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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当局者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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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林卓尔只是在按照我姐姐的指示杀人?罪魁祸首其实是我姐姐?”
“倒也不能这样说,”老补见她面容平静,似乎没有生气,这才继续道,“你姐姐也许只是一时气愤,在纸上写下那些人的死状来排解心情。只是,被林卓尔利用了而已。”
“不,不是,是我姐姐,是她杀了这些人,她真正做到了复仇。”江晴好眼神坚定,“是她为自己报了仇,她可以安息了!”
“你真的这么想?”
“我只能这么想。”
“那就好,实际上,你姐姐的计划远不止这样,”老补左右看了看,四周无人,只有无尽的雨声,“你姐姐在日记里每一个杀人手法前面,都详细写下了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并强调一定要在尸体身上留下那张对应的日记。”
“为了看起来更像是连环杀人案吗?”
“为了,让我们抓到凶手。”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现在有点相信林卓尔的话了,你姐姐就是为了逼他才自杀的。她故意留下的那个笔记本,的确写满了诅咒。她希望林卓尔按照日记里所写的内容去复仇,最后,落网。那本日记就是证据,就好像这次我们有证据指控他,也是因为这个。”
“所以,留下日记不仅仅是为了仪式感,更是为了让我们抓到凶手?”
“也许吧,也许这一切都在你姐姐计算之中。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
天上炸过数个闷雷,雨势渐小,原本被雨幕遮挡的视野逐渐清晰。远远望去,马路边的香樟树好像一个修行者正在经受大自然的洗礼,一动也不动。
“对了,今天不是周四吗?你不用上班?”老补问。
江晴好笑笑,“请假啊!”
“哈哈,那你得赶紧回去,不然等会你那个大头男朋友又要来揍我了!”
雨声淅沥,江晴好幽幽道:“大头啊,跟我分手了。”
“……这样啊。”老补看向漫天雨帘,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三十岁了啊!”江晴好叹了口气。
“三十岁?再过二十五年才能退休呢,路漫漫其修远兮,道阻且长。”
“这么一算,好像还真的很漫长!”
砰的一声,老补打开起泡酒,拿出玻璃杯跟冰块。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只见方晓椿一脸泪花,哭道:“我爸爸……我爸不见了!”
三天后,李叔在护城河的芦苇丛里发现方志恒的尸体,旁边还漂着一张遮雨布。他的车子停在相距几百米的碧水公园后山的马路边,被一片树林挡住。因公园近来整修游客很少,所以一直没人发现。
调取马路监控,却只能看见他在上周五的早上独自一人开着车子来到这片林子。死亡时间大概是上周五晚上六点到十点之间,死亡时间超过一周,现在尸体已经浮肿,看不出样貌。
尸体手脚没有明显外伤,不像是与人争斗而被推下水。
经过调查得知,死者上周五傍晚跟同事聚餐,也许上午开车过来是为了找寻合适的饭馆。据同事反映,那天死者喝得很多,几乎要靠人搀扶才能行走,所以大概六点出头就结束了饭局,送死者回家。
最后只能认为,他回家之后,虽然醉得厉害,可是想起车子还停在公园里不放心,迷迷糊糊出了门,结果失足落水。从方家步行到公园,大概需要四十分钟,结合死者喝醉了,速度只会更慢。
满打满算,方志恒的死亡时间可以往后推到夜里七点钟之后。
方晓椿很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杜老师却情绪激动得指着老补骂道:“是你!肯定是你干的!”
江晴好出面证明,周五晚上他们从五点多一直在一起,后来吃烧烤直到凌晨,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这件事很快落下帷幕,芦城最近死了太多人,人们从开始阶段的兴奋,转变为害怕,只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
如今,方晓椿成了真正的孤儿。暑假已经过了一半,她在家躺了快有一个月。以后,只有自己了,虽然父亲并不怎么样,可好歹有这样一个存在,心里就有一个念想。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想问的话也没了结果。
杜老师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她爱答不理,嘴巴更是闭得极严,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在她打算放弃,转身离开之际,杜老师忽然开口:“你父亲肯定是那个人害死的!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个可怕的猜想再次浮上心头,方晓椿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年,你母亲不是他父亲害死的,是被你父亲亲手害死的!所以,别奢望他会爱你了,他恨你还来不及!”
“你说谎!”方晓椿叫起来,“你这个花我爸爸钱的小三!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爸爸?”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拿过你爸爸钱,那次本打算跟你爸爸借钱,结果钱没借到,反倒惹得你父母吵架,你爸爸无意中推倒你妈妈,这才引发了那次意外。”
“可是,这跟小言他爸爸有什么相干?”
