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姬熙阳 ...
-
闵婉注意到妹妹的异常，担忧道：“身子不舒服吗？我扶你去休息一下？”
闵琪慢慢远离这一片区域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冷汗。
姬熙阳全然没有吓人的自觉，看见了闵琪的异常也不在意。她谴责姬瑀：“明明只是小事，你一出现她们怎么可能吵得起来？非等我来。”
姬瑀摊了摊手，无奈道：“你也说了，我一出来她们就偃旗息鼓了，届时诗句流传开来才麻烦呢。”作为内定的太子，知道一些内情。
掌握着信息，才能最快找到不一样的人。
为了转移姬熙阳的注意力，免得回头被偏心眼的阿耶指责，姬瑀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了个身，“别盯着我的脸了，这么多年也该腻歪了，不如看看他们，换换口味。”
传承长久的家族中，歪瓜裂枣才是少见的。
此时几个顶级士族的继承人齐聚于此，各有韵致，在湖心亭或坐或卧，大概是在闲谈。
广袖长衫，一派风流。
全部都是姬瑀收拢的或者圣人挑选给儿子的人，稳稳的栋梁之才，未来做第二阶高台的一半坐在这了。萧七郎在其中依然算得上是显眼的，还看着他们的方向，显然是看见人了。
姬熙阳拍开姬瑀的手，语气毫无起伏，“我们长相有七分相似，萧七郎和你相识没有十五年也有十三年了，看你的脸就算还没腻也不远了，你猜猜萧七郎还愿意娶我的是不是挺喜欢你的。”
大周民风开放，好男风者不在少数，是许多文人骚客眼中的雅事。
但其中绝不包括自己。
姬瑀决定跳过危险话题，虚揽着姬熙阳向湖心亭去，“这不是阿耶阿娘担心你吗？成婚之后人人都说你们神仙眷侣，可我还不了解你？你今日未曾去萧府与七郎相会再一同来百果园，而是从宫里直接来了百果园。若是无事发生，你绝不会如此落人口实的。上月朝闻回国，难免让外人多想。”
朝闻是先帝时期和亲九黎的崇善公主之子，先帝朝曾战败于九黎，于是选取臣女吴珊加封崇善公主和亲九黎，后来当今亲征九黎，夺敌三千里，请回崇善公主。
当时已经有孕在身的崇善公主毅然回国，难产遗子朝闻。
崇善公主在九黎虽然过得不大好，也是以正妻之礼嫁与九黎首领，朝闻是九黎首领的嫡子。虽然九黎不注重嫡庶之别，但是大周朝廷不能不在意。在大多数人眼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朝闻是异族子，注定是要回到九黎的。
姬熙阳与朝闻青梅竹马，众所周知。
去年姬熙阳成婚后一月，朝闻年满二十，国师起手算了一挂，第二日与圣人上书，年后圣人收了九黎国书，年后朝闻就回九黎拜见生父。
国师没和姬熙阳解释，她大概能猜出来一些。阿耶看似暴脾气，实则待人以诚，对亲近的人更是心软，姬瑀性格温文谦和，实则多思虑。
“我去年一月份也没出门，谁家都是正忙的时候，出门给人添乱呢？你们几个忙得不得了，七郎一旬里至少七天在外，少说要一天回萧氏，我们相聚不就少了？二月又是大花朝宴，走到哪儿都有人问东问西的。”姬熙阳顺着他往前走上木廊，罩衫被湖风吹起一角，银铃一阵清脆，“何况，我是否真的有选择的权力，你我心知肚明。”
两人从娘胎里就在一块生活，比其他人都要了解对方，姬瑀自然知道姬熙阳对朝闻其实没有男女之情，也不见得希望他们俩感情好。现在的九黎首领年力富强，孩子二十几个，朝闻甘愿做个富贵闲人也就罢了，要是有些其他想头，日后有得麻烦，姬熙阳或者说大周没必要去填火坑。姬熙阳也确实很清醒，从来不认为自己与朝闻有别的可能，按照陛下的要求走。
但是
“你该是世上最无拘束的。完全可以选择你最合意的，任何方面。真有不高兴就直说，我坐着太子之位还能让胞妹受委屈吗。”姬瑀一副我还不懂你的口气，“你看你记得清清楚楚，还不就是在意七郎陪你少了，良辰美景，共剪西窗烛。”
“是呀是呀，今晨卯时初我被吴妪从榻上捞起来前我也这么想。”
姬瑀不明白妹妹为什么总是日夜颠倒，“我听吴妪说你昨晚子时才入眠，早些睡就好了。”
姬熙阳哀怨盯着姬瑀的侧脸，“你不懂得月夜星夜之美。”
一天十二时辰，只有子时命线隐匿。
