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之樛木》太平洋君

38、第 38 章

　　堂屋爆发出男人的怒吼，他像脱离轨道的火车一般冲出，被人牢牢抱住，无法再前进分毫，可他仍然愤怒地继续骂。

　　褚裟一着急就说英文，他的英文说得磁性而优雅，和简陋的房间有着极为强烈的对比。

　　“抱歉，我的意思是希望伯伯冷静。”

　　这是他的侄子，褚大江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你长这么大了，外面的世界改变了你很多。”

　　“啊？”

　　“是啊，长大了。”
　　褚大江让侄子放开，他不会做什么，刚转过身去，只见他的背佝偻下去。

　　“我不理解。”

　　“没事，回去睡觉吧。”

　　“快上车，我听见了爸爸的声音，这个保温桶装的什么？”

　　“今天赶集时，你说想吃卤猪蹄，被仙林哥听到了，他卤的，还有米饭。”

　　“你谢谢他了吗？”

　　“谢了，真的，我谢了两遍。”

　　“给他发消息，书钱我放他枕头底下了。”

　　“我就说买保温桶有用，你不信。”褚裟盛了一碗卤猪蹄，头也不回地递给褚家南。

　　“一百八的保温桶，这可是农村，价够离谱的。”褚家南觉得买那十八的塑料保温桶就行，但超市老板很会忽悠，把仙林说得直点头，捧着那不锈钢保温桶就结了账。

　　“那它用上了吧？”
　　褚裟买的粗粮煎饼只有他自己吃，确实不好吃，粗糙到剌嗓子。

　　“你不是蒸了米饭，别吃它了。”

　　“对，我到东北买的正宗的五常大米，特别好，你尝尝。”褚裟从另一口锅里挖了勺大米饭，他还坐在灶台边，“啊，张嘴。”

　　“你想噎死我？”褚家南勉强张开嘴吃了一小口，他真怕被这大勺米饭给谋杀掉。

　　“香吧？”褚裟捧着勺吃大米，他一贯放荡不羁，这德行要是被褚大江看到，非得给他治罪，但褚大江如今受足了打击，连床都起不来。

　　“你怎么看今天晚饭时发生的……嗯？”

　　“在这个家，我受到太多优待了，做不到对他人设身处地。”褚裟吃着大米，一口又一口，“没有发言权，我只有保持本心，做好自己能做的。”

　　褚家南用纸巾擦嘴上的残留，他低着头，并未表露任何情绪，“你得知道，我们改变不了什么，不要自寻烦恼。”

　　“跟我这点相比，真正痛苦的大有人在，如果我能想出好办法来，如果我能改变……”

　　“不要想了，你就是想得太多。”

　　“如果无视，我不会轻松。”褚裟把勺子丢进水盆里清洗，“我们在这里讲如此深沉的话题，是不是有点……”

　　“嗯？”

　　“奇怪。”

　　“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你还饿吗？”褚裟探手放在褚家南的肚子上，两人离得很近，渐渐觉出动作的暧—昧来，他立刻收回手。

　　“不饿了。”

　　“那就好。”褚裟快步往前走，他站定在房间门外，“明天是最后一天，丧事总算要办完了。”

　　“对。”

　　“我送你们去车站？”

　　“不用，你那车也坐不开。”

　　“早知道买辆‘阖家团圆车’了。”褚裟笑着勾动两根手指，他装了个可爱，转身进房间，门被关上。

　　“今天丢人丢大了。”
　　褚大河气得不轻，他捶桌子，“这孩子有没有尊重过我们这些长辈？一家人团聚，非得闹这么一出？”

　　“老三媳妇又得跟我叽叽歪，她男人年轻时赌—博，把家里的钱败个干净，儿子也给女主播花大钱，越是没脸面，越要跟人显摆自己。”杨翠霞眼睛一翻，她狠狠地把手里的衣服丢在床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爹。”

　　“去哪儿了？”

　　“仙林卤的猪蹄，给我盛了一碗。”

　　褚大河抬手要拿，被儿子躲开了，“吃你块猪蹄都不给？你们这些孩子，不把长辈好好恭敬着，都是蓓蓓开的头，她是癫了吗？”

