伪装成学生,好逃离本该承受的社会人生活。她说不清自己是真努力,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这天,她正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学日语,为了自谦的语法说了一堆口不随心的句子,心想着这日本人怎么这样孙子,正常说个话而已把自己搞得屁也不是。帮别人带路还得说‘请让我给您带个路吧’,带个鬼哦!
这不禁让她联想到大中华的古代文化——鄙人、犬子、拙荆……老子才不是鄙人,老子是高人!
于是乎,学习也进行不下去,她拿起桌旁的玻璃杯就要喝,发现果汁早就见底了。要是往常,母亲肯定时不时进来给她添满饮料,送来果盘。
旧时在家是鱼跃龙门的希望,如今,她是一只斗败了的丧家之犬。
轻轻拧开门,从冰箱里拿出新买的橙汁悄悄打开,无声息地倒满杯子……做完这一切,陆壬阿心里涌现出一股小人得志似的快乐。
经过母亲房门时,听见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哎呀,我能怎么办?又不能直接赶走……人家孩子毕业了都能挣钱,我家这个……在家里不做家务,整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作孽哦,本来以为能轻松点,我还准备去新疆旅游呢,现在只能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省心……”
橙汁的凉气透过玻璃杯,窜进她心窝窝里。
最终,丧家之犬离开了这个家,装作满心欣喜的样子。
“我找到工作啦,专门研究酸奶菌种培育的,我大学专业也是食品安全相关的嘛,刚好能做,就是工资不太高……”
“哦……卖酸奶的啊……”母亲脸色淡淡的。
陆壬阿强撑着笑容,拎着行李箱离开家。
工作地点很偏,幸好房租不贵,只是每天上下班都要打车,统归在一处算费用也不算便宜。在她跟各类烧杯、试管、玻璃棒打过交道后,从此厌恶上了酸奶。
于是上班如上坟,她陷入极度的焦虑之中。特别是有一天老家的婶子打电话让她用内部价格买两箱酸奶寄回去,她彻底崩溃,大叫道:“我不是卖酸奶的!”
“你妈妈说你在厂里卖酸奶呢,我这是照顾你生意。你妈说你工资不高,我来你这里买,是为了照顾你生意!”
陆壬阿发自内心地想,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死。
夜慢慢深了,她沿着马路往人多的地方走。路边有个老太太正在卖烤红薯,喷香的气味使她挪不动道。老太太还剩下最后两个大番薯,她干脆全要了。这样冷的天气里,她一个人受冻就够了。老太太千恩万谢地朝她笑着,比家里亲生的奶奶还要亲。
“这大晚上的,要注意安全!”老太太笑眯眯的,推着装铁皮桶的板车慢悠悠消失在街道尽头。
哐镪——哐镪——不知从哪里传来铜钹的敲击音,陆壬阿不自觉顺着那声音走去,来到一处公园的广场上。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圈里有个驼背的中年人,穿着一身乌漆嘛黑看不出形状的大褂,脚上踩着一双已行千里路的高帮漏风登山靴,厚厚的鞋底没了,露出一只指甲漆黑皮肤发黄的大脚趾。
“还请大家有钱的赏个吃饭钱,没带钱的赏点掌声也行啊!”那人驼着背,抬着脖子,像一只赏月的老鳖。
一只看不出来是猴子还是狗的动物叼着个掉漆的牡丹花铁盆朝着围观的人们点头作揖,呜呜叫唤,好不可怜,惹得那群人纷纷解囊相助。不一会,那个小盆子就被钱币塞得满满的几乎要堆出来。
驼背笑嘻嘻道:“一块钱买块糖,吃了还费牙,两块钱买包烟,抽了还伤肺,不如来我这里看场表演,费不了您几个钱,咱看得高兴了还不影响身体!”
又是一阵掌声,那只古怪的小动物忽然支起上半身,两只前爪抵在胸前,摇摇晃晃学着人走起路来。两只斑秃的大耳朵左右摇晃着,眼珠子藏在脸上残存的毛发里,只余下一只黑鼻子和鲜红的嘴唇。
那红艳艳的嘴唇忽然咧开,露出一口板齐的牙,晶亮的涎水挂在嘴边的毛上,看着怪可怜见的。那小东西又翻了几个跟斗,钻了几个圈,费力演了半日,又到了收钱的时候。上回给过钱的这次纷纷捂紧了口袋,往后退几步,陆壬阿一下子站到了前线,那只小东西也恰好来到她面前。
她摸摸口袋,没带钱包,尴尬笑道:“可以转账么?”
人群对面,有个留剃着小平头戴眼镜的男人正盯着她,他坐在轮椅上,上身笔直,脑袋奇异地歪着,像是骨头断了只连着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