没有子时，她都快忘了正常人眼中的浩瀚天空。
“是是是。”生活规律，日常亥时寝卯时起的姬瑀不理解、不反驳。
木廊不长，两人也没有遮掩脚步声，亭上的人自然而然打招呼，萧七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伸手牵姬熙阳入座。
王六郎天生一张娃娃脸，二十五六看着像二十，都是熟悉惯了的，张口也没顾忌：“见我十二弟了？他可是我一辈长得最好的了。”
“王十二？七郎觉得如何？”姬熙阳顺着萧七郎力道走，靠着他坐下，两人挨得极近，一侧头说话气息刚好蔓延在萧七郎耳下。
萧七郎揽着姬熙阳，半靠在围栏上，“夫人觉得好就好。”
“反正没七郎长得得我心意，”姬熙阳顺着他的力道靠下去，卸了浑身力气，懒洋洋道：“我呀，都听七郎的。”
“啧，”因为未婚妻接连重孝而至今未娶妻的王六郎感觉自己被辣到了眼睛，“你们过分了哈。”
姬熙阳拉着萧七郎的手比划，全然小女儿情态，提起了另一事情：“王家藏的好，好好一个及笄小娘子我竟从未见过。”
因要练一双眼力，姬熙阳及笄之后经常出入各种宴会、场合，见大量的人来分辨命线，她说没见过，那就是真少出门。在小娘子可以男装上街的现在是极为少见的。那么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处处在二兄心坎的小娘子是怎么与二兄两情相悦的呢？里头没有王六郎手段才怪了。
王六郎避重就轻道：“大伯父不管内宅，我那后伯娘耽搁了十三娘，你要是见到了多照顾几分。”
姬熙阳斜睨他一眼，姬瑀不是真傻，两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管不着。又把今天与王氏兄妹的交集说了：“二兄为人真诚，你很是不必担心十三娘，反倒是十二郎你该去问问了。”依稀记得王十二郎似乎有几分心慕姬熙乐。
“啊啊，翻年也及冠的人了，清醒些好。”王六郎随口应着，似真似假的问起八卦：“听说前不久送九黎使节南去的齐王在平州邂逅了美人，还在平州开了家胭脂坊，动静不小，前两日已经开进鼎都。”
萧七郎一清二楚，“九娘几个每天跟疯了似的抢，贵倒是不贵。”
王六郎“唰”开了折扇，假做不屑，“看看、看看，风流倜傥不惹尘埃的萧七郎现在张口闭口都是俗物啊。”
为了完善新城自掏了不少腰包要靠公主夫人养活的萧七郎张口就是风花雪月：“等老六兄成婚就知道了，有些钱得省着花到其他地方去。春日赏花、夏日游湖、秋日登高、冬日煮茶，以往凑合凑合也就罢了，成婚了不能委屈夫人。夫妻独赏，别有滋味。”老字特地重音。
两人斗嘴的时候，姬熙阳与姬瑀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齐王是二人庶出长兄，年满二十得封王，贤妃所出。
两个月前齐王受令，护送九黎使臣去了边关，路过平州正常，在平州停留也正常，贤妃母族就在平州。
闵氏也在平州，一个在西川一个在北川，快马加鞭在两地之间一个来回也要不了一天。
一个月月前闵氏也在山火里化为灰烬，按照时间来计算，正好和闵氏姊妹重合，说不定闵氏受灾的时候，齐王还能看见滚滚浓烟。
姬熙阳挑了挑眉，“鼎都的生意可不好做，什么东西这么好？”
萧七郎一向贴夫人的心，当即道：“听说是什么面膏子，美容养颜的，府里应当有备着，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美容养颜？
姬熙阳忽然想起闵太后，昨天距离年节拜年不过两月多，皱纹却少了许多，年轻了不少。
其中有什么瓜葛？
在国师讲到异世的时候，姬熙阳记得自己问过，与大周人有无区别。
国师听到问题后像是想起了过往，表情少见的有些奇怪，“他们之中大部分都很与众不同，有的自命不凡、自矜自傲；有的小心翼翼、泯然众人；更有甚者，能听见另一个凭空冒出的声音，拿出现世闻所未闻的东西……总归来说，还蛮有趣味的。”
姬熙阳几乎已经断定胭脂坊是闵琪搞出来的名堂了。
如果真有美容养颜乃至于回溯青春的东西，也不错啊。
哪有少年少女不爱俏呢？
姬熙阳暗想，这生意做得，要是确实有效很该支持一下。
