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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有人退场了就有人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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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是在上午九点钟到的。
在场的老人们尽管人生阅历丰富,却也很少碰见这种架势,一个两个排排站在门边,面容窘迫手足无措。
现场勘查结束,老幺的尸体也被带走了。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员拿着黑色外壳的笔记本走过来问话时,这群原本噤若寒蝉的老人们瞬间打开了闸门,倾泻出一堆闲言碎语。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年轻警员叫李煊,他紧皱着眉,在这冬日里出了一头热汗,口里嚷道:“大家一个个说,别扎在一起开口成吗?”
另一个年长的前辈骂道:“你得安排啊,又不是第一次!”
于是沙丁鱼罐头变成了排队的仓鼠,灵堂变成了审讯室,参加葬礼的人们化身目击者与嫌疑人,一个接着一个隔开一米以上,轮流进屋接受问话。
将近下午一点,问话尚未结束。李煊揉着额头,叹道:“李叔,我的本子记满了,你的能不能借我用用?”
“看不见我正在问话吗?”这个前辈脸庞黢黑,粗纹横爬,似是饱经风霜,脾气却没得到锻炼,依旧火爆。
梅许来贡献出一本已经用了小半的笔记本,说:“这个先给你顶一下,但是回头别撕坏了,可以吗?”
李煊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我不会撕的。”
两点钟时,早已问话结束的大厨已经做好今日的饭菜,催促道:“咋办?还上不上桌?”
在场的老人大都滴水未进,此刻都蜡黄着脸挤在门口,清一色露出迷茫空洞的神色。李叔长长吸了口气,说:“大家先吃饭吧,下午再继续。”
那个脸上长黑斑的老头儿挽留道:“同志们忙了一上午了,一起留下来吃个饭吧。”
“不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等会再过来。”李叔谢绝了对方的邀请,冲李煊招了招手,两人一齐往外撤退。
这时,李煊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脱下帽子挠着头发又返回几步,对着站在门口的人笑道:“小九九,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去么?怎么,这家请了你来做法事?”
“没有,我是个闲人。”常九行甩了甩刺眼的刘海,向前一步跟着一起走了。
路上,两人就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展开了深入浅出的交流,李叔默默在前带路不发一言。
“这么说,这家老大出事的时候就有可疑了,你怎么不通知我们?”
“李火宣,我就是个闲人,跟这家又没什么关系,我有什么立场去做这件事?再说了,要是调查之后发现没有问题,我这样干算不算寻衅滋事?”
“你们两个消停点!”李叔不耐烦地抓了把寸头,挠出一蓬头皮屑,“对了,你奶奶……”
“没事儿,放心吧。虽然她之前有点颠三倒四的……”
“小九九,我看你也有点颠三倒四的,人家都没请你去做法事,你凑在那里做什么?又是看热闹啊?”
常九行白了他一眼,无可奈何道:“我去出礼啊,那个老太太跟我奶奶沾点亲。”
很快三人到了地方,大桥下有一家卖老鸡汤馄饨的摊子生意十分火爆,往常半上午已经卖得精光,没想到今日还有剩余。
那老板也是个实诚人,干脆将剩余的馄饨全下了锅,笑道:“三位老板好忙碌啊!这个点才来吃饭,肯定是做大生意的!”
“何止啊,还是做死人生意的。”李煊压低声音,却还是被耳尖的李叔狠狠剜了一眼。
“你这个摊子晚上也会摆吗?”常九行重新束了长发,见这个摊子恰好对着招待所门口,心中微微一动。
一番询问后,老板说这几日虽然也出摊,只是夜深天寒,最多不过十二点也都撤了。他一手笊篱斗着猪肉小馄饨,一手舀起鲜鸡汤,眼睛目测着数量,均等三分,哗啦啦倒进去,一碗香气逼人的馄饨就出了锅。撒上一把小葱,抓上一把香菜,轻轻这么一搅动,那味道——真叫一个鲜!
“不过啊,前几天,就是下雨的前一天晚上,我啊……”老板悄悄扭着个胖胖的大头凑到三人身旁,“看见了一件新鲜事!”
“哦?怎么说?”
老板脸上浮现几分异常的潮红,似是黑暗中发现腐肉的虫子一般兴奋,“那种事情啊!大半夜的,男的来这里能做什么?找小鸡呗!”
“说不准是住店呢,你怎么知道是来干那种事情的?”
“明显得很啊,那个点楼上就一间屋子亮着灯。那男的一上楼,我就看见有个年轻女人站到窗户那拉了帘子。”老板嘻嘻笑着,又站回了摊子后,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们又问了那个男人相貌,老板仔细回想一番,形容出的竟然是梅家老大的样子。其实在老板指向二楼那间房的时候,常九行已然知道屋里的女人就是徐芮墨。他默默喝着鸡汤,眉毛慢慢纠结在一处。
“他们没有一起出门吗?”
“没呢,我那夜特地多待了一会,半个多小时后都没见下来。别看那个男人脑满肠肥一脸浮肿的虚样儿,没想到体力还真不错。”
三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接话茬。老板自觉无趣,遂改口说了一阵世道艰难的抱怨。这时从招待所里走出一个嘴上叼着烟的年轻男人,瘦竹竿似的染着一头紫毛。他整了整锃亮的金属腰带,缩着脖子走到摊位前。
老板无奈摆手,表示最后一点馄饨已经卖光,如果不介意可以送他一点馄饨汤。
“我饿昏了头才会吃你这玩儿意!”
“哎呀,下次你早点说,我给你留着!”
两人看上去似乎熟络得很,那紫毛青年嘴上说着不喝,见老板盛了一碗递过来,撇撇嘴还是接了。
“大中午的,你怎么这个点才出来吃饭啊?”
“接了个私活,”紫毛青年压低声音,“有个阔佬让我帮他盯个女人,每天给我两百块。那个女人不出门我也不能动弹。看走了眼这一天就白费眼睛了!”
“是楼上左边第二间那个长头发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的?”紫毛青年瞪大了眼睛,差点被馄饨汤呛到,“你可别说出去,不然我这外快就打水漂了。”
于是老板又将那晚所见添油加醋重新说了一遍,嘿嘿直笑,“你们这里什么时候也开展这种业务了?当心被带走!”
“说什么胡话!这个女人明显不是做这行的,那个胖子后来离开的时候,女人还去送呢,你见过□□送嫖客回家吗?”
“那倒是奇了怪了……”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呢,我刚才说的那个阔佬在隔壁也开了间房,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一点多钟那个胖子才下楼,女人跟着一起走了,那个阔佬也跟在后头……你说奇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男男女女之间也就那么点事儿!噢哟对了,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偷跑出来的,那个阔佬八成是她丈夫吧,追到这里来了!”
“那谁知道!”紫毛青年狠狠吸完最后一节烟,冲着桌边坐着的三人吐了一口烟圈,这才将剩余的馄饨汤一饮而尽。
桥下冷风阵阵,招待所门口却阳光普照,一片金光。屋里黑洞洞混杂了一片阴影,忽然款款走出来那个话题中心的人物——徐芮墨扶着茶色眼镜,拢了拢头发,径直朝着这处摊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