　　“别管你爸，他今天被气疯了。”杨翠霞对褚蓓蓓很是不满，“当初看她的样子是个老实的，居然这么干事。”

　　“咱不是重男轻女，就是说，人只有生儿子才有用，生丫头，老了，指望不上，瞅你姐跟妹妹那样子，狠着呢，好像爹妈怎么着她们了，不知道老的难。”

　　褚家南动了动嘴唇，他觉得此事他们家并不占理，但爸妈显然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有任何错误，不然也不会让蓓蓓姐白干活儿。

　　“她把我们家生意搅黄那事儿怎么说？”

　　“就是，以前没工作，是她求着我们给事情做，后来翅膀硬了，翻脸无情，人都是这样的。”

　　“是我们家欠了她工钱，给她补上，这么多年过去，算上钱的贬值。”

　　“哎呦，她都把你爸气成什么样了，以后都不往来，给她这便宜占。”

　　“我睡觉去了。”褚家南跟爹妈实在无话可说了，他们一门里，只有四叔是个讲道理有思想的人。

　　“留点钱，你私下给大嫂。”褚大海想了半天，他清楚多年来亏欠家庭，没有家里三位哥哥的供，自己难能有条件读完大学？

　　邵春竹有些不情愿，从前儿子最受她老婆婆的宠，后来仙林废了学业，几个妯娌可没少奚落，尤其是大嫂，生了个儿子，较着他们家仙林起名，叫天赐。

　　“我知道哥嫂什么样儿，一家的骨肉，分不出个谁跟谁。”

　　喜丧要放鞭炮，褚大江强撑着身体，跟三弟在大门口挂上鞭炮，用打火机点燃引线。

　　噼里啪啦到半夜，第二天天不亮，狗叫，鸡鸣，鞭炮声再次响起。

　　“我没睡好。”褚裟揉着眼睛坐起来，“爸爸，我想吃地瓜干。”

　　“四叔放鞭炮去了。”

　　褚裟靠着床头笑，他抱着胳膊，身上是廉价的珊瑚绒睡衣，几乎快卷到胸膛，被他一把扯下来，“昨晚快冻死，突然又暖了，扭头看见我爸在那儿烧炉子，是做梦吗？”

　　“不是，炉子里有炭。”

　　“哥，包里有我给你买的礼物。”褚裟没从床上起来，他缩回被子，一边在里头挣扎一边换衣服，“老家也太冷了。”

　　“手表？”褚家南打开盒子，他轻笑，“没新意。”

　　“我给我爸也买的手表，”

　　金手镯跟手表，中规中矩又显得重视。

　　“谢谢。”褚家南没有立刻戴上手表，而是收起来，“哪来的钱？”

　　“我闲着没事，做了阵子网红，接了一些广告。”褚裟的手机对着褚家南，他好笑地解释，“没要用你做文章给我的粉丝看，只是想拍些照，异国生活孤独的时候，看看照片聊以慰藉。”

　　“姐，回来吧，奶要下葬了，没你在，大爷大娘可难受了。”

　　“你是孕妇，为了你和孩子健康，我们最好不要继续说下去，抱歉，开车打电话实在危险，先挂了。”

　　“谁啊？”

　　“褚乐婷，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前过得也就那样，被妈妈打压得半夜找我哭，什么时候变好的？在嫁给公务员老公以后，她突然成了她爸妈最疼的孩子，最能用来炫耀的小棉袄。”褚蓓蓓冷笑，“某天他们发现我们成为生产者，无法操控后，就开始用心良苦了，装吧，市面上最大的垃圾袋都没他们能装，可我们不是垃圾。”

　　“我还是不太明白。”

　　“今天一战，算不得真正的胜利，那些人没有得到过正常的爱，又怎么能期待他们明白我们各自的处境？你要自爱，不要等待他人翻然悔悟的爱。我们的努力不是为了报复谁，是为了更好的我们，为了走出封—建、愚昧、落后和无知的困境。我们能承受得住痛苦，不要麻木，不要停下前进。”

　　“耶斯，这次懂了。”

　　“有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讲，我想听。”

　　“你家南哥对仙林哥挺好吧？”

　　“嗯，他们关系好的跟咱俩有一拼。”

　　“咱们是纯粹的亲情。”

　　“啊？啊！”

