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非要收我为徒》江水衣

25、 藏花

　　不用依赖人间的吃食了？

　　叶渺眨了一下眼，而后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师父之前提到过的“辟谷”期。直到现在，叶渺依然对诸如修仙的境界一类的概念一知半解的，不太明白辟谷意味着何种境界。不过既然叶知微说了“恭喜”，那想必应当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于是叶渺便对他笑了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叶知微的眼神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叶知微向后靠在房间里的桌子上，视线安静地垂落在他身上。
　　“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乖乖听话？”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叶渺觉得这个问题不太能随便对待，于是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回答道：“其实也不是。我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叶知微则乐了：“你要怎么判断？”
　　叶渺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判断，片刻的沉默后，叶渺道：“那还是都听师父的吧。”

　　叶知微又在笑。他把叶渺牵到了一个朴素的院落中，在正式演示剑法前，叶知微十分郑重地叮嘱叶渺，让他待会儿一定一定要看仔细了记清楚了，他可能这一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看师父演示剑招。
　　叶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叶知微于是便放下心来，“唰”的一声拔出他的那把破烂……被蒙了尘的剑。他并没有演示完整套剑法，只堪堪比划了秋水剑法的第一式“叶底藏花”。

　　叶渺必须承认，在白纸黑字上看干巴巴的剑谱动作果然不如直观真人舞剑来得震撼。叶知微没有调用一丝一毫的灵力与气，只是在单纯地做招式，动作轻缓而飘逸。墨色长袍，白色发丝与剑身反射的雪白的剑光在空气中交错碰撞，一招一式都被拆解得零碎而细致，空气都似乎在随着他的动作而流动。叶渺目不转睛地盯着，并且他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叶知微在先前要如此千叮咛万嘱咐，并且只给他比划这个剑招的一式了——

　　随着长剑入鞘的轻微的咔哒声响起，叶渺敏锐地感到了周遭环境悄然间发生的变化——亭台楼阁与水榭长廊在转瞬间迅速褪去，像是褪了色的山水画一般。而后如同层层剥落的墨色，瞬息万变之间，叶渺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处，方寸山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草木虫鱼再次映入眼帘。

　　叶渺的神情有点呆。迅速回过神后，他下意识地去找叶知微。叶知微又恢复了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依然坐在那棵熟悉的古木下，神色却不是很好看，不似他先前那般的闲适与自得。遥遥望去，那一身墨色外衣像是要与深色的树干融为一体。
　　叶渺心里一跳，连忙凑上前去，小声道：“师父，师父？你还好吗？”

　　叶知微缓慢地睁开眼，在刹那间便又恢复了清明。他又变回了从前的那副做派，笑着掐住叶渺的脸颊：
　　“如何，看清楚了吗？”

　　看倒是看清楚了，不过叶渺潜意识觉得还有比他看没看清剑招更重要的事。叶渺伸手拉住叶知微的袖子，一脸担忧道：
　　“师父，那个秘境是不是有问题？如果很麻烦的话，那我们以后就不去了。”
　　叶知微神色微怔，随即失笑道：“有什么……不是秘境有问题，是我……”

　　叶渺一直在看他。叶知微的话刚到嘴边，突然又换了个说法，缓慢道：
　　“是师父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稍微动一动就伤筋动骨的……啧，确实是有点麻烦。”
　　叶渺看着叶知微那张年轻俊秀得一如往昔的面孔，迟疑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才要乖乖听话，指不定哪天你就没有师父了……”

　　叶知微本是心血来潮想逗徒弟玩玩，然而他还没说完，就看到叶渺怔愣在原地，眼眶顿时就红了，一幅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于是叶知微便很快反应过来，对于刚失去过亲人的叶渺来说，这似乎不是一个什么很有趣的玩笑。
　　他适时便住了口，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骗你的。师父好着呢。”

　　叶渺垂着脑袋，没回声。叶知微垂眼看着他，思索片刻，还是缓慢地开了口：
　　“但是，叶渺。人的一生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生离与死别中蹉跎而过的。总有人会在出其不意之时出现，也总有人随时都会离开。亲人离世，朋友反目，至亲之人变得面目全非。这个过程虽然痛苦，但也无法避免。”

　　这是叶知微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叫他的名字。叶渺一怔，随即很快说道：
　　“我明白的，师父。”
　　“但是，”叶渺又开口，声音如寻常少年一般清亮而澄澈，“我希望可以陪师父更久一些。”