“可能是天注定吧,你家在城东的房子是一楼,那天他爸爸刚好走到你家楼下,从窗户里看见了这一切。你爸爸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悄悄弄坏了他家车子的刹车,又让我,做了不在场证明。”
“我不信!你凭什么给我爸爸做证明?”
“很简单,我只要说你爸爸当时正在跟我在一起,就够了!当时我们的关系根本没人知道,我只要说你爸爸在跟我咨询附近初中入学的条件,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她愣住了,看着杜老师那张怨毒的嘴脸,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恍恍惚惚地离开,她觉得心里忽然空了一大片,急需东西填补。她想去找老补,却没有任何理由。
这些事都过去了,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与自己和老补都没关系。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她心里直打鼓。
八月底,她选了一个阴天去找老补。
阴天人少,何况她又特地起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她暗暗期盼不要碰上老补的外公,一旦惹上长辈,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幸好,店里只有老补一个,他很惊讶,似乎认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老补挠挠头,打破沉寂:“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我想跟你说个事情,”方晓椿犹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终于,她鼓起勇气开口,“我们,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吗?”
“就算不忘记过去,也可以重新开始的。”
“那你……你对我……”她满脸通红,明明父亲才去世,明明她不应该这么快就放下,可是,她没办法再等下去。
她孤单得太久了,实在是太久了。
这才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哪怕是一个虚幻的梦。
“小椿,不管是你父母,还是我父母,都跟我们无关。其实,我上次说错了,不管你在不在我眼前,我都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只是,小椿啊,你真的可以不在意吗?你对我算不上多了解,才会这样看我。可实际上我一堆缺点,你很快就会厌烦的。我倒是无所谓,可之后呢,你会极其接受不了自己,接受不了那么轻易放下过去的自己,你能承受这种压力吗?”
“不会的!”方晓椿激动地反驳,“十五年了,我一直没忘记过你,我也尝试过去谈恋爱,去爱新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我总是记起你,我想开始新生活,可是我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她的眼泪流下来,老补推过来一盒纸巾。
“你不是做不到,你是在害怕。”老补坐在那,像一个正在审判犯人的法官,“我问你一件事,十五年前,你为什么隔了半个多小时,才去邻居家求救?”
她睁大了眼睛,喃喃道:“你怎么……你在说什么?”
“你离开我家的时候,差不多五点十分,可是,派出所的记录显示,你在六点十分的时候才去找邻居。十五年前我们都住在城东,从我家到你家,路程要不到十五分钟。哪怕你路上玩耍走得慢,二十分钟也足够了。可为什么,你在六点十分才去邻居家敲门?”
她怔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个下午,那个傍晚,她不愿意想起来。母亲倒在血泊里,忽然咳了一声,吓了她一跳。只见母亲微微抬起手,指着桌上的电话,“打给120,快……”
拿起电话,她手忽然停住。想起家里无边无际的争吵,想起满地的碎片,想起扎在脚底下的玻璃,和鲜红的血液,她停住了。
“要不,干脆来我家住吧!”老补的母亲曾笑着跟她母亲说笑,“反正他们关系好,就来我家住几天嘛!”
“那可不行,她爸要生气的!”
也许,也许母亲不在的话,我就能去老补家住了。她希望时间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自己就能拥有像老补那样平静而温馨的生活了。
终于,母亲在重重叹息一声后,不再动弹。她这才放声大哭起来,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这份眼泪与难过是真心的,她敲开了邻居家的门,可是,早已经来不及。
事后,她在沙发底下找到一张照片,上面是父亲与另一个女人的合照。她这才知道,原来失去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父亲。
早在十五年前,她已经没有家人。
这整整十五年,她都形单影只,只有自己。自己的这双手,却已经沾满血腥,沾满亲生母亲的血液,沾满她自己的血液。
她不仅杀死了母亲,也杀死了自己,在被人揭穿的这一刻。
哭着跑出去,跨上南门大桥,正是这里,老补失去了他的父母,如今,正适合用来埋葬自己。
谁知手臂却被人死死箍住,她转头一看,是老补。他满头大汗,神色焦急,将她拦腰抱下搂在怀里。
她感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还有他那只轻轻拍抚着自己头发的手,她哭得不能自已,“我已经……没办法继续活下去了!”
“有的,有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他捧着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活下去吧,好不好?我们一起活下去。”
阴沉的天空飘下雨丝,被风吹斜了形状。老补的刘海贴在额头,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望着自己,她除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护城河畔的芦苇随风飘荡,快要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