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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北方冷得比南方早,窗玻璃蒙了层冰雾,结着不甚漂亮的大朵冰花。

      火车行过长长的轨道,天未亮,田野灰蒙蒙一片,枯黄的草俯趴在地,有未知的动物窜了出去。

      褚大海刚刚过了六十岁生日,也圆满地退休了,学校感念他多年来的辛苦,办了个简单的退休仪式,不少同事和学生参与其中,这让他感动到躲起来抹眼泪。

      从前没有时间看书,如今他终于闲下来,在火车车厢里翻看《资本论》,说不定他也能完成从政治老师到资本家的身份转变呢。

      妻子邵春竹在一旁絮絮叨叨,她的话显然没有一句传到丈夫的大脑里,这让她非常地恼火,当下争执起来。

      “儿子呢?他从国外回来了吗?”

      “回来了。”

      “我不信,你给他打电话。”

      “真回来了,在买车。”

      “败家子,他要欠多少债?非让我们把自己的养老金也赔进去吗?”褚大海怒气冲冲地骂着儿子,“他就是在助长资本主义的嚣张气焰,超前消费导致了他个人财务危机,只顾眼前的享受,未来和幸福都没了,职业发展和生活何去何从?而且这是浪费,加剧社会总需求和总供给之间的失衡。他还有很多粉丝,必然影响那些虚荣的年轻人的消费观念和行为……”

      “我不是你的学生,不要教训我。”邵春竹白了丈夫一眼,她心疼儿子,“你说出国读书好,不然我哪里舍得他出去?不就是花点钱,我们还有几个孩子?”

      “那几家到了吗?我们不要去太晚,少不得被大哥念叨,他仗着自己是老大,总是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数他功劳大。”

      “应该还没有,我们不会最后一个到,老二家抠搜得很,估计是坐公交车辗转,连开车都怕浪费油,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褚大江没等闹钟响,四点前就起来了,他招呼妻子抓紧收拾家里,几家人要到了。

      “打电话问问到哪儿了?”刘芳杏把烧好的热水倒进盆里,她把冰凉的双手泡了泡。

      “老四家坐的火车,老三一家懒货,估计连床都没起,他们家不算太远,开车应该能在中午前赶到……老二整天抠搜那两毛钱。”

      村里同宗同族的人都到了,女人们戴着帽子头巾口罩和棉手套,捂得严实,她们和刘芳杏一起去堂屋,窃窃私语,把四里八乡的俗事讲个明明白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她们的妙语连珠里身败名裂。
      手却不停,一个个精巧的金银元宝被叠出来放在框里。

      民嫂子抱着一大捧白布,身后还有人扯着她抱不了的,“谁会做帽子?”

      “哎呦,打电话的时候没给你说嘛,他们家办喜丧,要红布,没看连灵堂都没设吗?”

      “喜丧啊……王大娘是的,四个儿子,她真有福气,还是得多生孩子啊。”

      喜丧,是高寿之人才能有的丧事,要求老人生前家族人丁兴旺,多子多孙;还需要老人生前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寿命达到八十岁以上;并且老人生前未遭受疾病的折磨,没有遭遇意外事故,安稳离去。

      全福,全寿,全终。

      “锣鼓队来了,咱们分两头,去准备饭菜的和贴这些红的,戏班和舞狮也请了,不知道哪时候来。”

      男人们在房子的各个角落站着,有人忙里忙外照顾前来吊唁的宾客,有俩人搬来桌子放门口,老人坐在椅子上记礼金。

      货车停在门口,有人吆喝一声,原本无所事事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去搬凳子,院子非常大,够布置一个场地。

      “大厨,我们来给你帮忙,不嫌弃吧?”

