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雪剑》春也眠

13、骗局（下）

　　“陆姑娘。”

　　身后有人轻唤一声，陆凌绝回头望去，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厅前那位清微道长。

　　“道长。”陆凌绝略一拱手，“道长所为何事？”

　　清微道长直截了当：“听说在白马客栈时，是陆姑娘救了小云一命？”

　　“小云？”

　　“许安的妹妹。”清微道长道，“她的兄长死在玄明观，死于暗雨疏风楼之手。”

　　陆凌绝想起那张被烟熏火燎过的脸蛋，还有那双满盈了恨意的眼睛。她唇边扬起一丝微笑：“那孩子么？她的勇气可嘉，如果能一直这样成长下去，也许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清微道长眼里流露出淡淡笑意：“她和她的哥哥，都是非常勇敢、执着的人。”

　　陆凌绝含笑道：“道长似乎很欣赏她们兄妹。”

　　清微淡淡道：“正是这份欣赏，害得许安死于非命。”

　　暮色四合，最后几丝晚霞的余晖落在她清瘦的脸上。陆凌绝看着她，恍然发觉清微道长的年纪其实不算很轻了，她的眼角生了些细纹，但这无疑为她清冷出尘的气质更添几分持重。

　　陆凌绝收敛了笑意。

　　“是我害死了他。”清微复道，神色落寞中带着些许自嘲，“或许，陆姑娘会愿意听一个区区杂役的故事。”

　　“愿闻其详。”陆凌绝道。

　　清微沉思片刻，道：“许安今年十六岁。”

　　许安今年十六岁。他初到玄明观时，是一名杂役，直到他死，也仍是一名杂役。他是个平凡到有些木讷的少年，没人听他提起过家乡，家中亲人，亦或者他从前的生活。

　　“我注意到他，是在一次早课。某一次弟子们晨起练功，许安偷偷躲在一边，那时我看到他的眼神，是一名武者的眼神。”

　　许安想要习武。因此，他来到玄明观，却只能做一名杂役。

　　“他并没有武学天赋。”清微回忆道，“他的根骨绝不适合习武，就算是执意为之，也只能成为武者中的下下流，学得些微末功夫而已。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日复一日，每天晨起都在一旁观看早课。偶然一个深夜，我见到他一招一式练习玄明观最浅显的那一部《玄玉功》，然而只得形却无骨，终是白费功夫。”

　　陆凌绝不禁动容：“此子求学的毅力，倒是叫人钦佩。”

　　“后来我曾问他，为何如此执着于武道？他犹豫了很久，方才告诉我，是为了报仇。”

　　陆凌绝轻声道：“话本中常有这样的故事，少年人为复仇倾尽全力，往往历经一番磨难后能够手刃仇人。可那终归只是话本。”

　　清微道：“虽然并无天赋，可我却赞赏他不屈的勇气。我默许他进入我的藏书阁，那里有数不尽的孤本古籍，偶有闲暇时也替他解惑，时间愈久，他于我而言愈发像是半个徒弟。”

　　静了一瞬，陆凌绝眨了眨眼，听见清微说道：“最后他死在藏书阁。”

　　清微半阖双眼，静夜下她的神情冷硬如冰：“那日我和他约好在藏书阁碰面，为他解答某本古籍中的一处疑惑。到了约定时间，我却被一件杂事困住，好一会儿才得脱身，等匆匆赶去藏书阁，却只能看到他的尸体。”

　　“他就这样，死在了十六岁。”清微说道。

　　“这就是许安的故事。直到死，他在玄明观中也只是个杂役。”

　　陆凌绝沉默不语。这一瞬间，她忽然被连日来的疲惫淹没，如潮水一般。

　　“节哀。”她轻声道，“此事道长绝无错处，那暗雨疏风楼猖狂歹毒，谁人能料。”

　　清微执意道：“若我当初不曾对他另眼相待……”

　　“道长该醒醒了。”陆凌绝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沉湎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又有何用。许安已死，他的妹妹却还活着。”

　　“陆姑娘说的是。”清微道长怔住，随即朝她深深一揖，“我会带许寄云一起走。”

　　说罢，她转身欲离开，却听陆凌绝忽道：“玄明观守备森严，轻易偷入不得，道长该明白吧？”

　　哪怕是暗雨疏风楼那位轻功卓绝的神秘人，也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玄明观，更遑论闯进清微道长的藏书阁，毒杀一个活人。陆凌绝这样一个稚嫩的后辈都明白的道理，清微道长绝不可能忽略了。

　　“我知道。”如陆凌绝所想般，她应道。

　　陆凌绝凝视着她的背影，不禁叹道：“道长是有大慈悲之人。”

　　“慈悲么……”她并不回头，唇边逸出一声叹息，“我原先不知道他因何而死，现在看来，或许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清微道长不再说话。离去时风卷起她道袍的衣角，黑夜里模糊的身影像一笔晕开的墨色。

　　陆凌绝似乎因她一句话而陷入了沉思。她站在夜风中，低垂着头默然不语。

　　“这位道长是至真之人。”就在这时，清明的声音悠悠响起，“玄明观清微真人不问世事已有十余载，此番破天荒下了山，却只是为了一个杂役。”

　　陆凌绝对他的神出鬼没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惊讶：“我不了解她，只觉得她双眼里仍有少年人的清澈。”

　　她笑了笑：“或者说，是一种很特别的通透。”

　　清明公子走到她身边，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所以她其实知道，许安是自己选择服下药的。”

　　“当然。”陆凌绝淡淡道，“是我们疏忽了。要给人下毒或许还有些难度，可若要让人心甘情愿吞下毒药，这种法子并不少。当有人宣扬这种功效神奇的秘药时，自然会有人信以为真，不介意一试。”

　　清明公子醒觉：“况且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会付出命的代价。”

　　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等等，若说一个小杂役确实容易诓骗和接近，可拈花道人、慕容澈、盛璇星以及厉天心那样的人，又怎会被这拙劣的谎话所欺骗？”

　　陆凌绝看了他一眼，疑惑道：“我也不曾说过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吞下毒药的吧？我只是说，暗雨疏风楼用的手段并不只一种而已。”

　　她盯着清明看了又看，失望地摇摇头：“这么漂亮的脑袋，动起来居然还不如我一个满脑子只有剑的剑痴。”

　　清明公子眉心微跳，强笑道：“既然如此，这位脑袋十分中用的陆姑娘，可否为在下释疑，为何许安偏偏要在清微道长的藏书阁里服药？”

　　陆凌绝奇怪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究其原因，还需知晓暗雨疏风楼是用何说辞诓他的。但事已至此，纠结这些也再无意义，除非……能知道究竟是谁在替暗雨疏风楼做事。”

　　“江白鹤和刘道至？”

　　“尚不能确定。”陆凌绝拧着眉头，“我有种直觉，他们二人只接触到暗雨疏风的一角而已。真正做事的人是谁，恐怕只能去问管家和纪方禹了。”

　　清明公子接道：“纪珩或许也知道。”

　　陆凌绝一双眉毛拧得越发紧：“我的直觉还告诉我，昨日那个轻功绝顶的神秘人，亦是个不能忽视的人物。”顿了顿，她缓缓道，“而且从破厄厅出来之后，这种感觉便愈发明晰。”

　　清明道：“你是说那人就在其中？”

　　“谁知道呢。”陆凌绝忽地一笑，“真相也许很荒谬，荒谬到……有人为此而编造了另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