　　“很久以前的事，我在厨房包饺子，你知道我手快，他们以为我包了一下午，实际我早就包完，我都看见了。”

　　“啥啊？”

　　“巫云楚雨。”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谁跟谁？”

　　“家南高考完，仙林中考完，二叔跟四叔在老家办他们的升学宴。”
　　褚蓓蓓停下车，她两只手不停地交握，“宴后，男人继续喝酒，女人去走亲戚，就我们仨在家……”

　　“我成绩还可以，妈非要我辍学打工，爸每天摆烂。你看弟出生以后，爸妈就要他好好读书，还去城里打工，累死累活供他上辅导班……那时我刚在二叔的厂子干了半年，他们不给我工资，在弟弟们的升学宴上提起我的不成器，难道是我不想读书吗？”褚蓓蓓擦了擦眼角，她被妹妹揽进怀里，“其实我能阻止的，应该开口让他们停下，但我太恨了，就那么看着乱—伦的发生。”

　　“姐姐，不怪你，他们的错。”

　　“整个家只有我知道他们做的事，在那个闷热的下午，仙林骑在家南身上……等到男人们醉醺醺回来，女人们串完门，他们吃了饺子，而我在洗那张床单。二叔借酒意指指点点，二婶嘲讽，一切就像梦，他们不知道床单上有他们儿子被搞的痕迹。”

　　“这个秘密我守了十六年，奶奶已去世，等老房子被拆，那个罔顾人伦的下午也许就能永远被掩盖。”

　　“我们必须离开，如果你回头，就会发现那里有头野兽。”

　　“家南哥，我尽力了，蓓蓓姐不肯回来。”

　　“菲亚，不要管这事儿，你是好心，希望一家人和睦，可当事人有她的委屈，做不好会被记恨，惹一身官司，何况你还是孕妇。”

　　褚裟经过，他刚跟褚乐婷背对背，立刻就翻了个白眼，“都是女的，玩背刺，要说蓓蓓姐还是善良……”

　　“仙林。”

　　“对不起嘛，家南哥，你知道我一直不太懂事，爱自以为是地插嘴。”

　　“你……好，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褚乐婷气得涨红一张脸，不知她是气的还是羞的。

　　“看不见那么大的肚子？”褚家南这次是真生褚裟的气了，“万一有点差错，你要怎么办？”

　　“还以为你站在别人那边。”

　　“笑什么？”

　　“以后我注意。”

　　“没有以后。”

　　褚家南知道堂妹是好心，对方也不容易，挺着大肚子在冬日里奔波，不过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是一个字都不想说，免得引火烧身。

　　说他自私也好，没良心也罢，他都无所谓。

　　“你好讨厌哦。”

　　褚家南恍惚了一下，他看到褚裟有些恼怒的脸，心知自己说了过分的实话，总该要假装些的，“对不起。”

　　“何必道歉？你又不是真心，我做什么全是自己的选择，不会强求旁人，该出发去林地了。”

　　“等等，我不想在这时候跟你闹别扭。”

　　“不是你闹，是我的问题。”

　　“是我的错，你听我说完。”

　　褚裟抱着胳膊，他斜眼看堂哥，很是傲娇地摇摇手指，“我偏不听，就叫你憋屈，下次见面再掰扯吧。”

　　“非要跟我冷战那么久？”

　　“看我心情。”

　　“红包不要了？”

　　“要，人不能为了赌气不要钱。”褚裟拆开红包数钱，“能不能给我买礼物？我每次可都是精挑细选，全是心意。”

　　“礼物不一定合你心意，钱是最优方案，何况购物是你的乐趣。”

　　“给多了，意思下行了。你还得养家，二婶给你办的相亲公司的会员，费用可不少，留些钱相亲吧，彩礼也得多备点，上了年纪的男人不好嫁啊！”

　　“少贫嘴，那种公司就是骗人的，我妈傻了才信，与其让钱打水漂，不如给你。”

　　“给我就是肉包子打狗。”

　　“奶奶过八十大寿时，你买的寿材，住院时你找的护工，这次喜丧大部分的花费也是你掏的，我都看得到……给你回回血。”

　　“她最疼我，花这点钱算什么？那全是我应该做的，何况等老屋被拆，家里会给我分大头。”

　　“拿好，这是给你复学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