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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色的裙摆 ...

  •   “你!”夏江杰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捏着杯子的手也颤抖不已,里面的酒水撒得满桌子都是,“比起当年欺负她的人,我可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毕竟她要是想寻仇,那也是找你。”
      说完这句,他胸口仍旧剧烈起伏着,将杯子里剩余的酒一口气全倒进喉咙里,对着许老师说句抱歉,也抓着公文包离开。
      “你可别胡说!我可没有带头!”李胜扬猛地站起身,却腿脚不稳差点摔倒,他赶紧扶着桌子,骂骂咧咧道,“你就比我好?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就是你在跟她谈恋爱!说不准就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好事,才导致她想不开跳楼……还怪我呢!你他妈的才是凶手!老子可什么都没……”
      可惜这话夏江杰听不到了,他早已经甩门而去。
      “这……都怪我,好好的聚会给搞砸了。”许老师挠挠头,一脸歉意。
      “没事,这是他们心里有鬼,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情!难不成,同学之间开个玩笑都不行了?再说了,那年因为这事多少人没考好?三年辛苦都白费了……”李胜扬大着舌头,摇摇晃晃端起杯子跟老师敬酒。
      “不不,老师喝不了啦,年纪大了,你们喝吧。”
      李胜扬却不依,依旧絮絮叨叨说着从前的事情,许老师则一脸无奈。
      的确,老师已经很老了,跟十五年前相比。
      学生总是年轻的,十来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书生意气。身上有着数不尽的精力需要发泄,有些人拿来学习,有些人拿来打球,有些人……拿来欺负弱小。
      江铃语——当这个名字从李胜扬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要说不痛不痒是不可能的。朱益飞放下酒杯,想起了那个洋溢着激情与热忱的岁月。
      新来的语文老师叫郑南,好像才二十出头,很年轻。加上模样清俊,性格温和,一下子虏获了全班女生的心。不过郑老师很懂分寸,极少与女生嬉笑,反而更愿意同男生一起打篮球。
      那时的他们年纪相差不多,他是语文课代表,出了名的才子,因此与郑老师也更亲密一些,甚至,他连自己的暗恋也跟老师分享。
      “大学我想选设计相关的专业,因为我曾在杂志上看到过一则国外新闻,设计者会按照每个人的实际情况设计出最适合他的住所。未来我也想从事那样的事业,我觉得很有意义。”
      江铃语在课堂上这样说,眼睛闪闪发光。
      可是,她再也没机会上大学了。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他却意外被调剂去了设计相关的专业,也不知道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没错,他曾炙热地喜欢江铃语,那个脖颈纤细,肤色瓷白的女孩。
      他记得,她总是坐在第一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只盯着黑板,以及讲台上的身影。上课的时候她安静温柔,像墙角默默盛开的野雏菊。下课之后却像打了鸡血一般跟女孩嬉笑,跟身边的男同学讨论最新一期动漫的剧情。
      那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神态,就像一团漩涡吸引着四周人的目光。
      她书包里藏着不少漫画书,经常有男生不问自取。虽然她脸上总是笑嘻嘻地表示不在意,可偶尔也会露出为难的神情。
      喜欢堆砌文字的少年内心是纤细的,朱益飞虽然观察力敏锐,但跟她非亲非故,根本没有立场去维护她。
      他喜欢她的文章,每次收作文本时总会偷看她写的内容。与其说喜欢她这个人,更像爱上了她的文字。
      那次开学来的第一篇作文题目是‘游春记’,她在文中写,愁聚眉峰尽日颦,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关于唐伯虎,他最喜欢的也是这首,‘雨打梨花深闭门,孤负青春,虚负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为赋新词强说愁,喜欢在大众里面追寻小众,挑选这种不太为人知的句子,既辞藻华丽,又包含着无尽惆怅。
      遇见喜欢同一首诗词的,就好像在沙漠里无意中碰见了跟自己一样形状的沙子。
      他一个没注意,作文本被同桌抢过去,这篇游春的作文被传成了思春之作。江铃语的声誉一落千丈,自此,这一切才算是真正开始。
      明明文中写的是春日美景,可那些盲目的人根本不在意。她的作文本被四处传看,等到再次回到她手里,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连封面都没了。
      如果他没有翻开那篇作文,如果,他没有看她文章的习惯,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这能说是他的错吗?他觉得不是,他没做错什么。这些年来,他刻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将这个人藏在记忆深处,只有这样,他才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可如今,假装平静的湖面被李胜扬打破,他心底的恨意开始滋生。
      十五年了,他过着平静的日子,私生活还算得上健康,固定的床伴屈指可数。他不滥情,相反,正因为深情,这些年才没有结婚。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当年江铃语那样吸引他,可是,江铃语已经死了。
      破镜难重圆,人死不能复生。他抄起一个酒瓶子,狠狠砸在李胜扬的头顶上,骂道:“你他娘的能不能给老子闭嘴!”
