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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 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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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县,冬,初雪。
轻盈的雪花在空中漂浮,摆脱风的牵引后笔直地坠落。路面已经积起一层薄薄的雪霜,刚下班的松川一静打算在回家前先去喝一杯,他一路迎着雪,身上那件款式老旧的黑色大衣沾了一身白。
居酒屋的暖色灯光肆无忌惮地暴露着诱人的温暖,推开门的瞬间风与铃的响动同时划过他的侧耳,一股难言的奇异之感涌上心头,松川似有所觉地转身,可是身后街道行人稀疏,一切如常。
难道是最近工作太累了,他收回目光,点了一杯低度啤酒后在墙边的老位置坐下。旧世代金曲在酒馆循环,每次都是熟悉的几首。松川百无聊赖地抬头,突然发现屋外的玻璃窗下站着一位身材瘦小的年轻女孩,年纪与高中生一般大,身上只套了一件与气温明显不符的米色针织衫。
真是美丽冻人,他有些失礼地想,约会的时候打喷嚏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松川恹恹地喝了一口酒,他现在非常需要休息,反正明天不上班,不如早点喝完回家大睡一场。他的工作特殊,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都要一视同仁地打交道,虽然并非每次对话都是正常的一问一答模式,但他每天的社交量仍然惊人,简直劳心劳力又劳神。
他很快放下空掉的酒杯,出门时与那个女孩擦肩而过。
雪势渐小,但也有可能在后半夜变本加厉地形成暴风雪。街灯有一盏没一盏的亮,灯的影子和人的影子重叠又错开,松川快走到路口时才发现自己身后一直有个尾巴。
……怎么回事。
搭讪却不说话,跟踪又不隐藏,他皱起眉,步伐逐渐加快,但不论如何改变速度,对方都始终与他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不多也不少。
果断改变回家的路线,松川径直走进了路边的便利店。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停在门口没有进来,他一边假装挑选饭团一边用余光向外扫,熟悉的针织衫和熟悉的身形,绝对是居酒屋门口的那个女孩,自己这张脸也会被女高中生盯上吗,松川漫无边际地想,当年及川和他同时被评为排球部“最不安全”的两张脸,不过及川的“不安全”是因为会到处招蜂引蝶,而他的不安全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危险,不了解他为人的家伙,如果看到他和那女孩站在一起的话肯定会觉得那孩子的处境比较危险吧。
这么说难道是钓鱼执法?可是他从小到大从无不良嗜好,安分守己上学读书,除了高中排球部的几位同级生外从没得罪过其他人,毕业后一直在殡葬公司工作,严谨认真从不敷衍死者和死者家属……
——等等。松川突然醍醐灌顶。他下班前刚结束一场公共区域火化,处理的都是无人认领的遗体,据说这类人群通常都有些幽怨的心事,他突然想到一种不太科学的可能。
刚出门的顾客目不斜视地走过女孩身边,更为他的猜想增添了一份有利证据。他干脆拿了一个饭团过去结账,中途略显僵硬地和收银员搭话:“真奇怪,门口那家伙是在等人吗?”
收银员困惑地抬起头:“先生,您是在开玩笑吗?”
真希望我是。松川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默默拎着饭团到休息区坐下,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走出去。天色灰暗,他摸出手机向老朋友分享不幸:
松川:[卷,我撞见鬼了。]
不到一分钟他就收到回信。
花卷:[不是吧松,你这份工作都干了三年了才想起编这种故事吗。]
松川:[真的,她现在跟着我。]
花卷:[她?漂亮吗?]
松川:[……还行。]
松川:[挺漂亮的。]
等了半天对面没再回消息,松川从聊天界面切到浏览器搜索“出现灵异事件该如何应对”,紧接着电话铃声响起,接起来之后却没人说话,只有疑似零食包装袋撕扯的响声。他确认了一下来电人,问:“花卷,你在干什么?”
