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遗忘是唯一的回信》林核

6、难以忘怀

　　安夏飞出去的时候看见不远处小方桌上的一个男子猛地站了起来，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竟然看见了程远。下落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安夏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打算掉到海里的时候憋住，再慢慢的浮上来。反正安榆他们都在，自己又会游泳，死是死不了的。只是她没想到，身边这位女主角竟然不会游泳，一落水就死命的扣住安夏的脖子乱扑腾。

　　安夏苦笑，你不是想死吗？怎么到了水里还不老实？

　　坠海的重力大，她们不是在海面上，安夏听人说海底也有光，会让人神智不清以为那就是来自天空的光芒，会一个劲儿的往下游往下游，直到气息不足。好运的人会遇到人鱼，他们有能让人呼吸的方法，运气背点儿的人就这么葬身大海尸裹鱼腹了。

　　她以前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因为自己爱的人都在她的身边，可是一觉醒来除了噩梦还是噩梦，梦见他那张自己怎么也忘不掉的脸上泛着冰冷的笑，说自己是傻瓜，连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原来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女人。

　　可是自己就是忘不掉忘不掉，恨不起来，她只能把自己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不停地工作转移视线，来把他忘掉。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想，何浩然那副拼命三郎的模样，是不是也是有个人藏在心里需要忘记。

　　可是需要忘记的人，你越是告诉自己要忘记要忘记，他就越是一遍一遍的重复在你的脑海里。而真正会被忘记的人，你不需要这般费心费力，他自然就会淡出你的眼界。

　　她只觉得很累，因为要活着，因为要撑起这个家，她不能让妈妈和安氏陷入危机和恐慌。她要笑对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她要穿上金钟罩铁布衫去和别人硬碰硬，她是A城的风云人物，铁娘子，安氏的女王陛下，她要坚强给所有的人看。

　　如果不坚强，懦弱给谁看？

　　她的懦弱她的胆怯，除了那个人，她谁都不想给看到。她曾经剥开自己的伤口给他看，血肉淋漓的，她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疼，可是那人不想看，就算看见了也无所谓的耸耸肩，揽着身边的女人潇洒的走了。

　　如果就这样睡过去，沉在海底，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她是不是就会轻松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她看见不远处有人游过来了，看不清楚长相，好似从无尽的黑暗中出现。

　　带我走吧，我很累，真的。

　　那人手脚麻利的一个手刀就击在了悲情女主角的后颈上，女主角顿时晕了过去，松开了勒住安夏的脖子，渐渐远去。安夏不由得啧啧道，真疼，这人海里都这么有力气。他也不管另外的那个人，只是拖着安夏的身子向一侧游去。

　　她的手轻轻的拂上了那个脸庞，呵，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幻觉竟然可以这么真。她把脸凑上去，娇嫩的嘴唇轻轻的蹭着那因为生气而紧紧抿着的双唇。对方身形一滞，一手按住她的脑后，大力的回吻了过来，海水静谧的在两人身边流动，她觉得整个身子都膨胀了。一瞬间，安夏以为，这就是醉生梦死……

　　那时候，她脑海里回顾的并不是什么恩恩怨怨江湖情仇，她所能想起来的，就是在一个细雨天，她和程远一起去附近的集市买花。雨很细很密，弄得天都雾蒙蒙的，她捧了一大把的百合，把脸贴在冰凉的花茎上冲着他笑。然后他从花车里抽出几枝竹子塞到她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他说，所有开的声势浩大美艳无双的花都会很快凋谢，像百合，像玫瑰。那时候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雨后清澈的树林。

　　“程远！”安夏猛地惊醒，她坐起来看着周围的景象，是自己的家里。她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梦吗？

　　“你醒了？”季桑乔从门口探头进来，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饿不饿？我给你煮了粥。”

　　安夏很快恢复了常态，她啪哒了一下嘴，“是清粥吗？”

　　桑乔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你不喜欢喝味道寡淡的东西，是皮蛋瘦肉粥。”

　　“还是你最了解我。”安夏仰头笑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个菲宝什么的呢？”

　　“小春把她送走了。”季桑乔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安夏却知道，她做的这件事儿，落在小春和安榆手里，都没什么好下场。只是经过那一下，她竟然也对她有些可怜，反正能捡回一条命来就是万幸，以后的事情，随她去吧。