　　他说的是“陪师父”，而不是“师父陪我”。叶知微心里顿时有些软，心情很奇异地还不错。他心情一好就要去使坏，于是叶知微又去捏小徒弟的脸，笑着道：
　　“师父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今天还练剑吗？”

　　寻常师父应该不会和徒弟商量着修炼什么吧。叶渺拿过剑时，手还有点抖。他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在话本上看到的仙门师父手把手教徒弟练剑的场面，又觑了一眼自家师父那副病恹恹的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终是咽下了一口气，回忆着叶知微在秘境中给他演示过的一招一式，规规矩矩地翻开了剑谱，一个人开始琢磨起了这剑招的第一式来。

　　叶渺一认真做起事情来便很容易全神投入，一投入起来就顾不得别的事了。因而他自然也没发现，在自己小心翼翼地挥剑比划着时，叶知微的视线始终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
　　他的神色很淡，从神情上看不出来此时正在想什么，像是只是单纯地监督徒弟练剑的寻常师父一样。

　　叶渺的起手式已经练熟了，开始学稍微复杂一些的剑招时，便明显地表现出了吃力和力不从心来。叶知微看着他磕磕绊绊地比划完了第一式的第一招，便蹙着眉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然后蹲在地上开始悄悄地发呆。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师父是不是应该上去指点一下，或者安慰几句？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叶知微始终待在原地没动，就这么一直看着。叶渺偷偷溜了会儿号，而后不需要别人提醒，就又自觉地开始继续练习。通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又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叶渺像是接受了自己的确就是找不到要领的事实，很是沮丧了一下。然后他抱着剑，小跑着跑回叶知微身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有点学不会，小声地问师父可不可以再多指导他一下。

　　总算是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叶知微收回视线，装成方才一直在休息的样子，又挺直了腰身，问道：“哪里学不会？”
　　哪里都学不会，叶渺心想。

　　那种气脉阻塞的感觉又来了。他先前听叶知微的话，把起手式练上了千遍百遍，而后才明白了这个起手式的意义所在。对于第一次接触剑的修士而言，无论是“剑”对人，亦或是人对剑而言都是无比陌生的。在走上剑意之路前，要首先对剑器至少有个大致的认知。叶知微给他谱写的起手式，便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而初入门路后，剑修的每一步前进便都变得艰难无比，哪怕只是小小的剑招中的一式，一个动作，都能够成为他这条路上无数的绊脚石之一。

　　由于哪哪都不明白，叶渺就随手给师父指了一招。叶知微定睛一看，是“叶底藏花”中的“落花式”。他心里稍微有了点数，心想八成是这孩子根本一点都没学会，而什么也不会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问，所以给他随手指了一招出来。

　　叶知微便接过剑谱，翻到这一式的第一页，开始从头细细地讲解了起来：
　　“其实这一招‘叶底藏花’，是为师亲自取的名……看什么，这套剑法都是师父自个琢磨出来的。对，师父就是这么厉害……总之，这个招式的名字最初是源于太极一脉的‘八卦掌’。是的，就是你认知中的那个八卦。”

　　“什么文抄公，哪里学来的词就乱用，天下武功自然各有融会贯通的玄妙之处。总之，这个招式的特点便是隐蔽性极强，出招时讲求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不被对手察觉。既是要做到攻其不备，在出招时便讲求时机与力道的巧妙结合，莫要心急。你的身法太乱又沉，不像是在对敌的状态，更像是……”

　　叶知微斟酌了一下，委婉地挑了一个合适的言辞：“像是在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业。”还是不怎么积极的那种。
　　那可不是嘛，叶渺心想。他又没有一个敌人给他实操，他只能干巴巴地挥剑，哪还能顾及到什么“时机”“力道”的……

　　他能想到的，叶知微自然也能够想到。叶知微看着他，若有所思道：
　　“不过也的确是，为师也没地方给你弄来一个人肉靶子让你砍着玩。怎么办呢，我想想……”

　　叶渺端坐在叶知微身边，乖巧地等着师父想办法。短暂的片刻后，他这个便宜师父果然想出办法了。于是叶渺就看到叶知微又露出了一个笑来，指了指他自己，而后说：
　　“那这样吧，你把师父当成人肉靶子，来砍师父试试吧。”