姬瑀与其他人开始聊时政，姬熙阳不感兴趣，沿着亭边绕了两圈，从另一头的木廊往其他湖心亭去，欣赏两眼澄明的湖景，注意力始终关注天边的红色命线及其周围的其他命线，回想这些命线都属于谁。
即将外派，暂时不管内事儿的萧七郎没一会儿晃晃悠悠跟上来，他穿着一向随性，白绸的里衫外袍一套，穿一双木屐就来赴宴，头发松松绑着，配着俊清的脸，几分落拓风流。
萧七郎漫不经心地笑：“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姬熙阳手指虚点红线所在的蓝天白云，“你不觉得那云朵很美？”
萧七郎抬头望：“和往日白云有何不同？”
姬熙阳装模作样催促道：“你再看看。”
萧七郎依言看了，又低头认真瞅了姬熙阳表情，笑了：“云美不美我大概是看不出了，夫人今日打扮倒是非常悦目。”
姬熙阳也笑：“我一向不太能演，既然看出来了很不必给我留面子。”
“夫人说的是，”萧七郎突然上前在姬熙阳发鬓间别入一支桃花，难掩笑意，“这支花儿先做个赔礼。”
萧七郎后退一步，微微上挑的双眼里满满调笑，“如果我没记错，那片云的方位下正好是周小郎在作画，现在应该在收尾了。如果夫人现在去的话说不定还能见个面，长开了些许的小郎君应该更合夫人眼光才对。”
周小郎就是周渊。
第一次见到周渊的时候，周渊十五岁，唇红齿白、眉目清秀，时下娘子着男装是非常盛行的，加上消瘦的体型，和十六岁的姬熙阳差不多的身高，姬熙阳以为是个男装的小娘子。
姬熙阳见了漂亮的小娘子就想抱抱捏捏，上去就拉周渊的手，夸他：“长得真招人喜欢，我竟从未见过。”夸了一通。
最后，周渊红着脸甩开姬熙阳跑了。
姬熙阳这才反应过来是闹了乌龙，难得红了脸。
萧七郎恰好在场，非常厚道地等周渊走远了才笑，好不容易直起腰，就被姬熙阳堵住约法三章才让人走。
再后来，周渊冬日里大病一场，被送上五台山做了两年道家子弟，近期才下山。
时间一长，姬熙阳有意无意也就当无事发生，没想到萧七郎竟然还记得。
姬熙阳瞪着萧七郎的眼里充满怀疑，仿佛在说你居然敢记得大公主的黑历史。
萧七郎在姬熙阳不信任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此处只有天地与夫人与我，并不算我违背诺言。”
姬熙阳在时光流转下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遇事还会脸红的小娘子了，她叹惋：“七郎想错了，我怎么会错怪你。想来周小郎不会往外说，若是外头流言起了，我也只好对周小郎负责了。”眉心的美人痣都在表露深切同情。
赤裸裸的威胁。
“夫人何出此言，”萧七郎已经摸清楚姬熙阳的脾气，镇定自若接下她的“撒娇”，“我自是信任夫人的。”
“呐，”姬熙阳含情脉脉地与萧七郎对视，“那我自然也是相信夫君的。”
大周公主大多不会恪守陈规，往上数几代，几乎没有“守妇道”的嫡公主。尤其姬熙阳这种上有天皇老子阿耶，下有亲兄做下任天皇老子，后面还有国师撑腰的。
若是夫郎规矩些还好，若是夫郎是个朝三暮四的，公主不把夫郎脸皮揭下来让他认清自己的狗样，也得让夫郎知道知道墙里开花墙外香的感觉好不好。
能被圣人挑中做女婿的就没有差的，谁家的儿子谁疼，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大多舍不得推出来尚公主，想要家族兴旺，子嗣不多怎么成。
这种说法姬熙阳是顶顶看不上的，往往能兴盛家业的，只是一两个人，剩余大多数都是来败家的。
姬熙阳之前婚事不大顺利的最大原因，差些的陛下看不上，五角俱全的人家不一定要尚公主，偏生世家士族还不能强求，要是一气之下撞了龙柱，皇室颜面拿给别家添清名就难看了。
萧七郎没脸没皮感谢：“也就是娶得夫人，祖上冒青烟让我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有个出路。”
姬熙阳推开他作揖的手，笑骂：“可别埋汰了。”
萧七郎顺势站起身，往身后栏杆上一考。
明明什么都没说，姬熙阳却看出“难道不是这样？”的意味。
“怪不得阿耶这么喜欢你。”姬熙阳失笑。
这人其实傲得很。
萧氏族老暂时没让他入仕途，就是怕他走太偏，想要磨磨他的棱角。