　　他把小桌子垫在安夏的床上，捧着一碗粥走了进来放在她的面前，“尝尝，小心烫。”

　　安夏饿了好久，迫不及待的拿起勺子就往自己的嘴里送，“咝……”她吐了吐舌头。

　　季桑乔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她，“都说了小心烫，你还这么急火火的。”他坐在床边，拿过她手里的汤勺，先盛了一勺仔细吹过，才送到她的嘴边。

　　安夏一口就把那勺子里的粥吞了个干净，季桑乔就再给她盛一勺，还是按照刚才的方法先吹过。几勺下肚，安夏觉得肚子里的谗虫都被勾了出来，她有些愤愤的瞪着他，“你就不能动作快点儿？”

　　季桑乔倒也不恼，一勺一勺的平稳送到安夏嘴边，只是他吹的比刚才快了些，安夏吃完两碗，这才满意的倒在床上打滚，“桑乔，这是你的手艺？”

　　“嗯，刚和柯蕾学的。”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回答。

　　“哇噢，真是居家好男人啊。”安夏四肢舒展的躺在床上，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笑着说，“肚子啊肚子，你让我们季桑乔大人喂的还满意吗？嗯？什么？一会儿还想吃？”

　　季桑乔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好，安女王想吃什么，季桑乔都奉旨照办。”

　　没过多长时间柯蕾就来了，她接到季桑乔的电话说安夏醒了，就急急忙忙的撇开正和自己撒娇的安榆，拎着一锅汤冲上门来。

　　“我的天啊，你醒了你醒了啊！吓死我了！你知道你在海里呛了多少水吗？！”柯蕾一边往安夏的屋子里踏进，一边大声的提出抗诉。

　　安夏撇嘴，“还不是为了你。”

　　“我可没抱着你的大腿说，安夏救我！”

　　典型得了便宜还不饶人的类型，安夏真觉得自己不应该救她。柯蕾上上下下的扫了她一眼，一拍手转头冲着门外说，“桑乔，完了，我忘了给你家小夏带酸奶了，你赶快下去给她买，就是那家什么什么里面澳洲进口的那种，她前两天还和我嘟囔着自己想吃的要死了。”

　　季桑乔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披上大衣行动了。

　　安夏在床上傻愣愣的看着柯蕾，“我有那么没出息吗？不吃酸奶就得死？”

　　“我这不是想和你说说女孩子的私房话吗？就得把房间里的非女性生物都打发走。”柯蕾嘿嘿一笑，往她床边一坐，“咱们继续昨天晚上的话题啊，关于这个找对象……”

　　“停停！”安夏连忙喊卡，“柯蕾，咱们能不能别每次都讨论这个严肃的问题。”

　　“不行。”意见被驳回，安夏无力的瘫坐在一边。

　　“你知道昨天晚上是谁把你救上来的吗？”柯蕾突然幽幽的吐出这么一句。

　　安夏眨了眨眼睛，想那奇幻的经历应当是一场梦，便开始装疯卖傻，“我怎么知道？我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柯蕾叹了口气，开始慢慢的叙述昨夜发生的事情。“你掉进海里，所有的人都吓着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一旁的小摊上就有个人猛地站了起来跳进海里。”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看着安夏的脸色大变，知道她是想起了什么，十分坦白的说，“那人就是程远，是我不好，撒泼吃生蚝之前没有四处侦探敌情，确定周围没有熟人再吃。安榆，季桑乔和小春三个人接着也跟下饺子似的往海里跳。

　　后来海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小春拖着个女的上来了，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是那女的，沮丧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没过一会儿，程远就抱着你浮上了海面。我和他不熟，但是第一次能在一个人脸上看见那么大的空洞。他抱着你的样子……”柯蕾摇了摇头，把后面半句吞了下去，不能带任何的个人感情色彩，以免妨碍安夏思考。

　　“他把你送上来没说什么，小春递上来一条车里的毯子，他把你紧紧的裹了起来。咳，人工呼吸是我做的，你上来都没知觉了。我差点以为你就要翻白眼，到时候我得多内疚啊，季桑乔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然后安榆和桑乔就都上来了，忙忙乎乎的把你送到医院打了吊针。程远什么时候走的我就不知道了，那时候吓的忙的我都糊涂了。”