      “俺家嫂子说这话羞我呢,谁不知道你做菜的手艺好哇。”褚大江做过厨子,年纪大了就在学校门口摆摊,春天卖煎饼果子,夏天卖铁板鱿鱼,秋天卖鸡腿,冬天卖烤地瓜。

      有两个女人笑哈哈,原本在刮鱼鳞的刘芳杏狠狠地把鱼往铁盆里一丢,溅起水花,大家就不言语了。

      “老四家的到了。”

      “他们家最远,没想到居然是第一个到。”
      褚勇有点惊讶,他搂着褚大江的肩膀,“没想到你小弟怪孝顺。”

      “可别夸他,这人就是装,恨不能让全世界觉得他最是懂规矩,当得起家里第一个大学生。”

      “何止是家里,应该是咱村里第一个。”

      “他快来了,你可别跟他说这些,再把他嘚瑟得笑掉大牙。”褚大江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找老婆吩咐,“让大丫起,多大的日子。”

      “她去接妹妹了。”

      “哦,今天这么懂事?”

      “哥。”褚大海在门口喊了一声,几个男人过来寒暄,自动去搬他带来的东西。

      “弟妹。”

      “哥。”

      “孩子呢?”

      “在路上。”

      “那就好,大丫去接她妹妹了,老二老三都还没到,路上冷不冷?去屋里看看妈。”褚大江搂着小弟,他声音哽咽。

      “好。”褚大海情绪也上来了,他快步进了院子,推门而入,在大哥的提示下才知道棺材放在母亲卧室,“怎么不摆灵堂?”

      “不是说了,咱们按喜丧办。”

      “哦哦,这样,我说怎么拿了那么多大红色的装饰。”褚大海来到棺材旁边,他端详母亲的脸,“请那个入殓师收拾过了吗?”

      “我之前看妈状态不好,通知了你们,叫大丫回来给妈化的妆,她选的衣裳。”

      褚大海端详了好久,最终没有异议,可他大哥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白色的皮卡停在路边,褚蓓蓓一下就从车上跳下来,她扎着高马尾,眼线飞到天上,衣着朋克风,肩膀和鞋子上都有铆钉,腰间坠着铁链,“四叔四婶来了。”

      原本邵春竹在跟人唠家常,听见褚蓓蓓的大嗓门便转过头来,但是看清她的形象后,整个人被震住,愣了几秒才勉强从脸上扯出慈爱的笑容,“蓓蓓啊。”

      “妹,叫人啊。”

      褚颖艰难地把重重的行李箱搬下来,她羞涩地跟长辈打招呼,不肯多说一个字。

      “长大了,怎么还这么腼腆?”邵春竹满目欣赏地看着褚颖搬行李,她和另一个妇女去抢行李。

      “不用,谢谢。”褚颖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姐姐,但对方没瞅见她。

      褚蓓蓓站在路边和邻居大妈说话,“你家孩子回来了?”

      “昂,他放假,昨天回来的,他爸连夜赶回来,说儿子回来得看看。”

      “才十点,起早了。”徐植边打哈欠边往厕所走,看见进院的老娘,“妈,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隔壁老大家的闺女,他们老太太走了,要办丧。小心点,一家人都是神经病,别去惹事。”

      “哥,嫂子,我们来了。”老二媳妇杨翠霞在门口开心地一喊,她老公不知道在埋怨什么。

      褚家南提着行李从公交上下来,他今年有三十四了,西装笔挺的,人看着很精神,“蓓蓓姐。”

      “我刚才还在发蒙,想哪来的大帅哥?几年不见,家南变得我快不认识了。”褚蓓蓓去搬东西,她透过缝隙看着箱子里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心想:这可是老太太的喜丧,还拿破烂来,真没礼数。

      “多多,你去烧火,煮点水泡茶。”

      “嫂子,蓓蓓真不错,这么勤快,给她找到婆家了吗?”邵春竹给大嫂打下手,“我给说个?”

      “我怕她。”刘芳杏脸上没个好颜色,她愤愤地说起女儿“辉煌”的叛逆史,“他爹看不中她穿那鬼样子,要我提醒她,自己不敢说,你看我管得了吗?”

      “她叫多多?”