“去找了包薯片。你展开说说。我爱听。”
松川沉默两秒后挂掉了朋友的电话。他重新点开网页搜索,挑选了几条相对靠谱的论坛帖子仔细看完,所谓的专业人士声称这种情况必然是因为对方有心愿未了,只要满足对方的愿望就能把人送走。
道理很简单,但实操的可能性有待评估,在对方武力值未知的情况下贸然暴露自己能看见她实在不太安全。松川状似无意地看向窗外,那位女孩似乎也在看他,两个人短暂的目光相接,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得想个解决办法才行,松川站起身,暂时不能回家了,先往热闹一点的地方去吧。
他面无表情地拎起刚买的饭团,推开门往反方向走,距离最近的商场还有两条街道,希望在这之前不要出现恶鬼变身之类的电影情节。
“先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松川谨慎地止住回头的动作,走出便利店的时候除了跟上来的女孩没有其他人。
“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您刚才好像看到了我。我想,如果您能看到的话,或许也能听到!”
——不是错觉,我确实既看到也听到了。
“我清楚您的顾虑,但我不会伤害您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理说我已经死了,但我现在被一股不可抗力绑在您的身边,这是我能跟您保持的最远的距离了。”
——难怪走得再快也甩不掉,但是我根本不认识你啊。
“先生,松川先生!我见过您!我父亲的丧葬礼就是您经手的。如果您能听到话,请帮帮我吧!”
松川一静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重新认真地审视起面前的人,路灯下的女孩脸色苍白异常,目光却坚定而有光芒,那一刻松川几乎感到一种短暂的静止,他将之归因于对方眼底将落未落的那几颗细碎的泪珠。
最终他叹了口气,眼神再次落到那件针织衫上:
“你冷吗?”
女孩怔愣地摇了摇头。
出于安全考虑,松川仍然努力维持着自己很不好惹的威严:“很好。我们换个地方说。”
他按照原定路线来到了最近的商业街,女孩一直安静地跟在身后,直到他在面包店门口找到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椅,高中时他曾经和队友一起来这里买过蛋糕。
松川坐到长椅的右侧,示意她可以坐在另一边,然后从口袋里找出AirPods戴上。
“这样不会引起误会。”
“我理解,给您添麻烦了。”女孩局促地坐下,看起来十分不安。
“没关系。这非您本愿。”希望她没有骗我。松川在心里祈祷,“您曾经见过我吗?抱歉,我没有印象了。”
“是的,就在去年,我父亲因病离世,我们曾经交涉过相关事宜。您日常的工作太多,不记得也很正常。”
松川隐约想起一些,他的确无法记住每位客人,除非是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特殊情况,眼前这个十有八九就是这种,当时好像是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孩,表现也是异乎寻常的冷静,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张罗这些事。
“您叫什么名字?”他需要回去确认一下。
“我叫新井月。”女孩迅速又简练地回答着必要的信息,“我的父亲新井裕之于去年十月二十四日进行了火化。也许这样比较方便您查找资料。”
“谢谢。我叫松川一静。”真是令人省心的反应。为表郑重,他也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
“我知道。”新井露出温和的笑容。但松川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孩子似乎并不擅长笑,她的笑容转瞬即逝。
“或许您还记得,您是什么时候……?”这种问法太奇怪了,松川斟酌着在省略一些词语的基础上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二十号,因为一场车祸,我的记忆只到这里。”
“可是今天才五……”松川愣了一下,“现在是十二月,您说的是什么时候?”
新井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她才咬着下唇小声回答:“十一月。”
原来如此。松川同情地看着她,很有可能就是下班前刚进行完的那场:“十五天没人认领的……会由我们统一进行火化,骨灰保存三年。”
他们沉默地坐在长椅上,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没人认领啊。”新井喃喃自语,她的声音在风中变得稀薄,听起来不太真切,“在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和父亲分开,很快离开了宫城。至于其他的亲戚,就算父亲在世时也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孤单又可怜的孩子,在最好的年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有人为她流过泪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