　　柯蕾握住她的手，轻声的说，“安夏，我知道你一直都装作没什么事儿，可是你越这样，我就越担心。他们男的心眼大线条粗不觉的，可是你对程远怎么样，我是一直看在眼里的，你能……就这么放下他吗？”

　　安夏满脑子都在跑火车，轰隆隆的震的她耳朵听不清楚任何东西，只是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她原本以为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那个热吻。他……他……救了自己，不但如此，自己还试图调戏他，结果被他亲了？！她羞愧的满脸通红，看见面前柯蕾的表情不善，连忙问道，“啊？你说什么？”

　　“安夏，我就直接了当的问你好了。程远，你能放下他吗？忘了我都不指望你了。”

　　安夏愣了愣，开始嬉皮笑脸的打回环，“嘿嘿，柯蕾你说什么呢，什么放不放的？我这不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噢不，是有点关系，他是我的合作伙伴，光荣你知道吧。”

　　“安夏！”柯蕾原本就是没什么耐性的人，她一瞪眼，抓着安夏的肩膀来回的晃，“安夏安夏安夏！你聪明点行不行啊？当初是他先对你使诡计耍的你让你变了个性子的！我本来以为你能吃一堑长一智，把对付程初帆何浩然的那些聪明劲儿用在程远身上，结果你这么没出息，第一天见到他就回来喝醉抱着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今天又这么魂不守舍。我明天就拿着大喇叭去你们安氏，从一楼开始广播，告诉他们，他们敬爱的总裁安夏女士，其实是个外在铜皮内在豆腐骨的人！”

　　“这个……用得着这么狠吗？”安夏嘟囔道。

　　“那你告诉我，季桑乔哪儿不好了？人家一个国际知名投行的首席执行官放着不做，跑来中国做什么大中华区的主管，昨晚上自从你被救上来之后，他就一直呆在你身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你，我保证，你不在他眼皮底下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半个小时。他还问我皮蛋瘦肉粥怎么做，说你不喜欢喝白粥，嫌口味淡。刚才你是不是喝了？程远呢？他知道你不喜欢喝白粥吗？！你说说，季桑乔干嘛屈尊来伺候你啊？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柯蕾一口气说了出来，也不管安夏什么表情，“这样，我给你一年的时间，要是程远还那个死样子，你就趁早，和季桑乔在一起得了。人家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就以身相抵了吧。”

　　季桑乔啊……安夏心里想着，季桑乔啊……自己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只不过……她撇了撇嘴，“柯蕾，你也知道，感情的事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不然就会出现昨夜的惨剧。这次是我，下次说不准是谁要坠海呢。”

　　“少给我扯远了！”原本想偷换概念趁机脱逃的安夏被柯蕾一声怒吼给吓得缩了回来。

　　“谈恋爱我没时间，我这不是想赶快把程初帆给打一顿，然后把我们安家的老产业收回来吗？”安夏眼底翳色加深，“你得给我时间，我也不能随便就和人家好了，然后心里没有人家，这不是对他不公平吗？”

　　柯蕾点头，她说得也没错，“那好，一年。”

　　“一年？”安夏嚎啕道，“你当我是感情收放自如机呢？！”

　　“你这丫头，没压力就不干事儿，我还不知道你！”柯蕾杏目圆睁。

　　安夏哑然，过了半天，她才说道，“是啊，桑乔也老大不小了。”

　　几个小时之后，在安榆小春李程的轮流上阵拜访教育之后，安夏瘫在自己的床上，一边问着正当牛做马不亦乐乎的季桑乔，“我怎么觉得我生病比平时还累啊？”

　　季桑乔又搬出西方作派风流潇洒的耸了耸肩，送上自己下午亲自料理的加强版皮蛋瘦肉粥。

　　“哎，季桑乔。”安夏喝了两口这回已经温良的粥，突然想起柯蕾对她说的话。

　　“嗯？”桑乔抬头看她，她很少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的名字，上一次，是他决定呆在中国的原因。

　　“谢谢你。”她很严肃很认真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