      “对,多余的多,家里一心想生儿子,结果她是个丫头,妈妈说叫她褚多多,我爸说小名叫行,大名叫人笑话。”褚蓓蓓回头对正在烧水的妹妹喊,“你是个丫头,爸妈觉得你多余出生,可得孝敬他们,不然不认你这赔钱货了。”

      “跟你妹说什么胡话呢?”褚大江气得从灶台前一路跑过来,“她是博士,你是个什么东西?”

      “瞧瞧,我不就开两句玩笑,爸爸就气成这样,多多都不介意。”

      褚颖翻个白眼,她把一截木头丢进燃烧的炉子里,还是不吭声。

      面对这样的堂姐,褚家南不知所措,他记忆里,蓓蓓姐是个极其温柔的人,那时他们几个孩子都在奶奶家生活,奶奶还忙农活,常常是蓓蓓姐给他们做饭,安慰他们。

      好感在那里,他不想堂姐挨骂,赶紧把话带过去。

      有喇叭疯狂在响,只听嘭一声,应该是车门被大力关上了,司机走过来指指点点,他时不时在话里夹杂几句英文,美式派头,红色敞篷车近的几乎贴在前面的车屁股上。

      “这糟心的孽子!”

      “爸。”褚裟拿下嘴里的棒棒糖,他舌头都被染成蓝色了,“那他们就是……我说怎么看你们眼熟,哥哥姐姐好,伯父伯母好。”

      “快把车找地方放好,别停在路边,妨碍交通。”褚大江一阵懊恼,他不应该关注死大丫,应该先安排车停好,又被老四家的“文明”数落到了,“蓓蓓,你行了,给他们找位置。”

      “现在都来齐了,听我指挥,咱们一个个把车开进那里边。”

      “蓓蓓现在真有长姐范儿。”

      “可别夸她了。”

      褚裟的车在最后头,他靠着车门,拿出手机自拍,等拍完照片就立马发脸书。

      “仙林。”

      “嗯。”褚裟很冷淡,心想,这人过来找自己说话做什么?两个人做戏好辛苦。

      “最近在做什么?”

      “老样子。”

      褚家南想起从父母那里听到的旧消息,堂弟高中时还是杰出学生,结果出国后就变得难以管束,看车里放了一堆东西,便知道仙林来之前去购物了。

      “还没工作吗?”

      “没。”褚裟看另一边,他本在一年前就该面试工作,但那天他发现其他面试者都穿着正装,于是跑去买服装,一进商场就乐不思蜀,彻底把面试抛诸脑后。

      “你……没结婚?”

      “没。”

      这下轮到褚家南尴尬了,他也靠着车门,不过是看另一边,点了支烟,“我妈想拿婆婆架子,不给彩礼,不在房本写她的名字,还要她生了儿子再去领证,现在的女人哪受得了这个?”

      其实褚家南说得轻描淡写了,他的前女友是相亲认识的,她不想浪费时间谈恋爱,希望让父母安心,别再折磨自己,谁知道遇到那么奇葩的准婆婆,干脆撕破脸,把事情抖落出来。

      “褚家南,我就没见过你那么抠的,咱俩认识后,你送过一个礼物吗?我喝个奶茶都是物质,仙人板板,究竟是什么奇葩啊?九块九包邮的东西,谁看上你简直是瞎了眼!”

      前未婚妻愤怒的咆哮,褚家南至今没忘,他不喜欢物质且不理智的女人。

      “你没反抗?”

      “本来我也不想结婚。”

      “为什么?”褚裟觉得自己多嘴了,他立刻把话题转到别处,“喜丧原来不挂白,入目一片红,我就没以为这里是老家。”

      “不认识正常,我其实也不知道。”

      “没开车?”

      “汽油一天比一天贵,不环保。”

      “哦。”

      “你想工作的话,可以去我们厂。”

      褚裟想,这话在瞎扯淡,堂姐去二叔二婶的厂干了半年的活儿,一分钱工资没拿到,她去要,反而被打了。

      “弟弟,把车开进来。”

      “好的,蓓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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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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