      玻璃瓶的碎片崩了一地,许老师的手背上都被划出来一道血口。林卓尔猛地起身拉住他,低声道:“你喝多了,冷静点!你看都弄伤老师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根本没喝多少酒,他早就想揍李胜扬了。
      借酒装疯,这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招很好用,他却高兴不起来。
      “你他妈的再跟我提一句江铃语,我就拿刀砍死你!”他挣扎着,可林卓尔手劲儿很大,他无法挣脱。
      鲜红的血液顺着李胜扬的额头滴下来,在桌布上,地板砖上绽放出朵朵艳丽的花朵,腥臭味的花朵。
      李胜扬晕倒了,林卓尔陪着一起离开,也许是去了医院吧。许老师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叹息道:“都过去了,孩子,都过去了……”
      人也许都会习惯性盲从,一群人跟傻瓜一样去拖着另一个人撞大树,或者拿扫帚杆子戳向生殖部位。作死地玩着这些有害身心健康的游戏,却浑然不觉,自以为合群,自以为是一个集体。
      但是被玩的那个呢?他是不是集体中的一员呢?
      答案很明显,是的。
      玩起别人来,他们也许更积极,像是要把自己的怨气十倍,百倍地释放出去。
      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毫无怨气地再一次被抓住,跟大树来个亲密接触。
      一张张人畜无害的年轻面庞,一句句振奋人心的欢声笑语。
      “抓住他!在楼梯口那!别让他跑了!”在脑海里不断旋转的尖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好傻啊,路边经过的女生们一脸嫌弃。他们不以为意,你抓着胳膊,我抱着大腿,拖着手里的同学往香樟树上蹭啊蹭的。
      一边丧心病狂地问:“爽不爽?爽不爽?”
      又不是没被撞过,爽不爽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还是恶趣味地要你回答。
      当他面朝着天空,四肢都被人抓住的时候,不远处教学楼前的天空上掉下来一个黑影,飘飘然,像一个垃圾袋,又好像一个千斤重的铁块,哐当一声,摔进花坛里。
      紧接着,他也被扔在了地上。身边的同学像蛆虫一般拱过去,人头攒动,密密匝匝,蚊子叫喊似的嗡嗡声扩散开来,什么也听不清。
      他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挣扎着想走过去看看,晕晕沉沉的脑袋里被无尽的虚无充满,只有心脏位置那永不停息的跳动通过经脉传过来,在他耳内留下一阵电流穿过的刺啦声。
      就连站,也站不起来。
      扶着樟树,慢慢起身,扶着栏杆,挤开人群,终于,来到花坛边。
      白色的连衣裙被鲜血染红,眼珠子发灰,毫无生气。
      旁边竟然还有个小孩,被挤在人群里。
      他觉得天旋地转,只能虚探着伸出手扶住旁边不认识的人,却被一把打开。
      那人猛地推了他一把,又拍拍肩膀的灰尘,满脸厌弃。
      夏江杰,你竟然推我!
      耳内嗡鸣一片,他顺势倒在了地上,眼前不断闪现着那条浸染了血液的裙子。
      江铃语,你是在诅咒吗?他一转头,看见那个孩子正冷眼看着自己,顿时浑身一激灵,仅剩的自尊心促使他重新站起来,来到篮球架下坐着。
      白晃晃的太阳挂在天上,一圈圈的日晕像旋涡一样转啊转啊,逐渐变成了饭店里的日光灯。
      白头发的老师也走了,此时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该结账了,他伸手叫来服务员。满地的啤酒瓶子碎片,暗红色的血渍沿着桌布流到地上。
      看样子,今天要赔不少钱。
      付过账,他步履蹒跚地走出饭店,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扑面而来的暑热将他身上仅剩的空调凉气冲得干干净净。沿着人行道缓缓走着,脑袋很重,眼睛很疼,干涩得疼,流不出眼泪却拼命想哭的那种疼。
      “须信婵娟尤有恋,榆下且听夏荷风……”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女人念诗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裙子的背影,恍惚中那人影与记忆中的那个女孩重叠在一起,一身白衣转眼血红一片,他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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