但有些人生来就像一柄名剑，锋芒毕露，十三里风月也没能软化一星半点。
“要不然哪能尚得公主呢。”刚才的神色只留了一瞬，萧七郎语气颇为幽怨：“夫人该看看后面，可真忙啊。”
姬熙阳转身看见贴身女官正往这边走。
还有一段距离，从这里看去，姬熙阳只能看见一个人身，如若不是自己身边伺候的女官衣饰与其他女官不同，怕是凭她的目力也认不出来。
更是确认了萧七郎的身手不俗。目力比调养过的她还好，要么天赋异禀，要么就是多年训练。
而这些她婚前完全不知道。
姬熙阳没有继续往湖心去，她专门留在闵婉身边女官急匆匆赶来，多半出了事。
大一些的宴会总是会有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今天的客人养尊处优惯了，有些摩擦在所难免。
姬熙阳笑语盈盈：“七郎真的想好了？”
“在这人世间，从未有公平。世间哪怕是父母给的一餐一饭也不是可以白吃的。况且，身为男儿就已多占了好处。”萧七郎状似抱怨，“夫人也太好心了些。”
是啊，哪里都不能白白得了好处的。
必然是与阿耶、姬瑀有了她不知的默契。
乃至是，与萧氏的默契。
圣人对其青睐有加，从她的婚事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帝王站在父亲与君主的角度，精挑细选出认为最有利于姬熙阳与家国的人选。
从小到大，姬瑀不止一次带着她与好友们聚会，人数或多或少，但每每都有这厮。
靠着与众不同的一双招子，姬熙阳是铁板钉钉的下任国师，当国师真的带有实际用途和非人色彩，尤其是天赋随着血脉传递的时候，君臣之间的信任尤为重要。为了把天赋稳定在姬氏，姬熙阳未来的后代中大多的女孩儿要嫁回皇族，还得是嫁给未来的圣人或者太子。
这样一来，现在大周内定的继承人姬瑀的态度就很重要，得是前后两代帝王都信任的人选才能保证姬熙阳的生活安稳，免得日后政治变动受委屈。
说到底，无处不在从他们自己的角度为姬熙阳考虑。也说明，萧七郎是真正的帝王心腹。
所以她心底是承认的，承认自己对萧七郎有所迁怒。比起二十年相处的阿耶、兄长，新婚丈夫的分量不算重。
她并不是不喜欢萧七郎，反而，她对这段婚事是欣然接受的。
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好抗拒的。
两年前赐婚之后，萧七郎收心收身，科考一举夺得三甲之列。传闻多好听啊，陛下慧眼识珠，大公主的的魅力让萧七郎从此浪子回头。说的比戏折子还精彩。
萧七郎从一介白身到工部侍郎不过两年，督建新城，现在要调出京城“历练”，去的是对他来说了如指掌的新城。
两年间，无论是花朝节、中秋节、七夕、还是生辰都记得认真，不是相邀同游就是亲手雕刻的小礼，平日里礼物不断，见了面也是温声细语，两人相处融洽。
姬熙阳也乐得被他哄着，对他的公事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谁不喜欢这样贴心、温情呢？十分里有三分真意也很好了。
君君臣臣各司其职，姬熙阳从订婚到现在婚后，她懒得去也不该去细想背后的一二三，一直顺水推舟决定所有。以后大约是不行了，新城太重要，给谁都不能让阿耶放心，兄弟不行、亲子不行，女婿和臣子就不用说了。
国师可靠又好用，但是国师太忙了，皇城不可以长久没有国师镇场子。
这样的情况下可以当半个国师用的女儿就入眼了，或者说很早很早起，姬氏的皇帝就在等一个时机。
新旧交替的时期，谁都是棋子。
百年大计之下，阿耶连他自己都不放过。
姬熙阳得了皇帝绝对的信任，就没了对别人和盘托出的资格。
从右边的袖兜里摸出一块玉珏，随手往萧七郎方向一丢。
很刁钻的角度，很轻易被另一手握住。
触手温凉，色绿如蓝。
极少见的好玉。
简单的圆形，未加花纹，只雕出一个古字“姬”。
随着玉珏被年轻俊美的郎君握在手里，上头一根命线缓慢隐匿。
不测国运，不测至尊，不测至亲。
天地承认了姬熙阳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姬熙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